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复仇心切,甚至把叶正青与此事毫无关系的父母,还有其他的叶家人也定了重罪。叶正青脸上狰狞的伤痕就是他留下的叶正青本来也该死在他的手上,却侥幸活了下来。
但是现在的左自明,显然还没有狠绝到那个份上,深夜哭得像条丧家之犬。
数分钟过去,左自明终于注意到了面前那个陌生来客。他抬眼,含糊不清地问:你、你谁啊。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抽烟不。顾九嵘把那光膀大汉给的一包烟,推到左自明面前。
左自明毫无戒备,扯开包装拿出一支烟。他醉得厉害,叼着烟,打火机摁了几次才打着。橙红火苗跳跃着,他醉醺醺地低头去够。
好烟。他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感叹。他刚结束一整天的高强度训练他比任何人都要拼命,可以在训练室里熬过数天时间。
顾九嵘看着他这幅样子,内心只有阴暗在滋生:就这样一个如此不堪、痴迷烟酒的人,害死了顾钺,操控了联盟。
左自明此刻越落魄,越缺乏反抗叶家的勇气,就越显得之后的行径可鄙,犹如跳梁小丑夺去英雄的盛名。顾九嵘的同情心本来就少,不会分这种人一杯羹。
他刚刚路过吧台的时候,顺手抄了一把小刀。他本来就擅长使用这种武器,只要想,左自明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座位上,死在醉生梦死的酒精和烟草中。
便宜他了。
但是刀刃上反过一抹寒光,他即将出手的那瞬间,熟悉的崩塌压迫感再次传来。这次顾九嵘并不在乎,仍执着地把刀往前头送
隐约间,熟悉的声音传来。顾九嵘一愣神,卸了力。
他好像听见了顾钺的声音。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下秒以后略微清晰些的声音传来。他听见顾钺焦躁道:你能听得到么?!顾九嵘!顾九嵘!
顾九嵘一头雾水,难道自己真的在做梦?
他试探性低声回答:嗯。
顾钺却根本听不见,像是隔着朦朦胧的水面,他的嗓音又开始模糊:你就在那安分待着,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回来。许飞扬知道这件事情,他说别做任何会导致幻象不稳定的事情,否则虚假星都会一起崩塌,它们是一体的还有你的戒指声音完全消失了。
顾九嵘又叫了几声,却再也听不到回应。
他下意识伸出手来打量着,自己是和许飞扬一样,变成了精神体的形式么?
面前的左自明,已经快把半支烟抽完。他把酒瓶往顾九嵘面前推了推,醉眼惺忪:来,小兄弟和我一起喝啊,呃,我请你
顾九嵘正心烦意乱,没接过来,拿了瓶新的烈酒过来,对老板指了指左自明:记在他的账上。
烈酒涌入杯中,有着琥珀色的漂亮色彩。顾九嵘一饮而尽后又添满,盯着左自明。
阴沉沉的杀意仍在酝酿,若是没有顾钺那一番话,刀早该啃噬这人的心脏了。
一整个晚上左自明都在半梦半醒间,喃喃自语,一口一个小兄弟叫着顾九嵘。他大概平时从来没说出过这些话,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他讲叶家收养他的父母,不论他爬到了什么位置上,他们都觉得他还是当年跟在身后乞讨的、脏兮兮的小屁孩。他讲他明明很有天赋,为什么总会被其他人压过一头。
为什么别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他就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害怕一没有天赋便被抛弃。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长大了,叶家的阴影还死死跟着他,永远不会散去。为什么他还会把那些人当成亲人,渴望一次父母兄妹的赞扬。
为什么都是我他喃喃道,脸上满是泪痕,抽噎了两声,这太不公平了啊我明明、明明真的很努力了他们都不拿正眼看我他伸手去抓顾九嵘,你、你真是个好人呃、好久没人听我讲话了
悲欢并不相通,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感同身受。他哭得涕泗横流,听众却漠然冷静。
顾九嵘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盯着他一会,起身走了。
如果不能杀死左自明,那么就去警告顾钺吧。他要阻止这一场悲剧,在一切发生之前。
他顺着凌晨四点的街道走下去,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顾钺在哪。
夜晚时这城市里的灯光,远远没有星都来得繁华明亮,许多小巷角落还堆着垃圾,流浪的猫狗仄仄地觅食,见到他走进瞬间蹿得没影。
顾九嵘走在昏暗的道路上,抬头望去。这会倒是能见到澄澈的天空了,点点星光在深蓝中闪烁,是他永恒渴望的天地。
挣脱引力,飞往浩瀚的穹宇,死在一切诞生的地方,身躯化作星尘,正如无数亿年之前。
顾钺这个时候,是不是也在仰望同一片星空呢?
顾九嵘就这样在城市里游荡了大半天,并没有刻意寻找顾钺,脚步却也没有停下。
顾钺的家乡、顾钺心心念念的蔚蓝星球,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明亮,也并不完美,但是走在其中深吸一口气,这星球特殊的气味灌入胸腔,温暖而亲切。他随手抚摸过墙壁,很粗糙很冰冷,却意外地不令人生厌。
又过了两个小时,天边隐隐翻起鱼肚白。
又是一段时间,霞光金灿灿地淹没一切,早起者逐渐将街道挤得热闹,整个城市从黑夜怀抱中苏醒。
顾九嵘的脚步站停。
他身处一个巨大宅邸的面前。这里很眼熟,他记得在顾钺书房里的一张画上,就是这样的场景。
当时他不明白,顾钺为什么要专门保存这样一幅画,现在却突然明白了。
这鲜花锦簇的花园尽头,是顾钺的家。
顾九嵘从围墙的后头翻了进去,穿过花草树木到了宅邸旁边。才没走多久,他就在花园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年少时的顾钺坐在一个亭子里,低头看着一本书。
在这瞬间顾九嵘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这种感觉太过奇妙,就像是他终于,又向顾钺的过去走了一步。
他站在原地,顾钺注意到了他,抬头说:你是林先生么?
顾九嵘没空管那林先生是谁,这种时候点头便是了。
顾钺笑了笑,眉目是同龄人没有的少年老成,还有某种微不可查的傲气并不令人生厌,反而更衬得他独特。无法磨灭的锋芒与才华,将在接下来的数年演绎他注定不凡的一生。
他这时的面容年轻不少,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看上去比顾九嵘要矮一点。比起未来的沉稳内敛,他此刻的骄傲更加外露。他不想遮掩,也没必要遮掩,年少得志一呼百应,生来就是要站到最高点的人。
而这样、这样一个独特而温柔的人,在五百年后的星光中,朝他说了:
我一生中接触过很多人,其中不乏温柔的性格,优雅的气质,有趣的灵魂。但是唯一令我想驻足的存在,只有一个。那么顾九嵘,你愿意和我并肩而战,直到死亡么?
那时顾钺眉目含笑。
那面庞逐渐与顾九嵘身前的少年重合起来。
原来这个时候的顾钺,是这样的。
从未有过的情绪奔淌在心间,比往常更加温热,连心脏血液好像都为此加速。
gu903();顾九嵘来不及思考那究竟是什么,就听见顾钺说:林先生,你在找什么东西么?他笑了,我可以帮你父亲的书房就在前头,你是来找他的吧,我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