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去,就只见自己的右肩已经被大片的鲜血染红,之前的生死瞬间过去,她这会儿也终于感受到了疼痛,那被刀割开的伤口就像是岩浆迸发一般,从最底处开始躁动,顺着血肉,牵扯着神经,一路直上,直到那一道伤口处,彻底爆发,疼的她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怎么样?”顾玄很快来到了她身边问道。
左菱舟自小到大,受到过最重的伤就是初中的时候学习骑自行车,摔倒了,把膝盖擦伤了。这会儿却是被真刀所伤,直接破开了皮肉,之前形势严峻也就罢了,如今眼瞅着自己这边胜利在望,又被顾玄棠这么一问,当下就难过了起来,委屈道:“疼。”
顾玄棠拿出手帕帮她按着伤口,可流出的血很快就把他的手帕染红了,他有些着急,问道:“你身上有止血的药粉吗?”
左菱舟身上当然没有,但是她包袱里面有,她有些吃力的扯了扯包袱上的结,顾玄棠见状,直接拿了过来,帮她解开,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他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叫了声纪连幽让她过来,然后抱起左菱舟向旁边的大树走去。左菱舟靠在他怀里,皱着眉,一张脸慢慢的惨白起来,顾玄棠看着她这样,本就被揪起的心更是凝重,当下顾不得其他,把左菱舟放在树下,让她靠着树干上,随后,便准备查探她的伤势。
“你转过去,帮她挡着,莫让其他人看到。”他叮嘱道。
“可是,你……”纪连幽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即使你是她表哥,也是不应该的。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玄棠打断了,“还愣着干什么,转过去。”
纪连幽听着他语气里的急促与怒意,怔了一下,而后,转过了身去,帮左菱舟挡着。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顾玄棠,着急、生气、甚至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惊慌,从她见到他起,他就一直都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样子,他似乎对什么都无可无不可,除了面对左菱舟的时候会露出些温柔与笑意来,其他时候都是冷眼看着,不予理睬。
可是现在,他竟然有些慌了,这样的顾玄棠,纪连幽知道,他是听不进去自己所为的礼数的。这个时候,他估计,只信自己。
纪连幽安静的站着,帮左菱舟挡着她受伤的肩膀,同时注意着顾一那边的动静,警惕着有没有人过来。顾玄棠则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左菱舟的肩上,他伸手揭开了她肩上的衣衫,露出受伤的肩膀,将药撒了上去。左菱舟在药粉触及到伤口的时候,疼痛的叫了一声,眼眶瞬间蓄起了泪水。
顾玄棠侧目去看她,温柔的安抚道:“没事,别怕。”
然而这话只是说给左菱舟听的,他看着她肩上颇深的伤口,一双眼睛深沉如水,他很快给她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紧接着再次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了自己的马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纪连幽着急道。
顾玄棠没有时间和心思和她解释,只是言简意赅道:“你一会儿跟着顾一过来。”说完,他又冲顾一说了句速战速决,便翻身上马,不再停留,急速向青城奔去。
左菱舟靠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像被压挤的海绵,从里到外都渗着疼,太疼了,真的是太疼了,她的眼泪默默的顺着脸颊向下淌,一滴一滴打在了衣衫上。
顾玄棠一低头就看到她正咬着嘴唇,无声的哭着,那颗一直被高高揪起的心仿佛被什么拧了一下,无端生出了些难受,他哄道:“没事的,不是什么重伤,等一会儿进了城,找个大夫看看,很快就会好的。”
左菱舟听着他的话,勉强的“嗯”出一个音节,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顾玄棠听着她这个带着哭腔的嗯字,心下一紧,那些复杂的情绪再次蜂拥而至,他没有来得及去梳理,只是抱紧了左菱舟,加快了速度。
安静的客栈内,烛火在寂静的跳动,粘稠的空气附着在树叶上,让夏日的夜晚更加沉闷,“轰隆”一声,有滚雷在天空响过,发出巨大的轰鸣,纪连幽抬头看了看窗外,快要下雨了。
左菱舟还在沉睡,她自从医馆出来到客栈后就一直睡着,顾玄棠在旁边守着她,一双眼睛深沉的宛如黑夜,沉默且看不出情绪。
