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咬着唇任由他把自己的鞋子脱下,左踝处已经肿出老高。
“段大夫……怎么像是幽魂似得,总是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听到叶玉这埋怨般的声音,段云知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不是幽魂,”他的声音有些苦涩,“是影子。”
这意义不明的话,叶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而段云知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熟练地为伤处上了药,冰凉的药膏带走了一部分痛感。
段云知细心地为她处理好伤处才站了起来:“这几日不能见水,药膏早晚涂一次,伤得不重,估计两三日过后就能正常走路了。”
“多谢段大夫了。”叶玉好奇妙晴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段云知交代完了,却也没有立即离开,他想着自己刚刚进来时,这个女人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就没有办法挪动脚步,可也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她就绝对不会轻易示弱的。
他没有一个可以理所当然地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的身份。
明明做了这么多年的影子了,却没有一刻像这样,清楚地感受到不甘在心里疯狂蔓延。
“夫人,”离开之时,他背对着叶玉开口,“若是想哭,就哭吧。”
叶玉毫不意外自己的情绪会被这个人发现,她知道这是个多么敏锐的人,却意外自己心理防线刹那间的崩溃。
她从来没对人说过,她有多恨,恨叶家满门无一幸免,恨自己所受的每一分屈辱,恨与季宁的每一分隔阂,恨自己的无能。
她就是懦夫,才这么期待着死亡。
可是,若不是季睿,若不是季睿,被阿宁叫娘的,受了伤就会被阿宁紧张的,就该是自己。
是季睿,硬生生剥夺掉了她唯一的念想,她怎么会不恨?
段云知立在门口,听着里面偶尔传出的带着压抑的呜咽。明明是再细小不过,却仿佛落在他的心尖上。
袖中的手被捏得泛白,他也只能这样站着,用这样的方式,陪在这个人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火葬场已经坐不住,在自己赶来的路上了。我在准备帮季睿和儿子签收。
☆、探望
戏台子倒塌了这么大的事,季睿却直接下令不予追究,连老夫人都极为不满地跟他争执了几天,到底是没坳过他。
当然,这些事情叶玉也只是听说,她就只是在自己院子里安心养伤。
段云知说的没错,叶玉用了他的药膏,没几天就基本上能正常走路了。
期间一直不见影的季星华还来看了她。
叶玉想到除夕夜都没看到这小叔子在,不由问他:“你这段时间是去了哪里?”
季星华叫苦连连:“大嫂你是不知道,这大过年在家简直就是灾难,谁都想往我身边塞女人,我只能出去避避风头。”
叶玉好笑:“你能避得了几时?还能一辈子不回家不成?”
这也是开玩笑,谁知季星华听了却正了正脸色:“成亲有什么好的?我若是成亲了,必然会全心全意对我娘子,那就没有自由了。”
叶玉沉默了,她也知道季星华看起来没个正形,但认真起来,是真的会全心全意的。
所以才不会轻易交出真心吧?她恍惚间有一瞬间的愣神,想着若是自己年轻时也能有这个觉悟就好了,便也不再过问这事了。
“你自己的事,还是得自己拿主意。”
季星华又陪着她说了几句话才离开,出门时正好碰到了妙晴从外边回来,正在抖落身上的雪花。
“妙晴姑姑,你这是从哪回来的?”
“哟,是二爷啊?”妙晴本来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没表情的脸,在看到季星华后露出了笑意,“倒是有些日子不见您了,夫人涂伤的药膏没了,奴婢刚刚去取了。”
一听是叶玉的事情,季星华也严肃了些:“我在家的日子不多,大嫂可就麻烦你了。”
妙晴被逗得直乐:“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照顾夫人还不如应该的。”
她又亲自将季星华送出了院子才折返回了屋里。
“夫人。”妙晴进来后就关好了屋。
“回来了?”叶玉招招手,让她坐了下来。
妙晴挨着她坐下,这才向她汇报自己被交代的事情:“奴婢托了人才能进了那院子看,那天戏台柱子断裂的地方,整整齐齐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断裂的。”
没有太出乎意料,叶玉手指抵在茶杯口处,眼里闪过沉思。
妙晴想当然地就觉得这是后院那些女人的阴谋,表情忿忿:“奴婢就知道她们没安好心,这次若不是大爷不追究,她们肯定还想借这把刀找夫人你的麻烦。”
听到这里,叶玉像是突然回过神,又问:“那日没人受伤吧?”
