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砚想上学,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写字,不用挨打挨骂,也不用每天去捡餐馆不要的馊饭,不用每天睡在冰凉的地上,蜷缩在墙角。
以后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再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幼年的他,想要的仅此而已。
但后来上学了,他还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他们都知道,曲砚是一个妓女的孩子,一个得了xing病的妓女的孩子,曲砚明明什么都没做,在旁人眼中,却已经脏了。
上课的时候,后座会有人用圆规扎他的背,喝水的时候,会有人往他水杯里扔蟑螂,放学被人锁在卫生间一整晚出不来,做好的作业第二天全部被人撕烂。
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像个人。
是畜生么?
应该是吧,只有畜生才会过这种日子。
裴然躺在脏污的地上,在尘埃跳动间与病毒抗争,曲砚躺在一个充斥着浅淡薄荷味的温暖怀抱里,回忆着自己冰冷的前半生。
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人生,命运的轨迹却在此刻开始转变,像是两条毫无关系的非平行线,虽远隔千山万水,但当其中一根开始无限延长,终于交汇。
在这充满杀戮的世界,在这肮脏的隔间。
不知道裴然躺了多久,期间周沧明来踹过门,芝芝来敲过门,曲砚快将前半生将近二十年的事尽数回忆完时,他身上热度终于减退,在呛人的尘埃中咳嗽着苏醒。
裴然迷迷糊糊睁开眼,深色瞳孔闪过一抹暗沉的蓝紫,血肉依旧带着温度,心脏依旧在跳动,他视线缓缓聚焦,看清了靠在门边的曲砚。
他在看他,而他也在看他。
静默在空气中流淌。
许久后,裴然从地上缓缓起身,周身气质锋芒暗藏,不再似从前温润无害,他动了动右边酸麻的肩膀,然后深深看向曲砚,片刻后,开口叹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最后一个字,尾音有些沙沙的撩人。
曲砚双手背在身后,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插鞘,闻言正欲说些什么,眼前忽然洒落一片阴影,抬眼,正好对上裴然棱角分明的下巴。
裴然望着曲砚黑漆漆的发顶,低声问道:我躺了多久?
曲砚:八个小时。
裴然笑了:真够久的,他们没怀疑吗?
曲砚鼻翼间满是属于他的味道,低声道:怀疑了,踹过门,敲过门。
曲砚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露出一截瘦弱白皙的脖颈,隐约还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裴然指尖在曲砚后颈一点点掠过,忽而感觉自己的心有些蠢蠢欲动。
他前半生,从没遇见过曲砚这样的人,心中陡然有了兴趣。
灯红酒绿间,都是醉生梦死的同类,她们有着各式各样的面孔,带来的感觉却都千篇一律,现在回想起,脑海中只有倾倒的酒杯和翻飞的红裙。
裴然这样的富家公子不讲真情,稍微一点浅薄的兴趣就可以令他们大张旗鼓的直接追求,追上了更好,追不上也没什么损失。
裴然想,曲砚要是个女的,多好,自己肯定得把他追到手,可惜是个男的
男的
男的怎么了
嗯?
男的怎么就不能追了呢?
那一瞬间,谁也不知道裴然在思考什么,他微微挑眉,而后笑的十分灿烂,也不急着出去,而是伸手,替曲砚翻好了有些凌乱的校服领子。
裴然目光在曲砚干涩的唇瓣上扫过,然后又定格在他已经结痂的右脸上,心中再次升起一股惋惜,却没什么嫌弃的情绪:国家不会无动于衷,我们往南方走,说不定会有幸存者基地,而且我哥哥也在军队,你跟我一起走吧。
他之前不走,是因为没有实力,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死在半道上,而现在
裴然摊开修长的指尖,掌心缓缓浮现出一团蓝紫掺杂的电球,伴随着刺啦的电流响声,连带着暗黑的隔间都亮了几分
是攻击性最强的雷系异能。
曲砚见状,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缩,似是有些讶异,裴然收起异能,把手撑在裴然身后的门板上,笑着出声问他:哎,怎么样,跟不跟我走?
有异能,并不代表就会杀丧尸,裴然却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底气十分足,可把他自己给牛逼坏了。
曲砚被他笼罩在阴影下,显得十分瘦弱,思索片刻后,仰头看着裴然,轻声问道:那你会丢下我吗?
裴然心想我丢你干嘛,你后期崛起可是无敌金大腿,比我厉害多了,咱俩指不定谁丢谁呢,没忍住,轻佻的勾了勾曲砚尖瘦的下巴:你救我那么多次,我丢你干嘛。
曲砚问话的方式暴露了骨子里的偏执:那丢了怎么办?
裴然道:那你一刀砍死我。
曲砚终于笑了,轻轻摇头:不杀你
死亡是解脱,要把你变成丧尸,永远行尸走肉的活着。
裴然仍旧没反应过来,自己惹上了一个超级大麻烦,甩都甩不掉的那种,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拉着曲砚,推门走了出去。
听见拉开插鞘的动静,外间的人一瞬间都朝他们看了过来,眼中充斥着意味不明的打量,周沧明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满身怒火,阴沉沉的睨了过来。
裴然现在有异能,属于小人得志便猖狂,才不怕他,淡定的从大号行李包拿了套干净衣服出来,准备进去冲澡,谁知眼角余光却瞥见曲砚身上也是脏兮兮的,伸手把他推进去道:你先洗,换我的衣服。
一套干净的衣物,整整齐齐叠在包装袋里,是曲砚从不曾触碰过的崭新,他眸色幽深一瞬,下意识看向裴然,后者却已经不解风情的咣一声带上了门。
见裴然吊儿郎当的靠在门边,周沧明仿佛终于找到机会说话般,一贯的冷嘲热讽:昨天你挺舒坦啊。
裴然从昨天翻找的物资里摸出来一包烟,然后用火机点燃,眼睛被烟雾熏的眯起,流氓的气质有些白瞎这幅温柔皮相:嗯,是挺舒坦。
周沧明毫无预兆猛踹了一脚斑驳的墙壁,声嘶力竭的吼道:那你他妈知不知道冯唐昨天晚上开着我们的车子偷偷跑了?!那个王八蛋!开走了我的车!
裴然闻言一顿,这才发现根本没看见冯唐的身影,他把烟取下来,掸了掸,态度稀松平常:哦,关我什么事。
周沧明快气疯了:他是你的保镖!你他妈说不关你的事?!他昨天晚上趁大家睡觉,偷走了我们的车!
虽然不应该,但裴然确实挺幸灾乐祸:说的好像他不偷你们就打得过他似的。
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冯唐一勺烩的,是暗偷是明抢,意义不大。
仿佛一瞬间被戳到痛处,周沧明面部神经一个劲的抽搐着,他狠狠摘下眼镜:没有车你他妈也讨不到好!
裴然无谓摊手:啊,不要紧,等会儿我就走了。
冰凉的水淅淅沥沥浇在身上,发丝也湿成一缕一缕的,曲砚对着支离破碎的镜子,不知怎的,忽然打量起里面的那张脸来。
右脸伤口已经结了痂,一道道暗沉的疤略有些凹凸不平,不知何时才会脱落,左脸阴郁秀气,隐隐形成两个极端。
曲砚看了片刻,忽而意兴阑珊的收回了眼,他套上裴然给的衣服,略有些宽大,停顿片刻,低头在袖间嗅了嗅,明明是一样的味道,却总觉得没有裴然身上的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