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钺说:你睡了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顾九嵘坐起来,脑袋确实很痛,那钟表的声音好像还挥之不去。外头的虫群焦躁地向他呼唤,确保他还平安无事。
对我坦诚一点,顾钺的眼中有一抹晦暗,说出的话却近似恳求,这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领域。
顾九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钺。
在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顾钺想必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只是以他的角度来看根本不知缘由。
顾九嵘在每个梦境中酣战,并有信心自己能够取胜,于是战意不退未曾惧怕,顾钺能看到的却只是日渐虚弱的他。
见顾九嵘不说话,顾钺也没追问,只是揉揉他的脑袋:没事就好。我相信你有分寸的,但我还是希望
我现在就告诉你。顾九嵘打断顾钺,上前蹭了蹭他,从头到尾和你讲一遍。
他把每天晚上幽深的梦境,无止境的指针声,刚刚经历过的环境,以及白光告诉他的全部内容毫无隐瞒地告诉了顾钺。
顾钺一直沉默,听完后说:如果你失败了,比如说在某个梦境里被它吞噬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顾九嵘说,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吧。
顾钺说:那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没有说出来另种可能性,在这里一个生命的死亡并不罕见。最后他拍拍顾九嵘的肩:以后要是有这种事情都告诉我,我不会阻拦你去做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我连去补救的方向都没有。
顾九嵘的尾巴尖摇了摇:下次不会了。那之后你要是有事情也要告诉我。
顾钺愣了下:我什么时候没有
一直都是这样。提起这个话题顾九嵘还是不满,翻了个白眼,你想想从刚见面开始,有多少事情是你亲口告诉过我的?每次都想着把我推开。
顾钺回想了一下,心虚地咳嗽一声:这不是以前吗之后不会再发生了,说好要和你并肩作战的。
但当天晚上顾九嵘就被揪到顾钺身边睡了。顾钺理所当然说:你既然每次都在晚上和它纠缠,那我肯定要在你旁边看着。
顾九嵘的尾巴狐疑地摆了摆。
顾钺:不要对我露出这么怀疑的眼神。当然你要是想做些什么事情,好清醒度过这个晚上,我也不会在意的。他低笑着揉揉顾九嵘的脑袋。
这天有着顾钺的陪伴,气息和体温都让顾九嵘觉得分外安心,但是梦中该有的幽暗没有丝毫减弱。
他听见了嚎哭听见了嘶吼,当这些情绪以纯粹的精神力表达出来时,就更加鲜明而锋利,叫人根本不可躲避。
白光提到过这个怨恨来自这数千年来被星门囚禁的众生,当然也包括了万千堕落子民自身。那特殊的精神物质似乎在不断地养育这些精神力,好令自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和能源。
于是每日尖啸遍野哀鸣四起,种种情绪在不断冲击。
顾九嵘并不受其中的负面情绪冲击,与生俱来的基因令虫族能在鲜血尸骸中欢呼猎食,自然不会畏惧所谓的怨气。只是那精神力量还在不断强大。
黑色浪潮拔山倒海而起,这晚梦境中顾九嵘站在黑色的、旋涡般的阴云之下,独身一人看那数千米的浪潮向他砸下,几乎取代了天空。每一寸浪花都是不同生命体的面容,都是虫群曾经屠戮过的存在,獠牙毕露时眼中却是奇异的光泽
顾九嵘从来没见过这种光泽,乍一眼看上去不知为何,总是叫人想起金属指针上的那一抹反光,冷冰冰的,带着铁锈味,随着每一毫秒的流逝在变换,但是每次想要细细凝望就会消失。
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隐约间顾九嵘似乎听到白光的声音。它在说:是时间了。虚弱的声音犹如叹息。狂风掀起他的衣衫,洪钟响起,已然是末日的景象,那不知名的审判者狂怒着向他挥下镰刀,不战则死。
顾九嵘的精神力强大,但在无数生命堆积的精神面前还是显得渺小,压迫感不可避免。
他就这样仰头望着要把他吞没的巨浪,明明四周漆黑一片,却好似透过浪潮见到了璀璨的星空。
他和顾钺要去的天地。
戒指在胸前炽热如火,于是虫族野蛮的杀意与生命力在胸腔中沸腾,一瞬万千虫群意识共同咆哮,顾九嵘的双目猩红,在巨浪的阴影下熠熠生辉。
在顾钺身边的这一觉,顾九嵘睡了很长时间。
再醒来时,床边有着热腾腾的一杯茶。
顾钺就坐在床边,眯着眼休息和寻常无差。但顾九嵘刚有动静他就醒了过来,他看上去几天没睡了,精神不好,眼里有血丝。
顾九嵘问,我睡了多长时间?
顾钺没回答,反而探身抱住了他。他从来没用过那么大的力气,顾九嵘几乎有种窒息感,但相伴而来的是终于挣脱噩梦的轻松和释然。
尾巴在顾钺的腰背上蹭了蹭,顾九嵘说:我回来了,好好的呢。
三个月。顾钺的嗓音有些嘶哑,你睡了三个月。
顾九嵘愣了愣。在梦境中的时间虽然漫长,但他以为最多是几天。顾钺把他搂得更紧,低声说:在这种事情上,我永远没有办法帮你。
顾九嵘笑:我很能打的,肯定不会输,你尽管放心好了。他见顾钺没什么反应,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有什么有效的安慰方式,我那我亲亲你。
他迅速地亲了一口顾钺。
顾钺抬眼看他,神色算是和缓不少。顾九嵘眼睛一亮,立马乘胜追击:我、我翅膀也可以给你摸一下下,你看靠靠靠你别揪着玩,我真的要收回去了,别别碰那里死变态!
他被分外热切的顾钺吓回了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梦中顾九嵘撕碎了万丈波涛,再之后的夜晚就没有梦魇力气。当他们穿过下一条裂缝的时候,一切都被白光笼罩。
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点精神力,虫群四处乱窜也找不到一点玄机,只有纯白色的光芒。
这里是纯粹的虚无。
身后的裂缝猛地合上,断了最后的退路。一片寂静中,顾钺拉着顾九嵘的手往前走:应该就是这里了吧,传说里的第二扇星门。
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顾九嵘加快几步走到顾钺身边,和他并肩向前。虫群在前头开路,但谁也不知道这里会有什么暗藏的危险。于是顾九嵘说:让我走到前头去吧。
怎么,我不跟你打的时间太长了?看来你都忘了你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过胜绩。
如果我受了伤,很快就能好。顾九嵘说。
顾钺似乎是低笑了一声:你别忘了,当年共生者的诞生就是为了对抗虫族。如果没有什么自愈能力,还谈什么长时间作战。而且,他第一次主动谈起这件事情,我移植的是脊椎,高风险背后的回报永远是巨大的。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顾九嵘:所以让我走在你的前面吧,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在黑斗篷还在暗中活动时,顾九嵘为数不多几次和顾钺一起出去,顾钺都是执着地走在他之前。顾九嵘一直以为是顾钺怕自己出错惹事,直到今天听到顾钺说:我把你从两堵墙里带了出来,总要负责的不是么?
嗯。顾九嵘不知道怎么就高兴起来。
他很少和别人牵手,这是一种对于他来说太感性的事物,但此刻肌肤和温度交融的感觉分外美好。他们在温和的白光中一起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