“受伤确实有人!”怕叶玉内疚,妙晴回答完又赶紧补充,“不过都不是什么重伤,这跟夫人你也没什么关系,就是那群女人在造孽,迟早会有报应的。”
叶玉没再回应,她想起来那天看到林枫,这事是谁的手笔只怕还不好说。
妙晴怕她多想,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给她捏肩:“夫人,既然大爷都不追究了,您也别多想。这几日奴婢见您都没什么胃口,要不……”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外边传来说话的声音,顿时停住了话,听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来。
“夫人,好像是福贵的声音。”
她话音刚落,外边就有丫鬟来报了:“夫人,大爷那边来人了,说是请云宛姑娘过去一趟,跟您报一声。”
叶玉皱了皱眉,季宁这是终于跟季睿摊牌了吗?
季宁其实早就跟季睿挑明过云宛的事,季睿是当然不会允许云宛这样出身的人做这丞相府的少夫人,只是他贵为一国丞相,就算下手也是从季宁那里施压,而不会自降身价来找一位姑娘麻烦。
福贵作为季睿身边的人,自然对此也是清楚的,所以也没想到今天季睿会下这样的命令,可是……想到季睿这几日越发烦躁的样子,他又觉得似乎哪里另有隐情。
福贵正这么想着,就见叶玉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却带着柔弱的美,巴掌大的脸藏在毛茸茸的高领里,显得小巧精致。
“原来是福贵来了,是大爷有什么事情交代吗?”叶玉的声音显得亲切,她就像没听到福贵刚刚的话似的,又问道。
福贵只能又回答了一遍:“回夫人的话,大爷让奴才来带云宛姑娘过去一趟。”
“大爷怎么想起见云宛姑娘了?可是云姑娘犯了什么过错?”
“这……”福贵不相信叶玉是真的不知,一时间有些踌躇不知如何回答。
叶玉对妙晴眼神示意了一下,妙晴马上心神领会地走上前:“福贵兄弟,这大冬天的你传话也辛苦了,这是夫人的一点心意。”一边说着一边往福贵手里塞了银两。
福贵赶紧推脱,却听叶玉在一边说道:“福贵,今天就请你先回去吧。”
“可是大爷那边……”福贵哪里敢就这么回去了。
“你放心,大爷那边我会去说的。”叶玉安抚地笑道。
福贵本来还想坚持,电花火石之间,脑子里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什么又改了口:“既然如此,那还要麻烦夫人走一趟了。”
“这是自然。”
叶玉又回屋整理了仪容,才随着福贵一起去了季睿的书房。
“还是福贵你先进去通报吧。”叶玉停在书房门口。
福贵暗暗惊叹她礼数做得真是足,别的夫人哪个来不是直直地往里闯以彰显自己的受宠。
“不用了,”福贵笑着说道,“既然是夫人,自然是无需通报的,夫人随我进去就是。”
叶玉对季睿会不会见自己心里也没底,听他这么说,略一思索也就颔首应下了。
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来季睿的书房,这里的布局却还是十年如一日。
季睿正伏案写着什么,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看到是叶玉时,眉头微微皱起:“你怎么来了?”
他的左手缠的绷带分外刺眼,倒是给力叶玉一个好借口,她微微福了福身子:“大人为救我受了伤,叶玉自当来探望。”
季睿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这么多天了你才想起来,可真是让我感动。”
叶玉没有回话,事实上即使季睿救了自己,她对这人是死是活也生不出半分担心,更别说感激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也只是沉默着没有反驳。
☆、自我厌弃
好在季睿看起来也并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他遣退福贵,才对叶玉说道:“过来帮我研墨。”
叶玉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绷带,福身应下后走了过去。
研墨这种事情她做得自然是熟练无比,书房内一时悄然无声,季睿半句都未再提云宛的事情,就好像他让福贵去,就是为了让叶玉过来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玉视线没往季睿那里看,却觉得他这一页仿佛写了很久,正想着,季睿已经放下了笔。
叶玉知道接下来就该是说正事了,也打起了精神。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查戏台子的事吗?”出人意料的是,季睿没说云宛,倒是说起了那天的事情。
叶玉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低眉掩去了心思:“叶玉不知。”
“不知?”季睿握住了她研墨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你既然都看到他了,又怎么会不知呢?”
