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烧了水,你泡泡脚。”程石提桶微烫的水进来,肚里的娃娃月份大了,杨柳的腿脚有些水肿,泡泡热水按一按会舒服许多。他提了个矮小的板凳坐地上,捋高了袖子伸水桶里给她捏腿按脚底,随口说跟张老头签的契约,“看他说话办事像是个正派人。”
“得亏有外祖和舅舅撑腰,不然咱们手里的东西保不住。”杨柳靠在大迎枕上,舒服地眯了眼,“年前还要去给孵鸡崽鸭苗的老板说一声,让他年后多买些种蛋孵。哎,我们可以留些种蛋送过去,春天孵出鸡苗了再拉回来。”可惜公鸭公鹅宰得差不多了,多数鸭蛋鹅蛋没受水,不能用来孵蛋。
“无妨,等明年开春,夏天养的那批鸭鹅就能下蛋,赶不上头一批能赶上第二批第三批。”泡个脚的功夫,小两口把明年的计划就定下了,有母鸡母鸭母鹅领着,二月份就能买一两千只扁毛回来放山里,三四月份正暖和,长大的鸡崽子迁到东西两边荒山上,再买六七千只回来,等到了六月份,最先买的那批小母鸡能下蛋了再买三四千只回来。赶在初秋的尾巴,最先买的宰了挂进熏房,腾出地方了能再买一批。
“我想睡一会儿。”杨柳拿出床里侧的汤婆子,“你要是不睡就给我灌上热水塞脚头。”
程石脱了棉袍,就着温热的水洗了洗脚,躺上床给她捂被窝。等被窝暖了,人也睡熟了,他才又轻手轻脚下床,提了水桶出去,拿了账本和钱匣子去给开堰的人结工钱。
“明天就是小年了,今天只干半天,算整天的工钱。”程石笑眯眯的,“我充个大,给兄弟和叔伯婶子们发个小小的过年钱。”
坑里满腿泥的人一愣,反应过来露了笑,一个个忙完手里的活儿从坑里爬起来接钱串子。
“这口堰就先挖到这儿,正月初八后再开工,到时闲下来的人过来继续挖土。”程石递串铜板道声辛苦,“多谢大家来给我帮忙。”
“嗐,你出钱我们出力,这不算帮忙,也担不上辛苦。”满手泥的男人在裤子上蹭蹭才去接钱串子,“叔提前给你道声发财,我们今年跟着你和柳丫头,荷包也鼓起来了。明年你俩发大财,我们也跟着发点小财。”在程家干活,工钱现结,主家不甩脸子,更不会一不高兴就骂骂咧咧,还能回家吃饭。这样的活儿,做半辈子都不嫌长。
“兄弟,年前我闲,家里亲戚也少,不用待客,这十来天我能不能继续过来干活儿?”杨大头倒了土拎着扁担过来问,一天一百文的工钱,年前到年后,十来天就是一两多,他可舍不得丢。
“忙年头不累年尾,趁着过年好好歇歇。”程石婉拒。
从头忙到尾的确不是个好兆头,其他有同样打算的听了他的话也打消了念头,颠着钱串子扛锹往家走,“是嘞,累了一年,总该歇歇,总不能还比不上拉磨的驴和耕地的牛。”
工钱发完,钱箱里只剩百来个铜板,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程石绕着凹凸不平的大坑走一转,看没有落下的东西,他抬脚往山上走。
“今年我们两口子不回县里,你们打算哪天走,马车我要用,你们赶牛车回去。”程石蹬掉鞋底的泥,踩上青石板,站在门外问。
赵山磨刀的手一顿,看了儿子一眼,摇头说:“我跟勾子不打算回去,我俩留下来守山。”
“刘叔呢?”程石问。
“那我明早就回,赶在天黑前还能回去吃顿夜饭。老坤头呢?他回不回?”
“他跟你一起,要回去看老伙计。”这个岁数的人,又受过伤,一场风寒都能要了命,应了那句话,看一眼少一眼。之前问过他,老头还在犹豫,程石直接替他做了决定。
程石在外转一圈,杨柳也睡醒了,她坐在炭盆前跟雷婶学剪窗花,见人进屋她掀起眼皮瞅一眼,又极快垂下眼。
程石也不打扰,坐一边端了她的碗喝水,觉得没滋没味又搬出他的小泥炉,从炭盆里挟炭,红枣桂圆和一坨茶砖都摊银网上烤。
“还说愿意陪我喝苦茶,现在变成了我陪你喝甜茶。”程石沏了茶递给杨柳,探头过去看,“剪的是个啥?”
“福。”杨柳拍拍身上掉的纸屑,“你写春联我剪福。”
说起春联,程石放下茶盏起身出门,“我把家里的春联写好,明天让刘叔带回去。”出门看见春婶,他问:“你跟雷婶今年回不回?刘叔明天就走。”
“不回,我走了你俩天天出门去喝西北风?还是你俩顿顿吃鸡蛋羹?”
小瞧谁?他不会做饭还没长腿?丈母娘就在村头,他还能带着媳妇在村尾饿肚子?
“雷婶呢?”杨柳问,“你回不回?”
“我也不回,我给你们守着熏房,你跟阿石过年也不操心。”雷婶子毫不犹豫道。
“熏房停火半个月也没事。”
雷婶还是摇头,对她来说,在乡下比回去了还舒坦些。
茶水还烫,杨柳刚抿一口就听人在后院喊她。
“来了来了。”她应声。
程石在书房裁红纸,见人进来他敲了敲砚台,“给你个红袖添香的机会。”
“大肚子孕妇你也好意思使唤。”杨柳拖了她专属的椅子坐过去,她臊他:“说不定娘和大舅在家已经买好了春联。”
“别说是买了还没贴,就是贴了也撕下来贴我的。”
杨柳撇嘴,拿了砚条倒些水细细碾磨,待他写完一副,两人扯着放到一边晾着。等春婶来喊吃饭,地上已经摊了好几副春联,四角还用金色的颜料写了福字,煞是好看。
饭后两人回书房继续写,杨柳碾磨之余拿出颜料在春联上勾勒绿草和金日,程石见了要来了兴致。对联写完后他拿了画纸出来,寥寥几笔勾勒出炊烟袅袅的房屋,门前撵行人的大鹅,趴在墙头的猫,蹲在院墙下的狗,半个身子跨进门槛等着开饭的大黑子,他看了杨柳一眼,又在留白的廊下添上拧着眉头剥花生的女人。
“阿石,外面来了辆骡车,说是来拉熏肉和鸡蛋鸭蛋的。”春婶站院子里喊。
程石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傍晚了。
“我们出去走走,去爹娘家一趟,看我丈母娘有没有做好吃的。”
笔杆碰在瓷碟上轻轻一响,杨柳揉了揉额角,绕过地上的春联开门出去,才落上枝头的黑尾雀一惊,扑啦啦飞向后山。
……
隔日天色刚亮,两卷油纸封着的对联和一坛葡萄甜酒,外加一筐烤兔子都搬上牛车,刘栓子和坤叔架着牛车慢吞吞出村。
家里的饭还没好,杨柳跟程石在外散步,走到村头遇到两架牛车一前一后出村,牛车上挤挤挨挨坐满了人,人人包着头巾,穿着厚袄缩着脖,冷湫湫的冬日,没一个愁眉苦脸的。
“这么早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杨柳问。
“去后洼子乡赶集,听说那里的布便宜,今年赚了银子,我们也去扯两身布做两身新衣。”妇人扯住灰扑扑的头巾,说:“再买块儿好看的头巾,过年走亲戚有面子。”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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