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而沉静。
玄关昏黄的光笼罩着他,映出男人清晰分明的下颚,南浠惊觉,距离长达半月之久的上一次见面,他好像清瘦了一些,依然好看,却教人心疼。
南浠忍不住又往他身前站了站。
男人侧脸隐在暗影,一双淡色的眸却仿佛被光染上柔和,看着她时,很轻地微微下垂,仿佛把她放在了眼睛深处。
不再是初见时那般波澜不惊。
南浠晃了片刻神。
许久,一股诱人的香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抽抽鼻子,眼尖地看到莫铮庭手里拎的除了她的焖烧杯,似乎还有其他东西,好奇:“你袋子里装的什么?好香。”
莫铮庭眼眸微动:“小龙虾。”
小龙虾!难怪这么香,好想吃......她都快忘记小龙虾吃起来啥味了。
南浠不由抿了下嘴角。
“你叫的外卖吗?”不听使唤的眼依然盯着莫铮庭手里的纸袋,瞅呀瞅,刚用极大的克制力逼自己移开,就见莫铮庭把杯子递给她,一同递来的还有一份打包盒。
“科室订的宵夜。”莫铮庭若无其事摸摸鼻子,声音很轻,“订多了。”
订多了!那要不吃的话多浪费粮食呀!
南浠想要接过来的小爪子蠢蠢欲动,一边违心地说着“我不饿”,一边忍不住又往莫铮庭跟前蹭,闻香解馋:“你们科室福利这么好的吗?这家很贵哎,也是,你们天天这么辛苦,的确应该对你们好一点。”
啊啊啊还是她最喜欢吃的那家!
莫铮庭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把打包盒放在架子上,和南浠解释:“这份不多。”
南浠眼睛亮了亮。
“不多吗?”见莫铮庭点头,南浠仿佛再也没理由拒绝,小爪子立刻欢快地接过来,嘴上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但我只能吃三只,不能再多了。”
说完,跑厨房拿出一只碗,又找出一次性手套戴上,开始挑小龙虾。
为什么都这么鲜美!还在冒着热气!一个个肥嘟嘟的和她招手,放弃哪个都好像是厚此薄彼啊!
少女一脸纠结,全然不是之前镜头下高冷明艳的疏离模样,莫铮庭忍不住无声笑了下,走上前,把南浠没挑完的盖子合上,轻声说:“可以都留着。”
南浠幽幽看他:“那我会胖死的。”
莫铮庭对上她视线,声音温和:“不会。”
被他这样看着,很难教人说出不字,南浠心跳恍若漏了一拍,这个瞬间,在初春万籁俱寂的深夜,清楚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在她心底。
大概是颗种子。
也许,会开出一朵花。
这天晚上,第一次开始模糊地触摸到某种未知情.愫,心情和大脑都很嗨的南浠,吃完了一整份小龙虾——足足十二个,想都不敢想的数量。
躺在床上时,她觉得自己疯了。
为什么会因为莫铮庭一句“不会”,就彻底丧失了所有理智放纵自己,更会因为他的偶然回应,所有情绪都被他轻易牵动,甚至还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关注他,连自己一直以来都绝不依赖他人的原则都碎得一塌糊涂。
南浠不敢深想,她只觉得自己贪恋莫铮庭身上某种教她安心的气息,也许是他的医生身份,也许是他看着自己时永远沉静的双眸,也许是他不把自己当明星看或者是一个好看的女人对待的缘故。
可是,这么多也许,都不该成为她发疯的理由。
南浠一头乱麻地盯着天花板,深深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冷静冷静。
第二天,没想好怎么冷静的南浠看着密密麻麻的通告单,仿佛如释重负,连人带箱子住到了片场附近的酒店。
很久没再见到莫铮庭。
进入四月,白日温度渐升,不再是之前那般透着干燥的冷冽,气温适宜,拍摄强度也愈发密集起来。
倒也没时间瞎想。
“卡!过!”
