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用自认十分了解她的养母,但她没想到,梁姨娘这次在下小定上动的小手脚,对她养母触动很大,她开始自怜自己的处境。
程烟舟在沈宝用走后,心情低落至极,她本是殷实正经人家的正妻,夫君爱她敬她,哪怕在那事上也处处顾及她的感受,哪像现在这样,没名没份,塌笫之间,她常常感觉自己就是个玩物。
王爷在知道她是因为不能生才领养的女儿后,曾在塌上说过一句话,“难得碰到个能随心所欲的。”
就是这样撕掉自尊暗咽苦水的日子,还会被人盯上嫉恨上,进而连累到女儿婚事的顺利进行。就怕这次只是个下马威,谁知道梁姨娘还有没有后手。
又想到战争打完了,战事结束了,王爷也回来了。程烟舟心里的苦直往嘴上涌,真是又涩又苦。
苦到她受不了,站起身来从储物柜里最隐蔽的地方拖出一个小箱子。她以手抹掉上面的土,一点都不嫌脏,但当她要拿出里面的东西时,却用布巾把手仔细擦了个遍。
双手小心翼翼把箱中东西捧了出来,是几本册子,全都是程烟舟亲手装订的。她把最上面那一册打开,里面是她亡夫写的诗,几乎每一页上都有她用朱红批的小注。
她阅着那些熟悉的字词,记忆一下子打开,她记得这些文字诞生的时刻,她提笔在笑,他放下笔纵容,任她在他刚写好的诗句上写写画画胡言乱语。
脸上有了笑容,眼眶却湿了……
程烟舟就这样翻翻看看,把其它几册也看了,那里面有些是画有些是书法,每一页署名都是风亭,沈风亭,那是她亡夫的字。
程烟舟看着看着入了迷,她用手抚模着“风亭”,忽听身后一道哄亮的声音:“在做什么?小丫环唤你都没听见。”
程烟舟大梦方醒,随即把手中册子惊慌地往箱子里一放,因为太过慌乱,而闹出不小的动静。
第3章
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九王薄光是大弘的战神,各地民众自发为他建功德祠的不在少数,可见其威名在外,有多受民众爱戴。
就是这样的人物却有短板在身,九王爷除了舞刀弄剑,摆弄沙盘,其它如琴棋书画一概不懂,更别说写诗赏文,是个恨不得连兵书战报都要下属念给他听的主儿。甚至写的字俱是方方大大,没有笔韵,像是开蒙没几年的孩童之作。
这两年,随着程烟舟对王爷的了解,她很不理解,就算王爷好武喜斗,多少也是个皇子,观当今圣上,可是个诗词歌赋书画棋琴都有掌握的怀才君王,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会差这么多。
在程烟舟心里,王爷心糙且粗,颇为不爱阅读,就算让他看到这些,他也不会多瞅两眼,但她心虚,慌乱遮掩之意太过明显,薄光好歹是名领兵打仗的将领,他又怎会没发现程烟舟的异样。
程烟舟合上箱子后,平复了下呼吸,然后起身回头,用她惯有的温柔笑容面对着薄光:“王爷,您回来了。”
这份温柔里总是带着一股怯意,薄光很喜欢,他喜欢对他百依百顺听话的她。
“嗯,”在答应她的同时,他大步向她而来,伸手一拉,程烟舟整个人都被埋在了他的胸膛里。
程烟舟娇小纤细薄光魁梧高大,她的世界一下子失了光亮,视觉受限嗅觉开始灵敏,明明不是冬日,她却闻到了冬日旷野的味道,脑中的画面甚至出现了皑皑的雪地上,被射杀的小动物躺在那里的画面。那是血的味道,来自王爷身上的血的味道。
程烟舟胆小,不由打了个激灵,薄光放开了她。是他心急了,本该先去祠堂进行洗扫的,但不知怎地,脚步不受控制竟是一直走到了这里。
可若不是他忽然而至,也不会发现她的异样,她在做什么?在防着他什么?瞒着他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充斥而来。
“在看什么,拿来我看看。”他不喜欢拐弯抹角,索性直接伸手找她要。并不是他不懂诡计迂回,他一个统领大军行军多年的将领,什么样的诡计与迂回他不会。
只是知她胆小似惊兔,直来直往明明白白于她来说最不会被吓到。但这一次他失算了,小兔子在听到他的话后惊恐立现。果然,她真的有事在瞒着他,她难得胆大了一回,敢在他眼前耍花样。他想起兔子急了也咬人这句话,真是什么玩意儿养久了,都会有出乎意料的一天。
“你在怕什么?”他问
程烟舟脸上白了几分,薄光声音威严:“你拿还是我拿?”