叶玉感受着季睿落在自己手上的手掌微微摩擦,只觉得浑身都僵硬起来,那个“他”,她也猜到了是谁,看来季睿也看到了林枫了。
季睿一看她的表情便了然了,手上的动作也用力了些:“堂堂一国将军,居然乔装成戏子,只为了见旧情人一面。而且那样你都也认出了,这可真是让人感动,比戏台上唱的还要更精彩是吧?”
叶玉无话可说,林枫乔装来相府是事实,自己一眼认出也是事实,这让旁人看来可不就是那么回事。
她越沉默,季睿的怒气就越盛,他一把拉过沉默不语的人坐到了自己腿上,抬起她的下巴与自己对视。
“你这是默认吗?还是说,你们其实一直都在暗通曲款?他这一出打的是什么主意?觉得我会休了你,让你们远走高飞?叶玉,你莫不是忘了?你叶家的灭门,他林枫可是出了不小的力在里边,就算这样,你也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吗?”季睿每说一句,表情就寒上一分。
叶玉的表情微微一变,她也没想到季睿脑补出了这么一出大戏,还提起了这些陈年往事。
“我没有忘记,也没有与林将军有往来。”她本想由着季睿怎么猜好了,可是念及今日的目的,终究还是解释了一句。
本以为季睿肯定会对这解释不屑一顾,哪知自己说完后,却明显感觉到对方那慑人的气势,竟真的散去了些。她有些不可置信,这就可以了?
“这件事,你别再管了。”季睿终于松开了钳制在叶玉下巴上的手,却还维持着拥着叶玉的动作。
叶玉一听便知他是知道了自己派妙晴去现场查看的事情了,难怪这么容易就相信了自己的话。
“大人,你是想怎么处置云宛姑娘?”她终于把话题带到了正题上,知道跟季睿装傻也没用,叶玉索性挑明了问。
季睿却像是没有真正把云宛放在心上:“处置她?”反问的时候,他反而笑出来了,“季宁若真是为了她有跟我叫板的魄力,我倒是可以考虑接受她。但是,他有吗?”
叶玉面色一僵,是的,季宁优秀自然是优秀的,但确实缺乏一种果断。
“这么说起来,何水瑶也算是教子有方是不是?”季睿仿佛在故意刺痛叶玉的神经,“若不是她的悉心教导,季宁被你养着,也许就不会那么唯我是从了是不是?”
叶玉终于淡定不了了,她突然就明白了,季睿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季宁的性子有何水瑶故意引导的因素在里面,却放任着事情发展到今天。
这个认知让叶玉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咬牙就要起身,却又被季睿又按了回来。
“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生气的木头人,结果……又是为了季宁。”
季睿的眼里有着莫名的愤怒,但此刻更愤怒的叶玉根本无暇去辨别,极度的厌恶让她连做戏都做不下去,只想远离这个男人,却始终挣脱不了那双手的禁锢,这让她隐隐有些崩溃。
“季睿!那也是你的孩子!是相府唯一的嫡长子,你便是再恨我,毁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叶玉终于没忍住发出了质问,她的胸口因为气愤和呼吸不畅而剧烈起伏,那双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此刻竟然有些发亮。
季睿有一瞬间的失神又很快掩饰住了。
“你倒是对他掏心掏肺,”他又是一脸嘲讽,“叶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就算再怎么对他好,对他而言,你也不过是个会令自己尴尬的存在,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罢了!”
“你闭嘴!”被戳中伤疤的叶玉再次挣扎起来,挣脱不得后有些气急,“你放开我!”
季睿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叶玉本来也未发觉,直到身下突然碰到一处硬物时,表情有些僵硬地停下了动作,耳边季睿的呼吸重了一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叶玉有些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视线。
季睿眼里闪过一丝狼狈,他有些粗鲁地将叶玉推开:“滚!”
叶玉被推得差点站立不稳,她觉得有些可笑,这种时候都能发qing,季睿可真是……
她站稳了身形后整理了一下衣物,又恢复到平日里的姿态。
“叶玉告退。”
季睿死死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她出了书房,才恼怒地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门口的福贵听着里面再次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吓得一身冷汗,难道自己会错了意?大爷并不是想见夫人?
☆、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