“呵。”
耳边一声笑,把银雀彻底从困倦中震醒。
他蓦地看向旁边,平常早早出门的男人如今还在床上,支着脑袋看着他,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揶揄。
“……”银雀揉着鼻根,又蓦地倒回床上,缩进被褥里,“你怎么没去忙。”
“等着替你换衣服。”
银雀背对着他,眉头深深皱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失态了。
不管在醒来之前他做着什么样的梦,这话都说明他仍惦记着过去,自己是主而千秋是仆的时候。
仿佛活在梦里的可怜虫,立场互换他只会比千秋笑得更放肆。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靠紧了他,强硬地伸手将他圈进怀里。Alpha的信息素肆无忌惮地向他袭来,男人微凉的嘴唇贴在他耳际,哑声道:“……帮你换衣服也没什么,可以接受。”
“……”
“银雀,你有没有想过,”男人说,“即便不是我,也会有人想尽办法把成家拉下来,树大招风的道理你不是不懂。”
“什么……意思。”
“你可以不用那么恨我。”
银雀在心底冷笑——事情原本就无关乎于成家输给了谁,而是成家以何种方式输,还输得这般惨烈。
而剖开事情的表象,真正询问他内心究竟因何而怨憎。
只是因为他又一次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了而已。这种背叛宛若撕开银雀伤疤,罪魁祸首正用沾满他淋漓鲜血的手搂着他。他想,男人大概永远不会理解这种痛楚。
世上没人能理解那晚的成银雀,究竟多么痛。
银雀说不出话来,只任由男人抱着他,亲吻他的耳垂。
“既然醒了,那就收拾收拾跟我出去一趟。”千秋说,“或者你想先和我做点夫妻间该做的事。”
“……已经够了吧。”银雀低声道。
“什么?”
“别再拿那些话来刺痛我了。”他说,“别再提成家了,也别再提以前……我很难受。”
男人在他身后怔了怔:“我没有这个打算。”
“以前的事,我无法跟你说抱歉。”银雀继续道,“成银雀就是那样的人,喜欢折磨下人,阴晴不定,性格乖戾……所有人都知道。”
“……”
“落到谁手里我大概下场都很凄惨,可偏偏是你……我最不想让你看到那副丧家之犬的样子。”
这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情实感,男人读不出来。
只是在银雀近乎呜咽的话语里,他心脏发紧;像是被这话扼住了喉咙,千秋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扳过他的脸,有些凶恶地吻上他的嘴。银雀并不反抗,也不回应,放弃挣扎似的随他吻过瘾。
这个吻持续得并不久,男人松开他的嘴后,意味不明地在他额间落下一吻,终于放开他起身下床。
“我先下去了,你准备好了就下来。”男人说,“要出门,别磨蹭。”
千秋离开卧室里后,银雀呆望天花板良久。
回过神来时,他不知何时开始流泪,沾湿了鬓角的发丝。
他本以为他能若无其事的在男人身边待很久,可刚才醒来时以为自己还在成家的错觉,仿佛将他剥光了置于众目睽睽下。没有比这更屈辱的事。
银雀抬起手,狠狠地擦过额边泪痕,再擦掉唇上残留的湿润。
待银雀穿戴整齐下楼,车已经停在了西院的正门口。男人坐在车里垂头看着什么纸质文件,止玉替他拉开车门,并且跟着上了副驾驶。自始至终千秋都没提及今天要带他去哪里,银雀也没有过问——去哪里都好,只要和千秋待在同一个空间内,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仍是被圈禁着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银雀盯着街景发呆,千秋专心致志看他的文件。车一路从殷家出去,驶过王都中心热闹的广场,再踏入无人的远郊。郁郁葱葱的树木取代了街灯与行人,银雀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就又想不起他何时曾来过。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成家的马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里仿佛没有被成家的事情波及,仍挂着“成氏”的招牌。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银雀问道,“你一定要激怒我吗?”
男人示意司机将车停在离马场还有些距离的密林中,说:“你一定会被激怒吗。”
“我会。”
“因为曾经,把我下放到马场养马的事?银雀,大可不必想这么多。”千秋打开车门,“你们俩在这里候着就行。”
“是。”
他绕过车,像过去那样替银雀打开门:“下来吧,只是带你来散散心。”
银雀抬眼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咬着嘴角,最终还是顺服地迈出了腿。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是糖!!
