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正沉思的陆星音警惕的紧直脊背,寒冰溶洞共有三个洞口,洞四周挂着炼制精美的油灯,偶尔嵌着珠子,洞内的光线柔和明亮却不刺眼。
风顺着洞口吹进来,吹散了摊开摆在书案上的宣纸,同时吹乱了流云仙鹤屏风后的一小块衣角,白面,银丝,红里。
陆星音屏息盯着,面上虽然保持着轻松坦然,实际上却做好了丢【林籁泉韵】的准备,新守郡的能人能兽有点多啊,洞外可布置着天品阵法,一个一个的都能轻而易举的不请自来?
“小丫头,你家长辈没教你不要一直盯着陌生的男人看么?”清冽的语调让洞内的寒意又深了深,一袭白衣的封无寂踱步而出,单手闲然的背在后面。
他另一只手正无聊的把玩腰带上系着的温碧玉佩,面上含着斯文的笑,全无擅闯别人‘闺房’且被发现的羞愧。
其实封无寂模样很出挑,剑眉星目,但因生了双眼梢自然上挑的桃花眼,故而笑时显得不大清正,略有轻挑,双眼皮褶皱很深,眸色偏浅,眼瞳里缀着细微的赤红。
见陆星音端详的认真,封无寂不客气的笑了下,面容出尘偏笑的有些诡,他回盯了陆星音半晌,轻耷着眼皮,懒洋洋的揶揄,“也对,第一次见,你就想让我坦诚相待,可不矜持呢。”
封无寂对任何东西好奇的时间一向很短,从森林回去后对陆星音那点兴趣就淡了,但又被良心一个劲儿给闹的烦躁,待神思清明时,竟然已经到了陆家秘地中的寒溶冰洞。
本想直接离开的,只没料到被一阵风给出卖了,既然被见到了,当面打个招呼总要有的,封家人,一直都很讲究礼仪。
封家祖辈们:呵呵。
陆星音目光落到封无寂正把玩的玉佩上,玉面刻着个很显眼的封字,来者何人,不言而喻。
原主那位,面容虽好,但残暴冷戾的娃娃亲未婚夫——封无寂。
陆星音闻言,心里想着该编个何样的环境摆脱困境,面上则带笑的编瞎话,“封公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没曾想身材瞧着消瘦实则——”
实则——
说到一半,陆星音猛地闭上嘴,内心惊恐的不行。
你在说什么让人歧义的鬼东西?!
可能封无寂气场太强了,导致她一心二用出现了失误,刚在心里骂完自己,陆星音却霎时怔住了,体内一直被寒冰锢住的生机……好像正在缓慢的增长。
再想到善水森林里自己体质的变化,陆星音的脑海里有了个极不靠谱的推测,封无寂可能和游戏中的点卡机类似,能给玩家补给点卡即生命。
但、现在,工具点卡机想反杀玩家,且有能力反杀。
陆星音:“……”
不,生机饭票必须握在手里。
陆星音咽了咽,想验证猜测的准确性,清凌凌的目光对上封无寂变幻莫测的眼眸,神色如常的转移了话题,“封公子,你不如坐下说?我们俩间可能有些误会需要说清。”
封无寂正饶有兴致的等陆星音实则的后半句,没曾想小丫头居然提上要求了。他垂眸审视着陆星音,似在打量什么,封无寂双眼皮很深却极薄,微垂着眼眸时,显得冷寂又倦恹。
顷刻间,他凭空唤出一把白玉骨架的扇子,玉质晶莹上乘,一尘不染。人却站在原地没动,微倾着身,借扇子轻抬陆星音的下巴。
散漫自然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制,让陆星音忍着着没躲开,眼下一旦和封无寂对上,对自己全然没有好处。
刚碰到,封无寂眸色又郁深了三分,两相对比,他竟觉得陆星音的肌肤比白玉都温软细腻,想罢,扬了下眉梢,“小星星,你真想立刻就嫁给我?让我脱衣服不算,现在又让我坐下?想继续脱什么呀?”
单单继续两个字被咬重了音量,而尾音的呀,带着些刻意拖长的懒散,像不在意,又像单纯的打趣。
“???”
