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狸,雪狸”。
绿裙子心焦的拧着手,一边道:
“素喜姐姐,等会子戏散了可怎么了得”
说着就泪汪汪好像板子已经挨到身上。
前面的素喜不耐烦:
“你且住嘴吧,抱猫也抱不利索,倒索性今儿就赶出府去,且看你这笨手笨脚能奔个什么前程。”
绿裙子扑通跪了下来:
“姐姐救我,翡翠日后任凭姐姐差遣,绝无二话。”
素喜不耐烦的挥挥帕子,示意禁言。手中端的琉璃盏,是雪狸这几日里喜爱的鹿肉干,这肉干,寻常人家也是没得见的,切成小丁,是上好的猫点心。
这白猫雪狸,是王府上下人尽皆知的宝贝,牠可是老佛爷的玉狮子同枝同脉,老佛爷眼里全天下都是奴才,只有玉狮子是主子,专门安排个宫女小娟子负责抱猫。
八格格随着入宫请安时见到玉狮子,就凑上前摸,玉狮子不待见陌生人,倒是八格格,大约是刚吃了杏仁酪子奶香奶香的,玉狮子便探过头远远闻了八格格的嘴,旁人看着像是亲了个嘴。逗得老佛爷也笑起来。
小娟子赶紧闪开,用帕子作势拂了猫嘴站回到老佛爷身后。
老佛爷看着八格格模样乖巧,又念着庆王奕劻贴心,就随口赏了玉狮子的晚辈旁支,宫里送了雪狸来已经是月余后,庆王府接旨时的隆重劲儿,让八格格的亲额娘侧福晋索佳氏赚足了彩头,这女儿,从胎里就给她好运。
索佳氏摸摸肚子,盼着这一胎是个小子,虽说是侧福晋,得宠又能生养比什么都强,庆王儿子女儿十来个都是庶出。
大儿子载振,很得庆王真传,又比他阿玛多了财务经验方面的头脑,把个吏部铁桶一般箍着,一个东北外放的6品官,他就能卖出几十万两银子,外带一个免费江南小妾。
庆王爷最得意不过这个长子,父子配合得风生水起。
索佳氏虽为侧福晋,因了八面玲珑的伶俐劲儿时常被庆王派去宫里伺候老佛爷联络感情,在庆王那里算是有功就很得宠。
索佳氏招呼素喜:
“去,安排个伶俐干净的,伺候格格的狮子猫,差事办不好仔细你们的皮。”
这话还没凉,今儿大日子猫偏就不见了。
眼看着戏散板子就得赏下,翡翠寻死的心都有了。
第四章
这边素喜也着急,她是回来给侧福晋拿披风的,听到猫没了,赶紧帮着找,翡翠是自己挑的,差事办砸了少不得跟着吃瓜落。想着就越发气恼翡翠,欲唤了一众丫鬟小厮帮忙,又想这猫不比狗,人多反而不妙。
就听身后翡翠惊喜,
“姐姐,这里这里”。
素喜赶紧转身,雪狸正缩在一大丛迎春下边,窥视着小路上的两人。素喜连忙递眼风给翡翠,两人一左一右守住迎春树丛,慢慢靠近,还好,雪狸的绦子缠在树丛,一来二去,倒没怎么费事就抓到了。
翡翠带着哭腔紧抱住,连声叫着小祖宗,素喜奔回暖阁,取了侧福晋的大氅,一阵风朝戏台子那边去了。
翡翠定定神,重又伺候了雪狸擦身吃喝,又在廊下铺了驼绒软垫给这小祖宗看笼子里的鹦哥解闷。心下想着该怎么谢素喜。