第34章
马场早早就被银雀归到了千秋名下,反而在成家遭难时逃过了一劫,没有被护卫军贴上封条归于皇家。
即便成家出事以前,这里也因为偏远薄利,几乎无人问津。买马的人少,成家压根不指望马场能够盈利——它存在的很大原因,是为了取悦银雀。
他们下车的地点尚且和马场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却仍能望见松散篱笆后的绿地。有人正牵着马往后面的山上走,大约也要去遛马;也有人在马棚旁坐着抽烟管,看起来十足惬意。
现如今,在银雀看来,即便是马场里这些常年无人问津的人,都过得比他好多了。
男人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像是在等着银雀走到他身边。
“为什么要带来我来马场……”银雀低声问道。
“殷家不是无聊么,带你来转换心情。”男人忽地将头发抓乱,由着额前的碎发挡住眉眼,“成家出事以后,马场的工钱我都按时派人来结了,这里还和以前一样,你喜欢的马也有人好好照顾。”
“我不知道你怎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这里已经是我的产业了,我想怎么做都是我的自由。”
言谈间两个人并肩前行,约莫是因晨间的梦,银雀眉宇间带着愠色,不如平时那么放松。他们还没踏进马场的门,便已经有在里面工作的青年察觉到他们的到来,慌慌张张地跑去马棚后面,不知要跟谁汇报。结果很快就揭晓,凉师傅穿着一身粗麻的褂子走了出来,看见银雀的瞬间还愣了愣神:“少、少爷……?!”
这两个字从千秋嘴里吐露便是嘲弄,从不知情的人嘴里出来就只剩下让银雀心头钝痛的悲哀。
银雀别开目光:“我已经……”“少爷说想来骑马散散心,”男人抢过他的话,“凉师傅,好久不见了。”
“是千秋啊,”凉师傅笑起来,转瞬又怕在银雀面前失了礼,收敛笑意后微微弓着腰,“少爷这边请——”
凉师傅也好,其他靠着养马维生的青年也好,他们很少离开马场,看起来压根就没人知道成家已是过去式,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帝国第一家殷家的二少爷与他的太太。
银雀没有挪步,千秋也没有。
男人仿佛在等着他先走,银雀斜眼看向他,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对方的意图。可千秋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好像回到了刚来他身边的时候,克制、漠然,谨守着下人的规矩。
“你到底想做什么……”银雀低声道。
“你只管做你想做的。”男人展露出他许久不见的假笑,“无论少爷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少爷。”
“……”银雀收回了目光,喃喃自语道,“我已经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了。……我也累了。”
见他们没有跟上来,凉师傅站在转角处一直等着,并不敢催促。
直到银雀走出去几步,男人才终于跟在他左后方,与他保持着同样的步调前行。
恍惚间像又回到了半年前。
银雀的马额间有白色的柳叶纹样,据千秋从凉师傅那里了解到的,这匹马还未彻底长成时,就已经是少年银雀的爱马了,现在也不过十岁的年纪。
银雀在他偶尔小住的房间里换上红白的骑装,男人尽职尽责地替他牵着缰绳,等着他翻上马背。
红色的披风,棕黑的雄马,替他的美丽又添上几笔英姿飒爽。
他在马上睥睨着身边的男人,从对方手里接过缰绳,熟练地一甩:“驾!”
