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真美,傲也是真傲。”有人盯着南浠背影由衷说,“倒是没见过她耍大牌,感觉比不少二三线明星还好伺候。”
几人纷纷点头。
“她没来之前我看网上爆料,还以为她是个仗势欺人的主,结果人除了不爱说话没啥毛病。”
“不过这脸这演技,也有耍大牌的资格。”
“我想要同款脸和长腿。”
“我也是。”
“哪个女生不想,都美成整容模板了。”
“她整了吗?”
“没吧,要能整这么好看,我重金求她的整容医生。”
“那倒是奇怪,纯天然大美人,居然不走美貌人设。”
“有什么奇怪的,她演技吊打一群同期花旦,没必要营销美貌。”
“啊,有道理。神啊,给不了我这样的美貌就请赐我一双这样的腿吧,我一定好好善待它,巨额保险加莱珀妮马杀鸡,好生伺候。”
最后一句话戳到了大家笑点,有人笑着揶揄:“你现在也能买,小粗腿怎么啦,都是两条能走路的筷子,粗筷子走起路来还底盘稳呢,我之前可听说黎霏进组前给全身都买了保险,你看她小腿也不细嘛。”
“买个屁,我一还不起花呗的底层社畜,怎么能和带资进组的富家千金比,人家钱多,拍部文艺片都能整出高危职业的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是在大荒漠拍的片,条件可艰苦呢——”被揶揄的女生笑骂道,还没说完,远远瞧见“曹操”到,忙“嘘”了一声,“干活干活,大小姐来了。”
南浠换好妆发出来,迎面碰上了同剧组饰演女二号的新人黎霏,小姑娘年纪不大,排场倒不小,助理保镖带了乌泱泱的一堆,任谁都看不出她其实还是个电影学院大二在读的学生,再加上一身人民币堆出来的高奢淡黄长裙和限量款的小房子铂金包,已经俨然有了一线明星的气派。
俩人不熟,确切说是某人单方面看南浠不顺眼的冤家,所以也就没有打招呼的必要,南浠眼皮不抬,径直穿过声势浩大的保镖阵营,准备熟悉下今天的拍摄环境,不成想,却在和黎霏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被一只傲慢的手拦住了去路。
“南浠姐。”墨镜后露出同样傲慢的一双眼睛,和圆钝的下巴一起上扬,乜斜着南浠,“我第一次拍戏,没什么经验,你一会儿让着我点,别演得抢我风头。”
南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经验?那你来拍什么戏,要玩过家家自己回家玩。”
黎霏不甘示弱:“谁不是从没经验开始的,你以为你多厉害,一连大学都没上过的野路子,不就运气好拿了几次奖,拽什么拽。”
那句“连大学都没上过”尖锐地刺入南浠耳朵,她一张脸倏地一冷,讥讽勾唇,暗如浓墨的长睫俯视着这个作死的小公主,嗤笑:“我是运气好,有本事你也处女作就拿影后,被一群导演制片争着抢着求合作——可惜,你拿不了,还得靠砸钱才能进组给我作配。”
说完,慵懒直起身,浓密的长发随着她倏然转身的动作,狠狠甩了黎霏一脸。
黎霏被甩了个七窍生烟。
啊啊啊气死她了!她脑子跑哪去了?她平日里的伶牙俐齿跑哪去了?怎么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她能不能有点出息吵过南浠一次啊!
朱佳佳在一旁憋笑: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哟哟,你此刻是不是很想把它当成一场梦,醒来还可以从头再弄。
嘻嘻,她可真是平平无奇的创作小天才呢!