没出正月,年幼的光绪爷就偏了“恪遵慈训,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的路子,帝师翁同和的劝谏也置若罔闻,不知听谁的挑唆一心一意盘算起了亲政。
老佛爷听了总管太监的汇报,轻轻嗤笑了一声:
“看起来要把皇帝的大婚之事提上日程了?”那意思是还没大婚,惦记什么亲政。
这个年过的几家欢乐几家愁。
自打老佛爷同治年间盯上太平天国的库银,事情就再没消停过。当时国库只有20万两银子,太平天国库银180万两,这叫皇上情何以堪?用湘军打下太平天国,没曾想湘军死咬库银被战火焚毁一分不上交,气的老佛爷用马新贻去收拾湘军,结果马新贻矫枉过正被湘军游勇当街刺杀。
再派曾国藩想着他能不能压压湘军的匪气,30万湘军在曾国藩手上如同烫手山芋,把个原本各方面都不足够出类拔萃的曾国藩累的什么似的只得拼命韬光养晦。搞得带兵的弟弟曾国荃烦的牙痒痒老是躲着他。
加之东南沿海地区的汉官们早有不满,这些汉官勾结洋人里通外国,大开沿海海防大门,逼得朝廷捉襟见肘一地鸡毛,国库更是叮当作响。
最近翰林院六品李文田李大人得到消息俄罗斯派考察团以寻地建领事馆和考察贸易为名收集陕甘藏信息,直觉有猫腻儿,想上折子,又恐时机不对,加之总督左宗棠那边并无交情,此事便搁置下来。慎重起见,还是说给好友善敏,善敏为官谨慎,又博学广闻,颇尊汉官,算走得近聊得来。
善敏初听不觉为异,李文田见他不得要领以手指沾了茶水,写下四个字:九层妖楼。
善敏盯着李文田,想问什么却没出声。李文田借着斟酒,顺手抹了水痕也不多话,这顿酒,二人都没品出滋味。
凑着老福晋寿辰,善敏的拜帖到了庆王府,京里虽眼线众多,大节下各大王府相互走动热闹点不碍事。
戏台上的西厢记正唱到:先只说迎张郎娘把诺言来践,又谁知兄妹二字断送了良缘……
庆王跟长子载振早早就离席了,都知道庆王出了名的会钻营,每天必修课就是请客和吃请,家里办着宴会,自己已在出席别家宴会的路上。
老佛爷心里明镜似的:
“奕劻啊虽说是要啥啥不成,但有他在跟前儿就是让人舒坦……”
仗着老佛爷关照,庆亲王还开了先例把麻将引进宫,从老佛爷到宫女太监都弃了牌九爱上麻将,宫里上上下下都在麻将桌上念着他的好。
眼下府上就四子载绵陪着听戏,表兄善敏跟他交换个眼神,起身跟老福晋告了个罪,离席往前面去。
老福晋看着走远的表兄弟背影,又瞥一眼善敏家里新纳的侧福晋郭氏,这郭氏家里是新近抬了旗的汉官,长得还算端秀,许是爱吃醋的性子,把个善敏盯的很紧,想必手段是有一些的。
走动的多了,还亲自下厨给老福晋做些好克化的北方小食以表孝心,哄的老福晋开心,索佳氏也被她捧的舒坦,女眷们其乐融融的听戏,老福晋唤八格格来跟前喂了个糖核桃。
八格格惦记着她的猫,咬着糖核桃在索佳氏面前扭麻花:“讷讷,讷讷。”身后站着的素喜挥挥手,八格格的乳母上前行过礼牵了往暖阁回去,素喜暗暗舒了口气,幸亏猫找到了。
载绵书房
“九层楼?什么九层妖楼?”