下午,拍完一场外景,南浠坐那休息,习惯性地想找朱佳佳,突然想起什么,又默默闭上了嘴。
算起来,她和莫铮庭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了,当她刻意疏远,俩人的关系就像陷在原地的单箭头,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十天前。
所以还找手机干嘛,也没什么好看的。
南浠索性合上眼补觉。
不远处,小蜜蜂似的朱佳佳正在替不喜交际的南浠维护人际往来,给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们一一送上饮料,都是按照每人口味提前准备好的,笑嘻嘻说着“小浠姐请客,老师辛苦啦”,路过黎霏的休息室,也大方地分给她助理几杯,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果然,还没走远,就听到小公主在骂:“我不喝这家奶茶,难喝死了。”
啧啧,听听这欠揍的语气,你不讨人烦谁讨人烦。
朱佳佳余光瞥到其他喝得很开心的演员们面露不悦,得意地翘了翘眉毛,在心里朝小公主翻了个白眼。
整个剧组都知道南浠和黎霏不合,千人千张嘴,指不定谁会再乱传话编排些“南浠欺负后辈”的黑料,反正朱佳佳不能让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挑她家小浠姐的不好,她就要用表面上的大度来衬托某些人的小肚鸡肠,哼。
不过大家眼也不瞎,南浠虽然话少人冷,但却演技出众,事儿也少,根本不是外界谣传的那般不好接触,就连一个顶七八个好使的助理都比和主人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公主助理强。
更何况,小公主本人是真不好伺候。
南浠拍完,有场黎霏同场景的单人戏,大灯位置光线啥的都没变动,小公主看完回放,却不高兴了:“怎么把我拍得这么黑?!没给我打光吗?!”
灯光师举手示意自己在线。
黎霏眼一瞪:“不行,刚才的光线不好,我要重新拍!”
无辜躺枪的灯光师看向导演,刘凯川不耐烦地挥手,让灯光组按照她想要的效果调。
一调调了个没完没了。
南浠都睡完一觉了,起来,见黎霏还在磨叽,重新盖上毯子,蒙着脸,也没睡,只是盯着暗下来的天空出神。
薄绒质地的毛毯模糊了她的视野,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仿佛在此刻蒙上了一层无形的薄纱,但某个形象却分明变得更加清晰。
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合上眼,努力睡觉。
傍晚下起雨,打在棚顶,沙沙作响,最终还是没能调到自己想要的柔光效果的黎霏被迫放弃,拍摄转到室内,南浠被突然涌进的嘈杂惊醒。
她半眯着眸,从朱佳佳手里接过手机,解锁屏幕时,看到日历显示——4月3号,小雨。
明天清明。
本就低气压的心情愈发沉了下来,跌入谷底。
南浠摩挲着屏幕,点进微信,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私密朋友圈——而在离这条朋友圈不远的下方,有断断续续的数十条私密状态,从四年前到现在,记录着少女最崩溃时无人可诉的绝望情绪。
半小时后,南浠和黎霏的对手戏开拍,这场忽然而至的小雨影响了室内光线,灯光师紧急做出调整,而且不忘吸取刚才教训,特意给黎霏的位置多增加了光源。
没想到小公主还不满意。
“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黑?!”拍完一镜,黎霏跑到监视器,看了几秒找到“源头”,立刻冲灯光师嚷嚷,“你们就是故意的,她为什么那么白?!”
灯光师:???您自己长得黑怪我们打光不好?有本事你也长那么白啊!倒省得我们天天给你造假了。
“要不,您和南老师换下位置,再看下效果?”灯光师好声好气“给建议”。
黎霏答应。
等这次拍完,黎霏才终于明白灯光师为啥要这样做——特喵的她居然比刚才还要黑!而南浠依然白的自带反光板!
气死她了!
谁不知道大银幕对脸和皮肤的要求都极高,剧组又不肯给她后期磨皮,黎霏只能在打光上多下点儿功夫,没想到结果还是和她预想的千差万别,一上镜就跟现原形的前置摄像头似的,把她本人拍丑了不止一倍,偏偏就南浠一人还皮肤好的和私下里没差,要说没鬼,她才不信。
黎霏忍不住愤愤瞪了南浠一眼,拿话挤兑:“就知道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贿赂人!”