陆星音险险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除了不干人事,还有点自恋。
而且小星星的称呼,陆星音不露痕迹的抖了抖,被封无寂噙着笑,轻飘飘的唤出来,冷冰冰的肉麻不说,甚至都带上了点血腥味。
类似——
大半夜对着人叫贞子。
一想到自己生机沙漏的轮回星体,陆星音就止不住肉疼,见封无寂光顾着嘴上自恋身体却不动,陆星音狠了狠心,抬手握住抵在自己脖颈前的玉骨扇子,径直往封无寂的方向去。
两人间本来就一臂的距离,可在她刚有动作,床都没下时,封无寂面色微敛,眨眼间就收了扇子,速度奇快的从书案左侧的洞口闪身而去。
“……?”
下了床的陆星音发呆的怔在原地,莹黑的眸子一言难尽的盯着洞口——为什么有种自己想对封无寂上下其手反被嫌弃的错觉??
擅闯闺房的人他令堂的不是你么?
第7章
几乎封无寂离开的下一秒,洞内就来了人。
“音音,你已经……承得仙缘了?”陆鄞关了洞外的禁制阵法,背手而立,目光落在陆星音身上似带着些隐隐的悲恸,半晌又转为慈爱的笑,“你何时想升虚空境?为父来给你护法。”
刚怀原主时,陆鄞和夫人就有做准备,天族里星体很容易被传给下一辈,正因着有准备,陆家才能及时寻到寒溶冰从而保住原主的命。
星体的升阶和常人不同,陆鄞一早就有体会,而他想不到的则是原主的星体到了陆星音这里,已经变成了轮回星体。
陆星音见陆鄞站在门口,侧了侧身,往桌案而去,“想着明日再准备升虚空境的事宜,父亲进来坐吧,我给你温壶云兰茶。”
桌案上的茶具都现成的,一整套玉质上乘的青玉茶杯,陆星音指尖刚触到茶壶,微不可见的顿了顿。
青玉内有灵气流动,绝非世俗中常见的青玉,倒有些像有价无市的青冰玉,青冰玉温出的茶,可提纯茶叶的灵气。
陆星音见到陆鄞后,不禁去想,封无寂突然跑了,到底是怕自己上下其手,还是怕被陆鄞撞见?
可再想封无寂的性子,陆星音轻笑,可不像怕长辈的人。
陆星音本身就擅煮茶,又有原主的底子在,温壶,温蛊,置茶,冲泡等流程早就烂熟于心,一挥一袖行云流水。
坐下后,陆鄞欣慰的点了点头,性子偶有骄纵,但学的都没忘,“明日上午为父来给你护法。”
陆星音轻颔首应下,“谢父亲。”有陆鄞在,应该就不必怕时不时不请自来的人了。
云兰茶带有清淡的兰花香味,茶叶尖有一圈白色,故此得名,长期饮用可让修士养神静心,康健体魄。
茶贵且不好得,陆家一年只能采摘出三两,全被陆鄞做主给了原主,原主虽然抱怨父亲忙碌没空陪自己,但对父亲给的云兰茶向来珍视,平常能省则省。
陆星音前世没有双亲,根据福利院的院长妈妈的话,自己真的像凭空出现在福利院一样,包着当时很精致的缎面,在缎面上正好刺着陆星音三个字。
在前堂,见到陆鄞的第一眼,可能有原主的影响,陆星音不自觉的将其放在了父亲的位置上。
“父亲来,可因着前堂的事情?我对夜云绝和陆怀柔的话的确重了些。”陆星音说时很真诚,至于改不改的再说。
“前堂的事情你没有做错。”陆鄞面色温和,只眉宇间有着深深的褶皱,“至于什么替嫁,为父根本不可能答应。”
除非——
陆星音喜欢上夜云绝。
陆鄞敢保证,让陆星音去前堂的那人,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陆星音常年待在陆家不曾见到几个外人,而夜云绝的容色气度不说在南域,搁在全大陆,都属上乘,很容易让心思单纯的小姑娘生出好感。
而前堂的事情处理完,陆鄞担心陆星音的状况,便想着来看看,没曾想自己的女儿竟然已经承得了仙缘。
想到陆星音离开时丢下的话,陆鄞不得不为难的组织措辞,“音音,你和封无寂虽有婚约,但你们俩不相配。”
其实陆鄞有和封无寂谈起婚约的问题,但封无寂明明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偏又不说答应不答应婚约作废,昨日在善水森林寻人时,陆鄞便被封无寂绊住手脚,两个人大打出手。
陆鄞曾亲眼看到封无寂一面笑着一面用滴着血的刑具刑杀人修,那样一个眼中全都血色的人,绝不是自己女儿能应付的。
陆星音倒茶的手停了下,又神色如常的将茶杯推给陆鄞,只余光却往书案的位置瞟了瞟。
封无寂那家伙好像去而复返了,直觉没有,但身体上的舒坦劲儿,和二人相处时很像,想不承认都难。
生机饭票?
