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点头,“我见她手握着,就想帮她打开,这一打开,却看见她手里攥着这个东西。”
左菱舟一惊,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良久,才缓声道:“是女子衣衫的衣料。”
“姑娘确定?”孙默转头看她。
“确定,”左菱舟道,顾玄棠每到一个地方都喜欢给她买衣服,有时候会让她自己挑选,她之前在莫城就见过这种衣料,“这种料子叫梨花融雪缎,好看且结实,就是不太华贵,所以,普通人家一般不会买,买它的大多是那种有些闲钱却也并不算大富大贵的人家。”
孙默稍稍一思量,终是笑了,“难怪她从来不取钱财,因为她根本就不缺这些。也难怪她从来都不侵犯死者,因为她不需要。甚至连脸上的指痕也都有了解释,我早该想到的,男人打人善于用拳脚,只有女人才喜欢扇别人巴掌。想不到看起来最柔弱的杨姑娘竟然是帮助我们最多的人。”
左菱舟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脚下的土地。这条小路本就人烟罕至,事后发现了尸体捕快就迅速将这里保护了起来,也因此还能看到地上残留的打斗痕迹,从那上面可以看出两人纠缠的幅度并不大,确实像是女性所为。她又仔细看了看杨明华的伤口,看了看她的身量,又回想了一下李琴和张晓燕的身量,她们都不算高,想要在她们的胸口造成伤口,这个女人只要个子稍高一点就可以办到。
想到这里,左菱舟也笑了,一切,似乎终于有了些眉目。她转头去看顾玄棠,却见顾玄棠还是一脸淡然的看着尸体,并未因这层突破而露出喜悦的表情,心里不觉又沉静了下去。
倒是杨母听到自己的女儿临死前还拼命给自己留下线索,眼泪就又下来了,“她这么好,这么聪明,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孙默一直等她再次哭完,才终于开口问道:“不知杨小姐今日为何会前来这里,你最后一次见她,她可有什么反常?”
杨母摇头,扶着她的小丫鬟替她说道:“小姐今日早晨是去看病抓药的,抓完药,小姐心情不太好,就让我先回去,说自己走走散散心,我说要陪着她,可她只说自己可以,说就随便走走就回来,我也就只好先自己回去了,可我哪知道,小姐,小姐就……”那丫鬟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你们家小姐为什么抓完药心情不好?”
小丫鬟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因为小姐这几天身子好多了,都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咳了,她去抓药的时候还很开心,说这是好转的征兆,可是郎中却说,这其实只是病症的转移,非但没有转好,反而在恶化。”
“恶化?”
小丫鬟一个劲儿点头,“小姐听完,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我知道她心情不好。她求我离开,让她一个人静静,我看小姐都快哭了,这才离开她的,不然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离开的。”
“你们小姐每次抓药都是自己去吗?”
“对,因为小姐平日里身体不好,不能常出门,因此,每次抓药她都亲自去,趁着抓完药能四下逛逛。”
“那你们家小姐与陈李氏相识吗?”
小丫鬟摇头,“当然不认识,小姐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我和夫人,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孙默闻言,不禁又有些怜悯。
“孙捕头,你一定要抓到凶手,替我们家小姐报仇啊。”
“我会的。”孙默郑重道,“不仅替你家小姐报仇,也替县上其他枉死的女子报仇。”
离开了千叠山,孙捕头和左菱舟顾玄棠兵分了两路,孙捕头去走访调查有没有人看见过穿着这种衣料的人以及有没有人早上注意到杨明华。左菱舟和顾玄棠则去调查那块料子。
“你说这种布料?”布庄的老板看着她,又看了看手上的料子,“这种的我早就卖完了。哪些人?这我就记不得了。”
“那有没有最近来买的?”左菱舟道。
掌柜的仔细想了想,“没有,天气热起来,就不兴这种料子了,要买的早就买了,没买的,我这里也没货了。”
左菱舟点了点头,“多谢。”
她拿着那块布料,正准备去走访第二家布庄的时候,却是被顾玄棠拦住了,“别去了。”
“啊?”她有些惊讶,“怎么突然不去了?”
顾玄棠转头看她,见她一脸的疑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自己右手,“你试着撕撕我的衣袖。”
左菱舟低头,看了看他的袖子又看了看他,这是做什么啊,她有些不太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发展成这个走向,却还是乖乖的抬手,去撕顾玄棠的衣袖。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那衣袖纹丝不动。
左菱舟不甘心,加大了手劲去撕,却只是空在袖口留下了褶皱的痕迹。
“不行不行,”她摆了摆手,“我力气小,撕不动。”
顾玄棠一笑,“所以,你明白了吗?”
左菱舟有些懵逼,所以,她该明白什么啊?她现在可不就是一头雾水,大写加粗下划线的不明白吗?