南浠这会儿心情不好,黎霏这句话正好撞她枪口,她神色冷下来,寒冰般的墨眸直视着就知道作的小姑娘:“不想拍就滚。”
“你!”黎霏气得想拿指甲挠她。
“行了!”刘凯川厉声喝道,由着这位大小姐胡闹了这么久,他也终于没了耐心,剧本一摔睨着黎霏,“让你们来是拍电影不是来走秀,电影要的是真实,你脸都磨得不像本人了,哪儿还有半点真实感?!”
灯光师在旁边适时添油加醋:“黎老师,我们真没那么大能力差别对待,您要是对自己的脸不满意,要不找化妆师再补下妆?”
黎霏气炸了。
合着就是说她没南浠白没南浠皮肤好没她好看是吧?!那她打的美白针玻尿酸都特喵喂了狗吗?!
小公主又生气又不服,拍完,立刻吩咐助理给她预约全套的美容保养,依然不解气,给她哥打电话。
“哥~”电话刚通,黎霏毕生演技的巅峰——假哭——又开始十年如一日地上演,“我不要拍电影了,呜呜呜,我要你撤资,我要去拍电视剧!”
黎朗皱眉:“怎么了?”
“他们都欺负我!”黎霏委屈巴巴噘嘴,“不让我抠图不让我用替身,还不给我磨皮打光加滤镜,每天都把我关在这至少拍十个小时,我都熬出黑眼圈了!还长痘痘了!”
黎朗:“......”
“哥,你给我投几个大IP嘛,我要当女一号。”黎霏进组之前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科班生,想和南浠一较高下混个电影咖,结果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吃不消了——拍电影真的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累!导演天天搁那吹毛求疵,无敌嘴炮王,还硬逼着她向南浠多看齐,听说后面还要把她们送到山沟,真听真看真体验,妈呀,这是拍电影还是演员变形计?!
她才不要去什么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她当初是脑子被门夹了吗?为什么会脑抽得花钱来这破剧组买罪受!
还好现在止损还来得及。
“哥,你就让我去拍电视剧嘛。”黎霏撒娇,“反正拍电影也是赚钱,拍电视剧也是赚钱,拍电视剧还赚钱快呢。我同学说他们俩仨月就能拍完一部,中间还能轧戏呀用替身呀,可轻松了,像咱家这种有钱有人脉的,我还能自己带编剧团队,把戏份都加我身上,一部电视剧注水有三四十集,我一年再随便拍个四五部,观众们一打开电视就能看到我,我不红谁红。”
面对黎霏的异想天开,黎朗只沉声说了几个字:“不想拍就回学校上课。”
黎霏瞬间蔫巴了,委屈巴巴地拖长音喊了声“哥~”,继续撒娇:“我拍我拍,我就是不想拍电影嘛,你把钱撤出来送我去拍电视剧就好了呀。”
按照黎霏对她哥的了解,只要不涉及大原则,对她有求必应的黎朗铁定会答应,黎霏几乎已经预见到导演面临资金短缺的困境以后,跑上门求她继续演,说不定还会给她再加点戏,到时候她再勉为其难地答应,回剧组当当女一,就连南浠都只能给她提鞋。
不想,白日梦做一半,被黎朗一句话浇灭:“不会撤资,要么不拍,要么留下,你自己决定。”
话落,电话径直挂断,留给一脸懵逼的黎霏一阵忙音。
黎霏气得抓狂。
她哥是被刘导下降头了吗?!当初就只定个女一号和剧本大纲的刘凯川和制片找上门,她哥二话不说就同意投资,说什么相信这部电影一定能在国际上拿奖,场面话说得一套一套的,搞得她也信以为真立马屁颠屁颠地挤进剧组演戏。
结果呢?结果特喵的她哥还真是!