马应声而动,朝着后山的宽广天地奔跑。
凉师傅见状,立刻要骑上马背;谁知道千秋伸手拦住了他,反倒是自己飞身上了马:“我去陪着少爷就好,凉师傅不必跟着。”
“这……”
“放心吧。”
男人说完这句便驭马追上,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凉师傅迷惑地在原地看了许久——怎么千秋身上的信息素,好像Alpha。
——
马蹄声阵阵,胯下的马听从着银雀的操控,好像刀山火海都能一跃而过,要直接奔往真实的自由。在飞驰中,仿若他这个人能摆脱所有的身份,这个灵魂能摆脱陈旧的躯壳。虽然许久没再策马散心,银雀仍然熟练,在奔跑中还有余裕回头张望——马场该跟着的人没有跟上来,他身后只有千秋正策马追赶。
看起来像是莫大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甚至能驾马狂奔至千秋并不熟悉的山林间,直接借此逃离殷家。
可逃离的念头只消一瞬便被拂面的山风驱散。
至少现在,他什么都不想思考。
而在男人眼里,翻飞的披风如同鸟儿振翅,要飞往他伸手不及的遥远地方。
千秋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带他来这里,更不知道为什么要玩这种主仆游戏。只是当看见银雀飞驰在自由的林间时,他忽地记起最初下等街的“千秋”会爱上银雀的原因。
好像所有的身份都是加诸在他灵魂上的囚牢,让他想要替他打破那些加锁。
明明成银雀最讨厌弱者,明明殷千秋最喜欢戏弄弱者。可不知在哪一时间哪一次目光接触中,千秋想过要拯救银雀,即便这听上去无异于蜉蝣撼树。
男人与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他一路穿过草木繁芜的林间,到视野开阔的旷野。
这里并不全都归属于成家的马场,出了林子变是无主之地,只因土地并不肥沃,连农户都少有几家,此时倒像仅属于他二人的世界。
银雀在又长又陡的斜坡前拉近了缰绳,马嘶鸣着停下,他便利落地翻身下来,站在马旁远眺。
男人稍后才到,跟他同样下马徒行。
运动过后,银雀额间有细密的汗,白皙的皮肤透出血色,变得红润可爱。他尚且喘着气,心情却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头也不回地说:“你知道穿过这片原野,会到哪里吗?”
“不太清楚,”男人说,“遛马的时候通常都只在林子里。”
“呵,穿过这里,”银雀抬手指了指远处,“有间神庙,已经没人打理的神庙。”
“少爷怎么知道。”
对话顺畅的铺开,谁也没点破这只是常假扮主仆关系的游戏。
“我小时候去过几次,每次去那里他们都找不到我,等天黑了我就会自己回来。”银雀说着,随手将马拴在了路旁的某棵大树下。千秋跟着照做,两人在陡坡的高处并肩前行,风在陡坡上吹出一阵阵绿色的浪,气氛前所未有的平和。
带他来这里是对的。男人想。
银雀说着话,忽地转过身,面对着他倒行:“你没有想过我骑着马,直接离开吗。”
男人露出标准的笑容,垂着的额发将他的锋芒悉数掩盖:“我会一直跟着少爷。”
“千秋,你不腻吗。”
“少爷指什么。”
“指在我身边,”银雀说,“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不腻吗。”
“早就腻了。”男人淡淡道,“所以现在调换立场,换成少爷留在我身边。”
“别叫我少爷,我已经不是你的少爷了。”
男人说:“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一直跟你玩这种主仆游戏。”
“因为你爱着我吗。”银雀自然而然地抛出这个问题,重新转回头背对着他,“我很恶劣的,比你想象中的更恶劣。”
“那不是正好么,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说着,银雀已经走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并在那处停住脚。
从男人的角度看不见那下面是什么,也许是悬崖峭壁,也许是像旁边的陡坡一样,是杂草丛生的原野。
银雀转过身看着他,嘴角上勾:“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银雀并没回答他,而是张开双臂,身体后倾着,像是在等待他的拥抱。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千秋根本来不及思考,而且他很清楚——成银雀什么都做得出来。
男人的脚步骤然加快,三两步便到了银雀面前,却仍然比他下落的势头稍晚了一些。
“银雀!”
伴随这声急促的低呼,男人猛地踏空,抓住了他的手腕。
失重感急急而来,男人强硬地把人拽进怀里,几乎下意识地抱紧了他。一秒后坠地的钝痛袭来,男人抱着银雀从山坡上一路滚下。安定下来的时候,两个人躺在小腿高的杂草里,银雀仰面朝天,喘着气笑出来:“……你以为我要自杀吗,我怎么可能?”
男人就躺在他旁边,怒气显而易见:“成银雀,你到底想干什么。是我对你太好了,还是你更喜欢被人控制着?”
“我想看看你有多爱我。”银雀仍没有止住笑意,朝男人那边偏过头。
两人在滚落中气喘不已,信息素也肆意地扩散,甘草和麝香纠葛在一起,味道嚣张却又令人上瘾。
银雀说:“……现在换我问你了,你可以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