顾玄棠见她懵懵地,再次叹了口气,“平日里不是很聪明,怎的这会儿如此笨。”
他道:“我身上这料子是流云锦,你无病无灾,力气也是一般姑娘家的力气,尚也不能轻易撕下,可见其衣料结实。而今日死者手中所攥着的梨花融雪缎,虽不似流云锦华贵,却与它一般结实,杨小姐久病缠身,身子虚弱,浑身能有多少力气,便是她再坚强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是正常姑娘家的力气,如何撕下那么一块?”
左菱舟只觉得醍醐灌顶,她敲了敲脑袋,“是啊,我之前还和孙捕头说过,这料子好看且结实,怎么这会儿给忘了。”
她有些懊恼地扬起了头,“所以,”她看向面前的人,“所以……”
“没错,”顾玄棠轻轻笑了笑,眼里一片清明,宛如桃花照水一般的温柔明亮,“这一切只不过是凶手的故布疑阵,为的就是引人做出错误的判断。”
“可是,那块布是攥在杨小姐的手里,如果我们没有注意到,没有打开她的手,那岂不是就完全没有作用?”
“仵作验尸,断不会放过这个细节,握紧的双手中最易隐藏证据,即使仵作没注意,捕快也不会大意的。”
“所以,他才故意将这块衣料放进去,故意让我们因此推断出凶手是个女人,那……”她抬头看向顾玄棠,似是有些不敢轻易下结论,“真正的凶手其实是个男人!”
顾玄棠轻微颔首,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她,他的眼里带了些笑意,宛若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夏日的暖阳中鎏金宛转。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那章给的线索,看评论区大家都很机智的猜到了,夸你们!真棒!挨个抱抱~
第五十一章
“那我们现在要去找孙捕头吗?”左菱舟问道:“要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吗?”
“自然是需要的,只是我一人去便可,你先回客栈吧。”
“我和你一起去。”
顾玄棠摇头,“你有其他事情做。”
“什么?”
“你回客栈,让纪连幽把手上的丹蔻洗掉,并且叮嘱她这两天不要出门,即使出门也要让顾甲陪着,切勿与人争执。”
左菱舟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她之前想的两者共同点——争执。
李琴在死前与她丈夫产生了争执,张晓燕则与店铺伙计。只是,这和手上的丹蔻有什么关系呢?
她脑海中慢慢浮现出纪连幽涂着红色丹蔻的双手,却是电光火石间似乎想到什么,她瞬间拿出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记着死者死状特征的纸。
“流云髻,一只银色牡丹簮,素面,带一枚兔子玉坠,蓝色罗布衣衫,皮肤粗糙,右手有三处茧子,手背偏黑,指甲偏长,染丹蔻,大红颜色,梅花绣花鞋,蓝……”左菱舟一惊,心内一阵发寒,却还是迅速的找出了今日记载的关于杨明华的记录,很快,她就看到了自己记载的那条,“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涂丹蔻,大红色。”左菱舟心下一惊,如果她没记错了的话,她哗啦哗啦的翻着自己的纸张,飞速地浏览着张晓燕的那张记录,只见上面写着,“肤白,皮肤细腻,左脸侧耳垂下一颗痣,指甲圆润偏长,涂红色丹蔻,已有一些脱落。”
左菱舟看着面前的三张纸,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想找出她们三个的共同点,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你怎么发现的?”她有些惊讶,“这么细枝末节的特征,若不是我是姑娘家,我做记录也定不会记下她们谁和谁指甲是什么颜色?”
“是纪连幽。”顾玄棠平淡道:“昨日我们吃饭时,夹菜的时候,我刚好看到她的手上的红色丹蔻,很是惹眼,我觉得似乎有些眼熟,稍一回忆,便发现张晓燕和李琴都是红色的指甲,我这才想起,有些姑娘,喜欢拿花瓣染甲。今日晌午,我便是去问了一月多前的那两个受害者的家人,果然,她们当时也染了红色的丹蔻。”
左菱舟闻言,默默低头没有说话,许久,她才疑惑道:“可是,指甲才多大,谁又会天天盯着人的指甲看。”
“所以便有了第二个条件——争执。”
顾玄棠看着她,“你说的对,指甲才多大一点,握成拳,便看不见了,没有人会天天盯着指甲看,除了一种情况,那便是争吵。李琴和陈贺连争吵时,陈贺连和摊位的老板都说道了一个关键点——便是指着他鼻子骂,她一边骂,一边伸出食指指着对方,红色的指甲就亮了出来,上上下下的晃动,成功吸引了凶手的注意。”
左菱舟怔了一下,“所以,凶手就在当时围观李琴和陈贺连争吵的人之中?”
“没错。”
她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不对,杨明华死前并为和人发生争吵。”
“你怎知她并未和人发生争吵,你知道的只不过是你所问的人在最后一次看见她之前,她并未与人争吵,但却并不表示在别人没有看到的地方,她也没有与人争吵不是吗?”