纪连幽走到窗户旁,伸手关了窗,想着左菱舟现在受了伤,要是再着凉就不好了。她关好窗户,又想起顾玄棠还没有吃晚饭,便劝道:“左姑娘已经睡着了,现下这么晚了,你也吃点东西休息吧。”
她和顾一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青年,在顾玄棠离开后不久,就追着进了青城,在医馆找到了他。
“你去吃吧。”顾玄棠轻声道,他的声音很是平静,像毫无波澜的湖面,“早些休息。”
纪连幽本就与他不熟,这会儿见他一心全在左菱舟身上,即使和自己说话,却依旧是盯着左菱舟,只觉得她再劝也是无用,便留了句,“你也早些休息。”出了屋子。
顾玄棠看着左菱舟,她已经睡得很熟了,之前哭红的眼睛这会也慢慢看不出红色,她就像往常一样,睡得平和且安稳,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那些事情却分明已经发生了。
他看着她,思绪不断的翻滚,一双眼睛深深沉沉,掩盖了所有情绪。
天上的雷声越来越响,“轰隆轰隆”一声接着一声。
左菱舟在这不断的响雷中轻微的皱了皱眉,顾玄棠怕她被惊醒,稍微向前坐了些,伸手帮她捂住了耳朵。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因为自己的举动惊醒她,好在天上的雷声也停了,左菱舟蹙起的眉头也渐渐舒缓了下去。
顾玄棠收回了手,然而就在收手时不小心触到了她的脸颊,她的脸颊有些发烫,顾玄棠连忙去探她的额头,却发现她的额头比自己要烫好几分。
屋漏偏逢连夜雨,竟是发热了。
顾玄棠立时站起身出了门,吩咐顾一去医馆抓药,又找小二要了盆凉水,端上楼去。
他拿着手帕帮左菱舟擦了擦脸,又摆了摆,折好后放在她的额头。
左菱舟睡得很熟,没有任何反应,顾玄棠就这么安静的耐心的,一块一块的帮她换着手帕。
过了不知道多久,顾玄棠听到了敲门声,他站起身打开门,门外的顾一端着已经煎好的药,顾玄棠接过,将药放在了桌上,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左菱舟,轻轻的摇了摇她,“表妹,醒醒。”
左菱舟迷迷糊糊的被他摇醒,一双眼里满是朦胧,顾玄棠正欲开口让她吃药,却见她看着自己,慢慢的流下泪来。
顾玄棠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然后,他就听到左菱舟轻声道,“爸爸。”她喊的轻柔且可怜,话语中透着一股软软的委屈,她说,“我疼,我肩膀好疼。”她一边说,眼泪一边往下流。
她的眼泪细细浅浅,顺着脸颊,直接流到了顾玄棠心间。他坐在床边,忍不住伸手想帮她擦去眼泪,却不曾想,他的手刚贴近她,就被左菱舟按住了。
她像是小兽一样在他的手上蹭了蹭,带了些委屈与撒娇,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轻声的说道:“我想回家,爸爸,我想你了,我想你和妈妈了。”
顾玄棠的一颗心被她这么蹭的安静与沉着下去,他低下头,却仍能感受到掌心下那滚烫的温度。
“我想回家了。”左菱舟小声的软软的重复着,“我疼,我难受,爸爸,我疼。”
“我不是……你爸爸。”顾玄棠艰难道。
左菱舟一下就没了话,她的思维还不清晰,受伤又发热,模糊的以为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以为她还没有穿越,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只要生了病,父母就会赶回来,一边问她难不难受,一边哄着她让她开心一点。她本是想像以往那样和对方撒撒娇,却突然听到顾玄棠这么说,烧的沉重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有些怔住了,没了声音。
顾玄棠见她不说话了,抬起头,直视着她,问道:“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左菱舟在一片泪水朦胧中看着他,她眨了眨眼,慢慢的才看清他的模样,不是自己的爸爸啊,她这才反应过来,是的,她都穿越了,哪来的爸爸,唯一一个在这里的爹也已经死了,她可不就是无依无靠,孤身一人的过着日子。
她想到这里,一下就又难过起来了。
顾玄棠见她低着头又要哭的样子,慌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要哭了?”
左菱舟这会整个人都不太清醒,又生着病,多愁善感的简直不像样,顾玄棠无法,只好伸手把她的头抬了起来,温声问她:“怎么了?”
左菱舟就看着他,她的眼泪还未干,在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格外澄澈与惹人,她抽了抽鼻子,低声道:“哥哥。”
“嗯。”顾玄棠应了声,继续问道:“怎么了?”