陆星音轻叹了声,说不上来一旦封无寂真能给自己生机,自己幸或不幸。
“音音,你们俩的亲事本应该在一个月后举行,中间为父会继续和封无寂商量解除婚约的事情,如若不成,就让绿斐和你一块去寻——”
“父亲。”陆星音及时拦住陆鄞下面的话,眉眼间带着些罕见的羞怯,“其实女儿一直都心悦封无寂,十分欢喜能嫁给他。”
有封无寂在,自己有极大的可能可以摆脱病弱的困局,现在的他在陆星音眼里和稀世宝贝没两样,看见了,即使只有丁点希望能全身而退,陆星音都不想轻言放弃。
目前几种最快接近封无寂的办法中,显然未婚妻的头衔最好用。
咔嚓——
陆星音目光下移,咽了咽,可怜的青玉茶杯被陆鄞‘一不小心’给捏碎了,清香的茶水洒满了桌子。
“音音,你说什么?”
陆鄞面上一时又白又红,紧紧盯着陆星音,似在压制着什么情绪,“你根本没见过封无寂,何来心悦一说?!”
陆星音面上丁点心虚都没有,一副小女儿模样的编瞎话,“昨日在善水森林,我有撞见封公子带队斩杀魔教,音音一见倾心。”
“再说冷戾凶狠,尽都传言,父亲,传言岂可信?”
“音音,你不明白,为父见过,你真应付不了他!”在陆鄞眼里,陆星音就是个无知少女,被封无寂那小子一张好看的脸给欺骗了的无知少女,他作为父亲本就不合格,又如何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跳到火坑去?
“父亲。”
陆星音拦住陆鄞的话,语调温和,“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对自己负责,而且剩一个月呢,咱们继续看看?”
没办法,陆星音真担心陆鄞继续说下去,封无寂待不住出来,真见到二人估计会直接大打出手,一个域主一个郡守,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音音,你……”陆鄞想说你只是个孩子,可一想往日,陆星音性子冲动不假,可除去离家的事情,再未做什么不懂事的举动。
至于离家,情有可原。
深想下去,陆鄞就说不出你只是个孩子这种话了。
当年两家娃娃亲,陆星音和封无寂都在娘胎中,再后来封无寂正常长大,小小年纪,聪慧俊秀,谨礼知书,唯有情绪比一般人少,可谁会料到一场大战,能让个孩子性情大变?
“一个月不长,你真去封家的话,就不会……”
“父亲,我有些不舒服,想调息一会儿。”陆星音将杯中的茶饮尽,嗓音有些轻,似真的不大舒服。
闻言,陆鄞面色顿变,忙扶着陆星音往寒冰床去,“为父在洞内待的时辰有些久了,你快回床上好好调息,切不可再伤神。”
被陆星音打乱,陆鄞反而忘了没说完的话。
回家前,陆鄞就从陈管家的传音玉简中得知了陆星音的病情,原本他以为百年过去,陆星音身体能渐渐好转,却没预料到竟严重到吐血了。
目光落在打坐修炼的陆星音身上,陆鄞深深的叹了口气,要是夫人在就好了,作为天族人,夫人必然会有对策。
——
“小星星,你家老头子走了,装病装的蛮像嘛。”
吊儿郎当的散漫话语响在耳畔,冰凉中带着点苦味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扫在面前,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陆星音轻阖的眼睫颤了颤,微抬眼皮就见到了已经不见外的屈着腿懒靠在床柱上的封无寂,他好像在嚼着什么,唇形很漂亮却薄,传说中薄情人的标配。
寒冰床本就不大,两个人间的距离让他们都闻到了彼此身上独有的味道,一个苦冽,一个甜软。
在空气中汇合,明明相差甚远,但冲突感好像没有很大。
“不装的像点,继续听我父亲数落你?”陆星音笑盈盈的回,神色真诚的不像话。
只心里却在一叹三叹。
封无寂坐在床上后,两个人间距离被缩小了,同时,陆星音发现,自己体内的生机真的在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