“我来。”她说完重新回到箱子前,再次打开它,拿出了最上面的一本。
薄光伸出手接,她舍不得的样子根本掩饰不住,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一把夺过看了起来。
她的字他是认识的,那人的名字他也是知道的。人人都以为当今九王武功出众文采不通,但事实不是这样的,他有他需要隐藏的东西。
所以薄光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本诗集,还是本情意绵绵的情诗集。沈风亭是著作者,这里所有的诗都是献给爱妻的,所以才有了程烟舟含羞带怯的朱笔批注。
这是本什么东西薄光一下子就明白了,故人遗物,承载着过去情深意重的故人遗物。碍眼,太碍眼了,这东西让他不舒服了。
在薄光的成长经历中,有太多不能做、不得已,所以在他能控制的事情里,他决不会再让自己委屈妥协,让他不舒服的东西,毁掉就好了。
哦,那还有一箱了不是吗,薄光这样想着,抬步向那只小箱子而去。看出他的目标是什么,程烟舟可以说是扑了过去。自薄光认识她以来,还从未见她如此激动过,他心里的不舒服又加重了一层。
她的阻挡在他的力量面前如蚂蚁撼树,薄光一下子就把那箱子提了起来,放到了桌面上,随后警告的眼神看向程烟舟,见她不敢再造次,这才拿起这箱子中的其他本子翻看。
果然与他想得一样,都是沈风亭的遗作。他的画他的字都被她装订了起来,看得出来被很珍视地保存着。如果沈风亭留下来的东西是一把弓一把剑,薄光还不会如此气愤,正因为这些东西全都是他不能展现在人前之物,则更让他愤愤不平,恼怒至极。
她喜欢的这些,他都会的。他也可以写诗,可以作画,可以写漂亮的字,但,他不能这么做。
薄光把手中的册子扔回到箱中,然后他说:“今日进宫听圣上提起,在我外出打仗这八个月里,朝中出现一种不好的现象,是为皇帝最为看不上的靡靡之音有泛滥之势。”
说着他重新拿起那本诗集:“像这种东西还是早些丢弃的好,圣上见我回来,正有让我阻止不正风气之意,本王怎么能够自身不正,让这种东西出现在家中。”
他在扩大范围,吹毛求疵,皇上让他纠正的风气与这诗集有何关系,别说这些诗是她与亡夫关起门来自愉自乐的,就算是在互相有意的年轻男女之间传阅,这些内容也谈不上会被朝廷禁止的程度。程烟舟不信,对诗词歌赋颇有造诣的圣上,会容不下这些表达真情实感的正经诗词。
薄光说着就开始朝外面吩咐道:“来人,把这箱东西拿去处理掉。”
王爷身边的小厮秋实听令后问:“是扔掉还是,”
“拿去烧掉。”薄光明确命令道。
程烟舟听到这话完全接受不了,若是拿去扔掉,这些东西还有在民间流传的可能。大弘纸贵,哪怕是大字不识的底层百姓,捡了去也不会当柴烧,会被保存起来,想着给家中上不起学的孩子留着写写画画也是好的。
可现在王爷是一点希望都不给留,烧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直以来,程烟舟别说违抗薄光了,与他说话都是不敢大气儿的。可此刻,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把箱子护在了身下,对着来拿箱子的秋实大声道:“不要!我不许!”
别说王爷了,秋实都是一楞,王爷初识这位程娘子的时候他就在场。他可以确定,程娘子从来没有这样激烈的外露过情绪。秋实不敢妄动,去探看王爷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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