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去范阅辰,“范世子,你怎么看？”

范阅辰就在等这句话。只见他微微欠了下身,随后看去柳敏。

“夫人,你说洛紫是你买回来的，是给我的童养媳，又说她一路跟我从淄城回来京城。”

他也不急,一字一句的清楚，“她人已经走了，你为何要说上宋晗姑娘？有些话不必挑明了说，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的确，刘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验了洛紫的身，证明她就是那个奴婢。

但是，范阅辰不想让洛紫平白受这个委屈。柳家的人轻飘飘一句话，给人扣上恶名，那么就该知道后果。

“皇上，”他对着明铮拱手，“既然如此，晗姑娘的清白必须证明，但毕竟是女儿家，谁愿意被人平白如此？”

明铮略一沉吟，看去柳太后，“太后，世子说得不无道理。宋大将军守着大周朝，真的是误会，可就让人寒心啊！”

柳太后低垂眼帘，事情轻重她怎么会不知？但是柳家这几个蠢货已经让她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皇上说的是。”她扫了眼洛紫。

见那姑娘始终不言不语，规矩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奴婢，除了相貌过分妖媚。想比，柳家这两个女儿怎么就不成样子？

她本意让柳瑟一会儿陪在明铮身旁，借此来挑明柳瑟以后的身份……这下全毁了。现在退却，正好坐实了两个侄女欺负人事儿：若是继续的话，还有一线希望，看柳敏的样子，似乎也是成竹在胸。

“去叫医女。”柳太后抬了抬手。

宁罗冷冷一笑，上前两步，无惧的与太后对视，“若是这件事上，委屈了晗儿。太后应该会给个说法吧？”

柳太后没想到，一直清净修道的宁罗会如此咄咄逼人，还是对她？她嘴角阴狠的抿了下。

范阅辰此刻也站出来，“既然晗姑娘有皇族血脉，封个郡主也是可以的。”

柳太后的脸抽了下，这些人都敢明着对她这样？一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丫头，想要做郡主？

“可以，”明铮一口应下，“表妹担得上这个封号。”

看热闹的人，没想到事情突然变成这样。本来想给宋家姑娘泼脏水，现在成了讨封。

骑虎难下，柳太后只能一步步来。

老医女年近六旬，一头银发，迈步进来殿中。来之前，女官已经将事情说明，是为一女子验身。

当老医女看见洛紫时，明显的一怔，这不是刚刚在自己那边看过身子的晗姑娘？

洛紫见到人的时候，也愣了下，心中瞬间明白，为何范阅辰捎信给她，叮嘱要进宫时去见老医女。

“陈医女，烦劳你带这位姑娘去内殿看看？”柳敏上前去，一双眼睛盯上洛紫，“是否完璧？”

老医女对着主座两人行礼，“晗姑娘好好地，怎么问出这话？”

柳敏以为听出了，特意问道：“医女什么意思？你还没看吧？”

“大长公主带着晗姑娘方才去了下官那儿，说是身体弱，让下官仔细检查一番。”老医女一字一句。

“昔日女子进宫，都是下官一一过目，说句自夸的，只要人走两步，下官都能断定她的好孬。”面对柳敏质疑，老医女实情讲出，“只是姑娘家身子娇贵，该好好修养。”

在场的人脸上神色各异，煞是好看。宋家的姑娘人可是好姑娘啊，柳家太过分。

柳太后狠狠地瞪了柳敏一眼，她今儿可是丢尽了面子。

在各家大族的女眷面前，她堂堂一国太后，居然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样？这不是惹来全天下的耻笑？

一旁的柳瑟面如死灰，带着一丝希翼看去明铮……奈何人家不曾给过一个眼神，皇后之位，根本不用想了。

柳琴直接懵住，口中喃喃：“不会的，她还跟去守备营，在那里过夜……”

范阅辰冷声，“话不要乱说，柳姑娘怎么知道守备营的事为何对我范家的行踪如此在意？”

“一定是她做了手脚！”柳敏指着洛紫，脸上狰狞，早没了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陈医女一定看错了！”

银发满头的陈医女不乐意了，她在宫里四十年，就连公主们都是她来看，何须一个柳琴来质疑她？

“下官句句属实，倒觉得用这种手段去污蔑一个姑娘家，心肠太过毒辣。”

已经到了这把年纪，老医女也是有一把骨气的。

“好了，澄清了就好，以后这件事谁也不准提。”柳太后开口，想着把这件事最好压下去。

明铮握上茶碗，里面装满了凉茶。

“太后，到底伤了宋家的心，宋将军也在宫中，”他面上为难，“只怕他知道女儿这样，会直接冲来梓寿宫。”

柳太后胸中冒火，她今日输得一塌糊涂。

柳家不可能再出一位皇后，宋家彻底得罪，柳家的名声是别想要了……还有，要送出一个郡主的封号，她必须亲口说出。

柳敏站在原处，她耳边是别的夫人的讥笑……连范老夫人也不再看她一眼，想与她撇清关系。

“皇上说的是，”柳太后极力稳住脸上的表情，“既然晗姑娘以前跟着清风道长，那便封清风郡主，与长公主同待遇。”