她怎么不知道一向以赚钱为唯一爱好的资本家什么时候变成不求回报的慈善家了?!骗子!大骗子!她当初绝对是脑子进了水才会错信她哥对她的宠爱,真以为她哥是为了成全她的电影梦!
黎霏从自以为掌握着剧组生死的金主爸爸,转眼之间成了可有可无的弃子,落差太大,心情郁郁寡欢,以至于晚上拍戏时接连被卡。
南浠和她对手戏最多,瞧见她这样,索性收起剧本去一旁休息,路过她时,冷声提醒:“不会演就别演,耽误所有人的时间。”
黎霏下意识就想发作,突然记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泪汪汪地撇了撇嘴,没敢吭声。
突然转性的小公主看上去甭提多委屈了,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又玩的哪一出,难道大小姐的剧本玩多了想cos下白莲花?啧,别说,演得还挺像,比刚才演技可好多了。
不过黎霏在剧组的口碑一向不怎么样,此刻看她吃瘪,众人并不觉得值得同情,反而都有些幸灾乐祸。
五分钟后,收拾好情绪的黎霏返回片场,南浠起身,随风飘起的裙摆轻蹭过桌脚,在黎霏面前站定:“我忙,没时间陪你在这浪费功夫,最后三次机会,演不好滚蛋。”
黎霏拿眼瞪她:“你以为我不想快点收工啊,刘凯川个死胖子,偏心眼儿,你演的是坨屎他都觉得好,我演出朵花他都觉得烂,我还没怪他和你一鼻孔出气,你居然还反过来怪我。”
南浠冷笑:“你怎么不想想,本来就是坨垃圾,再怎么装,它都变不了一朵花。”
黎霏:“......?!!!”
南浠竟然骂她?!还骂她是坨屎?!
黎霏在南浠面前向来脑子不够用,等反射弧终于跑完一圈,就看到已经扬长而去的南浠对导演示意ok,被成功激起的怒火瞬间转为好胜心,再开拍,明显比刚才进入情绪快得多,不等用到南浠给她的第三次机会,就得到了刘凯川的一声“过”。
她立刻提起裙摆要找南浠算账,急赤白脸地绕着片场搜了一圈,罪魁祸首已经不见了。
夜色黑沉,南浠坐在保姆车上,靠着车窗,感觉积压了一晚上的丧情绪在此刻达到顶峰——这场赶在清明来临前结束的戏份,有一场镜头,是需要南浠演出酗酒的姿态,剧组准备的酒是真的,南浠借戏麻痹情绪的喝酒也是真的,唯一不可控的因素是没想到黎霏会NG那么多,以至于每次一丁点地积累下来,竟堆积成了迟来的醉意。
长发遮盖了少女已经微微染色的脸,她眯着眸,额头抵着冰凉的窗户,盯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呓语:“为什么我总是能看到你呢......”
“小浠姐,你在和我说话吗?”朱佳佳没听清。
南浠短暂地清醒过来,摇头,闭眼挥去老在她眼前晃呀晃的莫铮庭,轻声开口:“送我回家。”
......
“莫医生。”走廊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被夜晚的穿堂风裹挟入耳,莫铮庭转过身,面前多了一个护士装扮的姑娘,看着不熟。
“这是病人送您的锦旗,您需要我帮您挂到办公室吗?”小护士心跳瞬间加快,仰头看着高她一头的清俊男人,手心濡湿,藏在口罩下的脸绯红。
下一秒,就被男人礼貌拒绝:“不用。”
小护士嘴一下子瘪了下去。
“哎哟别哭别哭,莫医生不接我帮你接。”许一鸣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笑嘻嘻哄还在对着莫铮庭背影难受的小护士,“甭想了,院草心里只有病人没有女人,你要不怕疼,牺牲一下来个骨折啥的?再钦点莫医生给你接骨,说不定还能让他对你另眼相待——卧槽,疼疼疼!”
没说完,他自己反被狠狠踩了一脚,白球鞋上霎时多了一脏脚印,“去死吧许一鸣,你怎么不把自己摔骨折!”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