左菱舟一愣,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顾玄棠缓声道,“我们不妨这么想,在前两次,案发时间都是夜晚,发现尸体都是第二天的清晨,为什么这一次,却是中午呢?凶手保留了他的作案手法与死者症状,却为何突然改了时间呢?”
左菱舟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或许,”顾玄棠轻抬了抬眼皮,浓密的睫毛慢慢向上,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和杨明华发生争吵的不是别人,就是凶手本人。”
左菱舟不觉有些沉重,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先回客栈去吧,去提醒纪连幽,我去县衙一趟。”
左菱舟点头,她向前走了两步,却是又退了回来,抓住了顾玄棠的衣袖,顾玄棠挑眉,就见左菱舟慢慢地抬头,小声道:“我其实有些怕。”
顾玄棠闻言,不觉有些惊讶与好笑,“你不是在这件事上胆子挺大的吗?”
左菱舟摇头,“我之前没什么感触,这会儿你说完,我觉得他仿佛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盯着我,随时都有可能杀人,有些害怕。”
顾玄棠见她是真的有些怕,不由软声哄道:“别怕,杀人总是有原因的,现今我们也已经知道了他杀人的缘由,只要不去触犯就好。你若是不敢一人回去,就和我一起去县衙吧,左右纪连幽那边有顾甲看着,理应不会有事。”
左菱舟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顾玄棠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摇了摇头,带着她往县衙走去。
李良和孙捕头听了他的说辞,均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是为什么?”李良不解,这不要与他人争吵李良还能理解成是为了镇上的安宁,可是涂红色的丹蔻怎么了,不就是女子爱美,有什么不可以?
顾玄棠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道,“你且去做便是。”
李良无法,只得转头看向孙默,“那就按顾公子所言,去贴个告示,这几日内,禁止女子争吵与涂红色的丹蔻。”
孙默应了声,连忙去找师爷写告示去了。
“公子还有什么要求吗?”李良问道。
“有,”顾玄棠道:“我想看看这几年的人口记录簿。”
李良闻言,连忙帮他调取了这两年的人口记录簿,见他一直翻翻找找,忍不住问道:“公子,你这是要找什么人啊?不妨和我说说,我帮你一起找。”
左菱舟也附和道:“我也可以帮你找找。”
顾玄棠却是摇了摇头,“我自己来便可。”
左菱舟见此,就在一旁安静的坐下了,只是远远的瞧着他,心想,这人,是真的很厉害呢。
待到天色渐沉的时候,顾玄棠终于放下了书卷,他看着有些困乏的左菱舟,走过去拍了拍她。
“走吧。”
左菱舟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问道:“你看完了。”
“看了一些。”
“你在找什么?”
“找人。”
“什么人?”
顾玄棠一边和她说着一边往屋外走去,“之前我们说过了,这些死者在生前,都有两个共同特征,一是争吵,二是染了红色的丹蔻。而这些死者在死后,也都有一个共同特征,便是被掌掴,那么,凶手为什么要在人死后还要那样掌掴对方,世人皆知,女子爱美,这岂不太过于恶毒?”
左菱舟歪头想了想,“你的看法呢?”
“通常情况下,当人在什么地方受到了伤害便会对此产生恐惧与厌恶,再严重一点,则会希望自己能够以这种方式回馈给对方,这也就是很多人在穷困的时候被人羞辱,待他有所成就之后对待那些羞辱过他的人就会以同样的方式羞辱回去,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
“可是这三个人中,李琴和杨明华都不是那种会扇对方巴掌的人。张晓燕会不会,我……等等,你是说,”左菱舟突然反应了过来,一下变了脸色,目光如炬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有人拿这种方式对待过凶手,所以他就报复到了其他人身上,以欺负比他更弱小的人来达到自己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就像街上的流氓被其他流氓欺负了并不敢欺负回去,而是会去找普通人,通过欺负普通人来达到自己的满足感。所以死的才是女人,因为女人的自保能力较弱。不对,也有另一种可能,因为无法报复对方,所以有时候还会选择和对方长相或者特征相似的人,所以……”
左菱舟有些不敢相信,她看着顾玄棠,语调带着些不确定的恍然,“拿这种方式对待他的人是个女人。”她突然停止了说话,只觉得一时间醍醐灌顶,似乎有很多一直被蒙住的暗线慢慢被揭露出来,她缓缓开口道,“是了,这个人是个女人,她不仅是个女人,手上还经常涂着红色的丹蔻。”
顾玄棠笑了笑,清逸出尘的脸上很是欣慰和满意,轮廓好看的眼里满是赞赏,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夸奖道:“你总算聪明起来了。”
左菱舟却没有说话,她安静的理着突如其来的思绪,慢慢的开口,“如果这样子的话,那么应该存在这么一个人,她是个女人,指甲涂着红色的丹蔻,常常咒骂凶手或者和凶手发生争吵,然后还会掌掴凶手,但这个人很厉害,所以凶手无法报复她,只能找和她特征相似的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