载绵看了看善敏,他在汉文典籍方面不如善敏,又比善敏年幼,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接茬儿。载绵的亲额娘也是侧室,走的早,好在载绵心思粗旷,喜好舞刀弄剑,每天自得其乐。
小时候上课迷糊经常得善敏关照提点,免了回课时先生许多顿打,心下当善敏大哥一样亲近无话不谈,反倒跟财迷大哥载振疏远。
原本载绵想撺掇着四姐嫁给善敏,但四格格被指给了裕禄家的九贝勒,只得作罢。载绵心里还为不能够跟善敏更亲落下些遗憾,善敏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自然无从遗憾起。
善敏挥挥手,随从奉上一本册子,善敏递给载绵道:
“回头看,我先带你去衡水街见个人。”
衡水街(琉璃厂前身)
这衡水街就是琉璃厂前身,从明中期这里的文玩业和书业基本被河北人垄断。其中90%都是河北中南部尤其是衡水来的。因为这里河北衡水店家很多,形成衡水帮,所以也叫衡水街。满街都是河北衡水口音。
转个弯到了小沙土园,早有伙计眼尖跑进去通报,车没停稳就听萧泽萧老板提着长衫下摆快步迎出来:
“不知善贝勒爷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做着揖看向载绵,气度不凡的公子哥,心下了然,这是奔着他刚得的唐代高货来的。
这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萧老板在业内素以鉴定精准闻名,衡水街提到姓萧的都知道家家都是大店铺,一众萧姓老板当中又以小沙土园的萧泽老板为首,能认得萧老板家还上家看货的非富即贵,跟这些显贵面前客套话就免了,没人来找他拉关系攀亲戚。
东西都还没捂热,已经端上桌,载绵不懂这些个古董玩意儿,一旁握个中亚的波斯玉狻猊把玩,善敏拿起个金玉八瓣莲花碗翻看,萧老板喏喏着把一把极其精美的缠枝纹金玉执壶也挪到善敏手边,少顷见善敏点了头,又接了载绵手上的玉狻猊一并归拢,对伙计交待给两位贝勒爷麻溜儿送府上不得有误云云。
早就有人点了正阳楼的锅子送来,在萧家的小厅布置停当,这里说话是隐蔽些的,善敏看来是常来常往,也不客气,头里进去虚让一番坐下。
载绵撇一眼萧泽,不待他回答,廊下的鹩哥就刮躁起来:
‘贵客临门,贵客临门。’
善敏笑道:“你这南鸟养的好啊。”
萧泽谦虚:
“贝勒爷见笑,能跟爷面前讨个彩儿就是这鸟儿的福分了。”
有劳王爷久等,李文田一身便官服匆匆而来足见还没来得及回家,一阵寒暄,又与载绵恭让一番在善敏下手落坐。
放下杯子李文田对着萧泽道:
“萧老板您这批宝贝……”
萧泽识趣的接下去:
“咱这行规矩不少,禁忌也多,甭管坑出库出传世,书画瓷器杂件儿,兹要主子们瞧得上眼,就没有咱淘腾不来的。”
“这批东西呢背后的故事也挺有意思,我给各位爷絮叨絮叨。这丝绸之路的草原线和河西走廊线以外还真实实在在有个传说中的青海线,要过藏区走瓦罕走廊艰险异常且线路最长,但繁荣程度绝不亚于另外两条线,这些玩意儿就打青海来的。”
“出货的主家还做实一事小的不敢隐瞒,就是青海另有一处地界,正在龙脉五行星阵正中,说是座塔楼,藏人的格萨尔王传里有提到过,一直没找到具体位置,这次,哦这批货不好说是不是那里面的,但万一消息准确,下面的东西那就……”
萧泽随手在桌上划了个细长的五角形,重重的点了点正中。欲言又止道:
“藏人传闻虚实不论,若有心就不知代价几何了。”
萧老板这样常年侵淫在古玩行当的人,跟盗墓团伙的关系都很近,能跟他们开口说明那是一般盗墓水平完全解决不了的规模。
载绵来了兴致:
“如今国库空虚,内外祸事频仍,若要强兵须得有个好法子填充国库才行。”
善敏对着李文田笑说:
“这萧老板了得,消息来源堪比官家了”。
萧泽连忙起身:
“小的不胜惶恐,不胜惶恐,贝勒爷跟前惟愿竭犬马之劳,以报贝勒爷素来提携之恩。”
又道了得罪转进后堂,不一会儿托了个匣子出来,郑重呈到善敏面前。
缎子当中卧着个小孩巴掌大小厚重的玉璧,红沁完美正落在上位螭龙头部,对光看带着红的螭龙眼神灵动好似活的一般,善敏心像被什么拨了一下,再看下位螭龙足部有一细缺,一眼便知是玉器陪葬时人为印记。
一眼货大开门,战汉高古没跑。在当时用得起这样玉璧的必定是雄霸一方的王。
第五章
萧泽小心翼翼的说:
“麻烦您给掌掌眼,这是血古还是朱砂?”
若说萧泽分不出这两种沁,不太可能,善敏看他一眼,淡淡问:
“血古你待怎样,朱砂又怎样?”
萧泽迟疑片刻,答非所问道:
“这玉璧也一并从青海来,就不知是怎么个掌故,又是什么机缘去了青海?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