“疼,难受。”她委屈道,不自觉的像对待自己父母那样带了些娇气与孩子气。
顾玄棠闻言看了一眼她已经包扎好的肩膀,心里一片静谧,然后,他把手从左菱舟的手里抽出来,去端桌上的药碗,“你有些发热,该吃药了。”
他拉了凳子过来,把药放在凳子上,然后去扶她坐起来。左菱舟就顺着他的力道坐起了身,乖巧的靠在他的臂弯。
她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似乎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娇软,顾玄棠本想让她靠在床头,可一触及到她眼里的孺慕后,便有些不舍。只好用另一只手将药碗端起,递给她,“喝药吧。”
左菱舟看着药碗,又看了看他,不情愿道:“苦。”
“不苦,你喝完我给你蜜饯。”
左菱舟摇头,闭着嘴巴。
她平日里总是很贴心懂事,这会儿却难得的闹起了脾气,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还需要别人哄着才肯喝药。
顾玄棠生平甚少有哄人的经验,这会儿面对突然不听话的左菱舟也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强硬的把碗递到她面前,“听话。”
“不听话!”左菱舟反驳道。
顾玄棠简直要被她这句“不听话”给气笑,颇为无奈道:“你听话,乖乖的喝了药,就不疼了。”
“真的?”
“嗯。”顾玄棠哄道。
左菱舟听他这么说,一张脸上布满了纠结与挣扎,缓缓地伸手去端药碗,然而手刚伸出去,就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她“啊”了一声,顾玄棠忙道:“你别动,我喂你。”
他端起药碗,左菱舟就着他的动作慢慢的喝着,刚喝了一口,就忍不住抱怨道,“苦的。”
“再喝两口,”顾玄棠轻声道:“喝完了就可以吃蜜饯了,蜜饯是甜的。”
左菱舟这会儿就想吃蜜饯,可是她实在是太过昏昏沉沉,以致于没力气去思考,直等到自己喝完了,才反应过来,不甘道:“我刚刚就想吃。”
顾玄棠把药碗放下,收回了一直让她靠着的手臂,打算起身给她去找些蜜饯来。然而,他刚站起身,就感觉身后有什么贴了上来。
少女的身体仿若花瓣般柔软,带着温热的体温,清淡如月光般将人围绕。她的双手柔软无骨,明明没有什么力气,却箍住了怀里的人。
顾玄棠感受着来自背后的温柔,一低头就看到她抱在自己腰间的双手,白皙,纤长,美丽,令人挣脱不开。
然后,他听见她略带疑惑与不满的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走了啊?我明明都已经喝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表哥:我的表妹生病后简直一朝回到小时候,仿佛换了个人,怎么办,急,在线等
表妹:珍惜吧,生病特供款,日后就没有了
表哥:......
表妹就是那种一生病就很娇气的姑娘,所以和平时会有些不一样,会爱撒娇、娇软、小孩子一些,不过表妹基本上应该就会生这么一次病,后面应该就没有这种时候了[捂脸]
第四十章
顾玄棠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左菱舟就乖乖的收了手,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顾玄棠转过身看着她,有些不自然的虚咳了一声,“不走,去给你拿蜜饯。”
左菱舟这才放心,点了点头,算是允许了。
顾玄棠很快从她的包袱中翻出了之前给她买的蜜饯和松子糖,拿过去递给了她。
左菱舟这会儿已经从刚刚迷迷糊糊被叫醒的朦胧,以及因为生病而产生的娇气中慢慢恢复了过来,她安安静静的吃了会儿蜜饯,就再次躺下睡着了。
顾玄棠被她这一闹,倒是睡意全无,便探了探她的额头,继续帮她换着凉毛巾。
天上突然一声惊雷乍过,左菱舟惊醒,睁了眼,顾玄棠见她好不容易睡下却又被吵醒,只好帮她掖了掖被子,安抚道:“没事的,睡吧。”
左菱舟迷迷糊糊的看着他,顾玄棠冲她笑了笑,“只是打雷罢了。”
她点了点头,伸手抓住被子,再次闭上了眼睛。
顾玄棠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许久,才终于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额发。
天下的雨终于下下来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棱上,落在顾玄棠心里。
第二日清晨,左菱舟身上的温度才慢慢降了下去,晌午的时候,她终于悠悠转醒,有些懵的盯着屋顶。她出了一身汗,有些燥热,便扑腾着把被子往下掀去,喃喃着,“热。”
顾玄棠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和自己无异,想着应该不需要在发汗了,便没有阻止,由着她去了。
左菱舟被他这一探,才发现顾玄棠竟然在自己房间,她怔了一下,立马伸手把被子拉上来,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惊道:“你怎么在这儿?怎么未经允许进我的房间?”
顾玄棠见她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防人如防狼,想着她应该是恢复了,不答反问,“还难受吗?”
左菱舟被他这一问,才想起自己肩上的伤,这不想还好,一想就只觉得揪心的疼,她正准备点头,却看见顾玄棠的下眼睑轻微有些发青,心下一些画面闪过,有些不太肯定的问道:“你在这儿……是守了我一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