她咬了咬牙，面上差点就绷不住，“柳敏，柳琴，柳瑟，无故揣测恶意，得罚。便送三人去明月观，清修一年，洗涤身心。”

柳家姐妹开始发抖，她们不曾想，亲姑母会不帮她们。去明月观一年，那不是什么都完了？

而洛紫微微弯腰，全当谢过。

宁罗护着女儿在身后，看着柳敏，开口没有温度，“柳夫人可满意？”

“我……”柳敏无话可说，甚至找不出一个字来辩解。

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她当时只是气不下，认为被范家和宋家算计了……现在这场面，她已然慌乱的不行。

柳太后的样子，已经看出不再管这事儿，老夫人回府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收拾她……

范阅辰此时站出来，“其实都是因为我，才让晗姑娘受了委屈。”

他看去洛紫，眼中收敛着各种情意，“改日专门去给晗姑娘赔罪。”

洛紫微微回了礼，客气又恰到好处。

宁罗看着范阅辰，隐藏住脸上的戒备，这姓范的果然还惦记着自己的女儿。只是让她惊讶的是，他竟是守礼之人，带着女儿这么久，都未有心思。

明铮笑着站起来，“说起来，世子也算晗姑娘的表哥。”

可不是？柳太后和柳敏是姐妹，刮着一点儿亲戚关系。明铮此言，也是在给所有人找台阶下。

“朕听将军说，大长公主要办一场宴，为了晗姑娘？”明铮问，“不知到时候是什么样的景象。”

皇上开口说去了轻快的话题，没有人敢在这时候继续揪着不放。夫人姑娘们更是纷纷道贺。

柳家的女人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一年说来不长，可是柳家姐妹正值适婚年纪，这一年浪费了，还有谁跟柳家提亲？皇后之位更是想也别想了。

“瑟姑娘？”女官叫了声。

众人看过去，却是柳瑟晕在地上，不省人事。

有人轻声耻笑：这是做不成皇后，没脸活了？

殿里一阵忙乱，柳瑟被那陈医女带人抬了下去。

这景象，让在场的夫人不禁猜测，柳家这是要倒了吧？皇帝现在一步步的握了实权，太后身子不行，柳家前些日子和范章卷在一起……

宁罗不想继续留在这儿，只对着众家夫人道：三日后公主府办宴，到时候期待各位莅临。

说完，她带着洛紫离开了梓寿宫。

倒了僻静处，宁罗赶紧拉住洛紫，伸手摸了她的额头，“没事儿吧？”

洛紫摇头，嘴角挂上调皮的笑，“娘，你看晗儿是不是赚到了？”

“赚到什么？”宁罗戳着女儿的额头，要不是刚才去了陈医女那儿，她估计吓死了，还会装出一副样子，陪着柳敏做戏？

“我现在是郡主啊，”洛紫不明白郡主到底有什么好处，但是名字很好听，“和长公主同待遇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晗儿可以和皇上的姐妹一样，她们有什么，你就有什么。”宁罗解释着。

洛紫似懂非懂的点头，“明白了，就是进这一趟宫，我得了一个好身份。”

“岂止？”宁罗笑，“这两日，晗儿就在你院儿里等着，宫里的赏赐，会一箱一箱的给你送。”

洛紫撒娇的抱上宁罗的手臂，“我以前做梦都没想到，会穿这么好的衣裳，还能做郡主。”

宁罗一阵心疼，“怎么想去陈医女那儿？”

“林月儿身体不好，想问问医女，能否去给她看看？”洛紫道。

这件事到底还是范阅辰提前有打算。

“也是，那孩子倒也可怜。昔日她的父亲与你爹倒也算交好，只是毕竟是范家的女婿。”宁罗叹气。

洛紫点头，虽说刚才在梓寿宫，柳家的人一副长牙舞爪，可是到头来她却得了便宜。

另一边，明铮和范阅辰去了御花园，御湖旁的八角亭，温热的风吹着。

宫人们站在原处，弯腰垂首，头顶着烈日。

“生辰礼。”明铮伸出自己的手。

范阅辰看着那只手，不置可否。

“好像今日之事，皇上的收获最大。”他开口，“臣却两手空空。”

明铮收回手，“听你这话，似乎带着埋怨？难道让朕开口，为你和晗表妹赐婚？”

“倒不是不可。”范阅辰也不藏着，“臣劳苦功高，自然受得起。”

明铮笑笑，“毕竟是宋将军和姑母的女儿，朕不敢做主。”

范阅辰抽抽嘴角，“皇上刚才在梓寿宫什么都敢，现在不敢赐婚？”

“咳咳，”明铮走去湖边，看着湖水荡漾，“柳家这不是自找的吗？”