等还不知道自己有了专属BGM的黎霏好不容易找回离家出走的芬芳之舌,罪魁祸首已经挥一挥衣袖,不受丝毫影响地走进收拾好的场地,一切就绪。
黎霏只好拿眼刀子狠狠剜着南浠泄愤,还没戳够,导演刘恺川从监视器后露出头,催促她:“南浠这组镜头拍完,下一场就是你俩的对手戏,快去换衣服。”
离开之前,黎霏听到落针可闻的片场上,回荡着一股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清冷,柔和——那是南浠说话时独有的腔调,不娇柔,不刻意,却偏偏从字正腔圆好到直接现场收音的台词里,无声渗出了些许妖冶,勾着旁人一同进入她创造出的情境。
黎霏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眼场上正对着绿幕独自演绎的南浠,她一张天生的电影脸不施粉黛,是那种经得起各个角度推敲的骨相美人,冷艳,脱俗,又杂揉着飒爽的英气。
这场没有对手全靠她一人撑起的戏份,她明明在笑,眼底却是悲凉的苦涩,细微的情绪都在她的轻重音和断句之间得以转变,在最后一句台词落下的瞬间,极缓地闭了闭眼,紧接着,从美如寒星的一只眼眸,轻轻地、无声滚落两滴珍珠般的泪。
“......你们的很多学长学姐,跑剧组试镜时遇到一些非科班出身的,就觉得自己一定会比他们强,其实不然,好的演员不问出处,许多演技精湛的老戏骨出道前从事的都不是演艺工作,就拿最近几年的演员来说,最年轻的金凤奖影后南浠,她在拍第一部电影之前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没有接受过任何正统训练,但对艺术的敏锐和处女作里浑然天成的演技,足以列入教科书。这种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祖师爷赏饭吃,天生会演戏......”
不记得是哪一次表演课,老师拿南浠的电影作为教案,全班的男生都沸腾了。
彼时黄昏暧昧的光穿透窗帘缝隙,银幕上映出一张摄人心魄的脸——十八岁的南浠,眉目精致,身材窈窕,如同刚刚熟透的水蜜桃,三分风情三分青涩,余下几分,带着无法言说的清愁。
那是一部沉闷的毫无波澜的文艺片,没有感情戏,看完后像是把人困进粘稠的夏夜,能听到惊雷,知道闷着一场暴雨,但它却迟迟不来。
令人百爪挠心,又陷在夜色逃脱不得。
现在想来,南浠出道这几年作品不多,但都有一个共通性,文艺,点到为止,没有澎湃的情情爱爱。
黎霏知道原因,所以看着昔日被人捧在手心的骄纵小仙女,一朝落魄至如今现状,既觉隐隐的陌生,又有报复般的快意。
第三章(犯错)
“卡!过!”
骤然响起的喧嚣打断了黎霏沉思,片场即刻活跃起来,夹杂着细碎的赞叹,“妈呀演技真好!我都被带进去了,要是大家都跟南浠似的演技这么好,得省多少事儿。”
“想啥呢,影后又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一抓一大把,咱剧组能请来一个就不错了。”
嘈杂声隐约传入黎霏耳中,她撇撇嘴,乜斜着眼去看南浠,不想恰好对上她漫不经心的眼睛。
那双眼已经恢复往日的高高在上,全然没有戏中时的凄苦无助,此刻无意中撞上黎霏,冷淡地勾了勾红唇,像嘲讽,又像没把人看进眼里。
黎霏一张嘴瞬间撇得比刚才更厉害了,直到和南浠的对手戏正式开拍,这才恢复正常。
这是俩人进组拍摄以来的第一场对手戏,也是整部电影的戏眼之一,黎霏卯足了劲儿准备好好发挥一把,结果,啧,理想有多天高任鸟飞,现实就有多少冷冷的冰雨打她脸。
“卡!黎霏注意眼神,再来!”
“卡!动作,黎霏动作没跟上!”
“卡!再来!”