“一箭三雕，皇上可还满意？”范阅辰看着明铮的背影，这个人已经不是几年前在宫里挣扎活下去的卑微皇子了，已然变成一头猛虎。

“晗表妹才是赢家；柳家名声坏了；还有一件……”明铮回头看范阅辰，嘴角带笑。

“恭喜皇上，不用娶柳家的姑娘为后。”范阅辰拱了下手。

“太后也算厉害，将柳家三个女人送去明月观一年。”明铮心情愉悦，这样做，柳太后和柳家必生嫌隙。

铲除柳家，指日可待。

“不罚怎么办？宋将军和大长公主会罢休？”范阅辰道。

“对了，范家这下子，也是把两家都得罪了，你不在意？”明铮问。

“不在意！”

梓寿宫的风波过去，范家却出了事。

以往并没什么交集的范章和柳敏，彻底撕破脸。

因着柳敏在宫里的一番动作，范章的处境可算是雪上加霜，以至于他终于对这位夫人动了手。

宋家倒是喜事不断，如宁罗所言，宫里的赏赐送来了不少，世家的夫人们也常过来走动，从侧面的打听，看能不能联姻之类。

宁罗不想洛紫嫁出去，她才找回女儿没几日，实在舍不得。但是也深知女儿的确到了该择婿的年纪。

上次宫里，老嬷嬷的话就是最好的证明，没有人再怀疑洛紫的身份，更别说妾什么的。就算现在柳家又找来谁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再信。

如此，两日后，洛紫收到一封信，是招羽送来的。

洛紫拆开信，果然是范阅辰的。

她偷偷看了眼招羽，心里有着做贼心虚的感觉。

“是范世子？”招羽一语猜出，“姑娘现在不宜与范家人走得太近，将军为上次的事还恼火呢。”

“这次不同，”洛紫看着信，声音发颤，“是关于淄城的事。”

“淄城？”招羽问，心中猜测莫非又是柳家捣乱？

“是，云姨婆出事了。”洛紫放下信，这次她一定要去的。

招羽为难，“姑娘，过去的事，你应该忘记的，你现在是宋晗。”

“我知道，可是云姨婆不是别人……”洛紫站起来，她要去找宁罗。

招羽叹气，“姑娘歇着，我去跟大长公主说。”

风吹杨柳，缭绕的姿态站在东湖岸边。

马车缓缓而来，车厢外，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有模有样的甩着马鞭，一旁的赶车马夫脸上吓得要命。

小姑娘十分可爱，直接跳着站起来，手把着车门，嘴里吆喝了声。

“瑶儿，别闹了，快进来。”洛紫掀开帘子，叫了声。

宋瑶额头上挂着汗珠子，将马鞭还给吓得不轻的马夫，猫着腰钻灰车厢里。

洛紫把切好的桃子，送了一片给宋瑶。

“娘说了，就是让我看着姐姐的。”宋瑶接过桃子，调皮的笑，“你贿赂我桃子，不管用的。”

洛紫拿帕子为宋瑶擦着额头，“那你看好什么了，我房里的都可以给你。”

宋瑶撇撇嘴，“皇上也太偏心了，我也是他的表妹，怎么不见封我一个郡主？还整天摁我的头，叫我毛猴？”

她脸上夸张，对这声称呼极为不满意。

“毛猴？”洛紫忍不住笑了，“是说你太皮了。”

宋瑶咬着桃子，依偎去洛紫身上，“姐姐，那日我要是在场就好了，看看柳琴柳瑟的臭脸。”

洛紫笑着弹了宋瑶的额头，“要看，你得去篓山了，人家现在在那边清修呢。”

“听说柳夫人还没去，病的挺严重。”宋瑶说着自己听来的，“我觉得肯定是被范伯爷打的。”

“你又知道？小姑娘家的，尽打听这些？”洛紫无奈，这个妹妹真的不像姑娘。

招羽坐在一旁，一直不说话，心道幸亏是跟着大姑娘，跟着小的，她还真把握不住。

晗清园，一片郁郁葱葱之中。

林月儿站在树下，看着马车下来的一对姐妹，嘻嘻哈哈的，心中羡慕。

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母亲身体不好，没有为她添兄弟姐妹。

几位姑娘一起进了晗清园，湖边的这处宅子，倒是一处清凉的地方。

“我是央了表哥，才过来的。”林月儿不好意思的开口，“现在该改口叫清风郡主了。”

“月姑娘还如以前一样叫我就好。”洛紫道，对她好的人，她永远都会记得。

宋瑶是个闲不住的，一进院子便跑没了影儿，招羽真是后悔带着这个祖宗一同过来，赶紧就沿着路去追。

“表哥还在守备营，应该晚些时候才回来的，他最近挺忙。”林月儿道，她现在几乎肯定，范阅辰想娶洛紫。

他底下做的事情太多了，应该不少连洛紫都不知道吧。

洛紫环顾四下，置身在一片清凉之中，这里果然会让人忘掉烦恼。

两人找了地方坐下，说着话，洛紫才知道，刚才宋瑶的话是真的。

范章对柳敏下了狠手，而柳敏连夜带着一身伤，跑回了柳家。两家决裂只是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