随着刘凯川一遍遍地喊卡,黎霏起初还妄自尊大的自信心,瞬间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倏然瘪了下去,到后面甚至直接忘了词。
对比此时只是配合黎霏发挥,连一个镜头都没有却一直在戏里的南浠,刘凯川也开始没了耐心。
他恨铁不成钢地瞅着这个被南浠气场碾压得渣渣都不剩的关系户,先是在心里抽了当初给资本下跪的自己好几巴掌,这才抽口烟压压火,招呼俩人过来看回放。
“这场戏是你们俩人矛盾激化的分水岭,一个是从隐忍到失控,一个是从爆发到脆弱,所以前面几个镜头会多体现在小黎的爆发上面,南浠你可以再稍微收回点情绪,不用一次性给小黎这么多,把她带入戏就行了。”碍于俩人都不敢得罪,刘凯川只好尽量把黎霏接不住南浠的戏说得委婉。
但回应他们的却是一句极其轻描淡写的实话:“我已经克制很多了。”
“咔、嚓!”气急败坏的黎霏眼睁睁看着自己本就碎成一地的自信心,在南浠这句话里彻底被碾成粉末,寒风一吹,散了个灰飞烟灭。
刘凯川假装没看到俩人之间的汹涌暗潮,清清嗓子,生硬地结束话题:“那行,南浠你歇一会儿,我再给小黎分析下人物。”
十分钟后,从刘凯川那重新找回一丢丢自信的黎霏回到镜头下,终于进入了状态。
“《云烟》十场二镜六次,action!”
黎霏怨毒地盯着南浠,一字一句说:“......总有一天,这些现在属于你的一切都会被我拿走,它们本来就是我的,我的!”
“啪!”面对女人不知廉耻的挑衅,愤怒至极的南浠再也忍不下去,高高扬起的手朝着黎霏脸上狠狠落下,不过在即将扇到的瞬间,巧妙地擦着她的下颚滑过,收了力度。
按照剧本,此时应该是黎霏被对面突然爆发的南浠扇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尖叫着发起反击,却在和南浠推搡的过程中不慎将不会游泳的南浠推入深水,吓傻了的黎霏呆滞地看着她在水中拼命挣扎,直到人渐渐没了动静,这才惊慌逃离现场。
表面上看,黎霏也是这样演的。
实际上,呵呵。
在不会传递触觉的镜头下,南浠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黎霏抓着自己胳膊的双手,指尖用力地几近扭曲,随即伴着眼底一闪而过的得逞,用力将她推入水——她不是演出来的失手,她是假戏真做。
“扑通——”实景拍摄的水面即刻激起了千层浪花,池水冰冷,刺骨的寒凉朝着南浠肆意侵蚀,钻入撕扯的小腹,南浠疼得本能弓起背,眼前一阵晕眩。
嘶,这已经不是把肠子扯出来打蝴蝶结,这是海底捞在扯面基础上新推出的“扯肠”表演。
疼死个人。
南浠不得不用力咬下舌尖,大口呼吸,勉力集中精神回到刚才差点儿跑偏的戏中情绪,力求一条过。
“卡!过!”
漫长的煎熬过后,南浠终于虚脱地浮出水面,谢绝旁人的搀扶,硬撑着上岸,水珠沿着她踩过的地面留下一道潮湿长痕,乌发愈黑,冰肌愈白,脆弱如摇摇欲坠的瓷瓶。
朱佳佳赶紧儿抱着毛毯裹住南浠,扶她去休息。
有娇柔声倏然响起。
“导演,我刚才没发挥好,再拍一条吧?”黎霏勾着长发,闲闲地睨着不远处脚步微踉的南浠,一脸的敬业精神装的跟真的似的。
朱佳佳快气炸了,有充足理由怀疑黎霏就是故意的,想口吐芬芳但又不敢冲撞她,急得只能拿眼睛巴巴地瞅着导演。
“我觉得南浠这部分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要是想精益求精,那就再拍——”刘凯川盯着回放看了会儿,话音未落,听到一声低低的嘶痛。
南浠揉着脚腕,脸色苍白:“导演,我脚扭了。”
“脚扭了?”刘凯川诧异。
南浠“嗯了一声,不冷不热地瞥黎霏一眼:“刚才被人拌了下。”
黎霏脸涨了涨。
她没想到南浠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但转念一想,她不一直都是这性格,吃不得亏。
想到这儿,她下巴一扬,尖声说:“我那是入戏了,没注意,你不也扇我了一巴掌,咱俩扯平了。”
说着捂住脸,边喊疼边催促助理给她拿冰块。
南浠乌黑的眸子沉沉盯着黎霏,讥诮,冷漠。
气氛降至冰点。
刘凯川一个头有两个大——他可是看得清楚,南浠那一巴掌是借位,扇黎霏脸上连指头印都没留下,这小金主怎么这么能作妖。
“行了,别耽误时间,既然扭到脚了就赶紧儿去医院,南浠下午的戏份推后。”刘凯川不欲多管闲事,摆摆手,准了南浠半天假。
“小浠姐,伤到哪儿了?疼得难受不?”上车以后,朱佳佳连忙吩咐司机开车,摸出手机登录省医院app挂号。
南浠已经重新换了身干净衣服,柔软的白色毛衣削弱了她身上的疏离感,她猫成一团,一米七还高的人因为骨架纤细,蜷在那和初长成的少女差不多,她摇摇头,掌心揉着小腹:“我没事,送我回家。”
“那怎么能行?!”朱佳佳比南浠自己还宝贵她的身体,说话的功夫已经一个个筛骨科医生介绍和号源,拧开保温杯递给南浠,“万一伤到骨头了,可得卧床休息一百天呢。”
南浠喝口甜腻腻的红糖水,正要笑小朱想法太过天真,手机屏幕一闪。
【徐月华】:浠浠,最近拍戏忙吗?今天是你黎叔叔生日,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回家一趟?
【徐月华】:我听小霏说你俩现在在一个剧组,挺好的,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照应?徐月华是低估了黎霏作天作地的性格,还是高估了她对这个毫无血缘的继妹的容忍,不当众甩黎霏脸色已经是她的底线。
南浠眼底闪过一丝嘲弄,直接打下一个“忙”,正要发,倏然想起黎霏,又删掉,重新输入【嗯,知道了】——让徐月华从黎霏那知道她今天没有拍戏,只怕又会觉得她是故意给黎家人难堪。
调成静音的屏幕渐渐变暗,不等对方回信,就被主人丢进置物架,南浠拉过毯子,蒙上脸。
“......刚入职,靠不靠谱啊,简历倒看着怪高大上,又是国外名校又是博士毕业的,emmm搞不好又是个秃头大叔。”省医挂号向来难,这会儿看病,只剩下最后一个可预约的医生,明显是因为资历最浅没人挑被剩下的——没有照片,级别显示只是一个主治医师,但寥寥数笔过往介绍又分明极其优秀,教人半信半疑。
朱佳佳脑海里先入为主地浮现出了一个谢顶眼镜的刻板印象,挂完号,正要和南浠说一声,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毛毯顺着纤细的长腿微微下滑,她头歪到一侧,尖尖小小的白皙下巴没入领口,眉头紧蹙,似乎睡得并不踏实。
在朱佳佳给她盖好毛毯的瞬间,南浠眼皮很轻地动了动,像是要醒来,但很快,又重新紧紧阖上,浓密的长睫在玉做的肌肤,落下一层阴影。
黑,伸手不见五指。
南浠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荒原,茫然四顾。
“浠浠。”有人喊她。
熟悉而遥远的嗓音模糊落入南浠耳中,她欣喜抬头,认出是爸爸,脸上的迷惘瞬间消失殆尽,明媚如骄阳,不顾一切地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周遭转眼变亮。
可到跟前,那身影又消失不见。
“爸爸,爸爸?”少女四处寻找,嗓音还带着青涩的娇憨,脆脆软软的,“你快出来呀,我都快十八了,你怎么还老把我当小孩子,一会儿要是被我逮到你藏在哪儿,哼哼,这个月你甭想沾一滴酒。”
她打开书房,衣柜,储藏室,所有小时候爸爸总喜欢和她玩捉迷藏的地方,一一翻遍,却空无一人。
南浠脚步慌乱起来。
“爸爸,你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生气了!”南浠故意提高音量,奔向最后一扇门,冷风吹过,推开一道缝隙。
没有光。
gu903();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的凉意袭卷南浠全身,她双脚似乎被钉在了地上,挪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