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走,阮宁也只能停下。
“臣女着实不知。”
谢九玄就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站着,目光低垂,身形瘦瘦弱弱。
刻意保持距离。
阮宁在心中默念功法,看见前面步子动了,自己才动。
至于谢九玄为何停下,她是不关心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后面半段路谢九玄走得慢条斯理,懒得再开口一般。
于是她落了个清净。
及至走到幽兰殿,谢九玄脚步不由顿下,看着阮宁蹙起了眉。
罢了,怎么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阮宁那就是一根筋,直肠子,不知道拐弯,跟她生气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他想起这丫头昨晚还要碰宁景的手指,见到宁国公却处处疏离,不由冷笑一声。
阮宁全当做没听到。
幽兰殿里传来女子轻声细语,小皇帝稚声稚气的声音偶尔响起。
“陛下,宁国公和阮教习到了。”宫人通报。
“进来。”小皇帝板了板声音,一本正经。
阮宁在谢九玄身后进殿。
“参见皇上。”
“免礼。”司马徽声音严肃。
“见过宁国公。”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
谢九玄摆了摆手。
阮宁扫了一眼,见是林怃然,没什么表情地垂下视线。
然后就在视线里看到一个明黄色的糯米团子。
小皇帝身体似乎真的好了很多,脸上不再瘦得皮包骨,有了些许肉,白白嫩嫩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她。
阮宁没反应过来,裙摆已被那双小胖手抓住。
“陛下。”她声音冷淡,目光警告。
林怃然看见这一幕,脸上带笑:“臣女进宫替太妃抄经,方才见陛下一个人,便陪陛下玩了一会儿游戏,这局玩了一半,陛下可要接着玩?”
阮宁进来之前,小皇帝跟她玩得很开心。她不太担心小皇帝拒绝。
小皇帝稚声稚气道:“朕习武的时间到了。”昂首挺胸,小短腿跨开,做出个蹲马步的动作,相当的勤奋。
林怃然脸上的笑僵住了:“……陛下真勤奋。”
司马徽仰着脑袋,眼睛瞅着阮宁,仿佛在等人夸奖。
阮宁抿唇:“腿迈太开,姿势不对,容易栽倒。”
话音刚落,小皇帝已经一屁股摔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四脚朝天。
宫人忙上前扶他。
岂料小皇帝把那些人挥开,乌溜溜的眼睛里含着水泡,盯着阮宁:“朕摔了。”
阮宁站着没动。
小皇帝两脚在空中蹬了蹬,梗着脖子看阮宁:“朕摔了,要人扶才能起来。”
宫人们忙垂头。
阮宁上前,拎起小皇帝,岂料几日没见,这小孩满肚子花花肠子,顺着她胳膊三两下就钻进了她怀里,一双小胖手环在她脖子上,又黏上去了。
阮宁蹙眉:“陛下。”这声音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司马徽小脑袋往她脖颈里拱了拱,浑身一股奶味,稚声稚气道:“朕摔了,要人抱才不疼!”
阮宁:“……”
她稍微使了点力,司马徽双手揽得更紧,嘴里奶奶的气息呼在她脸上,白嫩柔软的脸蹭着她下巴,像一团热烘烘的云朵,太软了,她怕一用力就捏坏。
围观这一幕的林怃然:……说好的勤奋习武呢?
谢九玄目光顿了顿,看着阮宁无计可施的样子,嘴角勾了起来。
小皇帝身体好了些,力气也大了,阮宁撕了一次,结果他小手搂得更紧,她便没法再用力。
这么小的胳膊腿,她怕一不小心拧断了。
司马徽不下来,她将目光转向谢九玄。
皇帝这个样子,太失礼了。
没料到谢九玄眉目含笑:“陛下难得这般喜欢一个人,阮姑娘便抱着吧。”
说完竟是慢条斯理拿起奏折批了起来。
阮宁感觉他笑容里有瞧热闹的意思。
她面无表情:“陛下抱好了?此举不妥,陛下请下来。”
司马徽撅着屁股小手又紧了紧。
阮宁:“陛下召臣女入宫所为何事?”
“哦,朕好几日没习武了,如此下去,何时才能练成绝世武功。”
阮宁抿唇,她蓦地点了司马徽手腕麻穴,趁他惊愕时将人放下。
司马徽回过神来,用控诉的目光看着她。
阮宁面无表情:“陛下该习武了。”
她冷冷地看了眼谢九玄,对此人瞧热闹的行为甚为不满,然后带着小皇帝出去了。
林怃然留在殿里,谢九玄慢条斯理翻阅奏折,见她站着不走,淡淡道:“林姑娘既是太妃的客人,待在后宫便是,幽兰殿乃前朝重地,无事不要乱逛。”
林怃然脸色白了白:“是怃然失礼,宁国公——”
谢九玄没有抬头:“来人,送林姑娘回去。日后没有陛下命令,闲杂人等不得踏入幽兰殿。”
“是!”
林怃然走出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谢九玄眉眼低垂,那张脸好看得犹如天神一般,目光专注于手中奏章,从踏进幽兰殿到现在,一眼都没有看过她。
若只是这样,她已经习惯了。
自从七年前,宁国公挑起谢氏一族的担子,性情便变了,从前一身温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深不可测,神鬼莫近。
他们两家的婚事是老国公亲自商定,她后来才知谢九玄对此不知情,甚至于,老国公夫妇去世以后,谢九玄便上门退亲。
他对父亲说无心成家,不愿耽搁老师的女儿,父亲气得病了一场,他仍然铁了心要退婚。
婚事终归退了。
但是她愿意等。
汴梁城没有哪个女子比她出色,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宁国公府的女主人。
早晚有一天,她会嫁进去的。
那些胆敢跟自己争,痴心妄想的女人都该死。
她收回视线,望着天上的太阳,露出一抹笑。
谁都别想跟她抢。
今日的司马徽比往日更加别扭。
“哼。”小皇帝扭过头,拿屁股对着她。
阮宁将小木剑放他手里,小皇帝不接,木剑掉在地上。
“你是不是也害怕舅舅治罪,所以躲着朕?”
稚气的声音伤心极了
阮宁愕然抬头,发现小皇帝肩膀一抽一抽,竟似在哭。
她拿着剑的手顿了顿,轻轻戳了戳小家伙圆圆的后脑勺。
“朕生气了嗝。”小皇帝不肯转身。
阮宁从来没见他哭过。
这小孩虽然浑身疼痛,但是很皮实,精力旺盛,总是神赳赳气昂昂的。
她迟疑了下,伸出手,将小孩转了过来。
一张白嫩的包子脸上涕泪横流,鼻涕吹了个泡泡。
司马徽大概觉得丢人,一头扎进她怀里。
阮宁不知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她眼睛里有些茫然,试着拍了拍小皇帝的背。
小皇帝“哇——”一声大哭出来。
阮宁感觉抱了个烫手山芋。
她停下了轻拍的手,刚要拿开,司马徽抬起头,睁着一双肿泡眼:“不许拿走,继续拍。”
阮宁:“……”
她恢复面无表情,继续拍着。
“我要听话本。”稚声稚气的声音闷闷道。
阮宁在是否把人推开之间衡量了一二,看着他肿得眯成缝的眼睛,最终没有推开。
“什么话本?”她淡淡道。
“八个娘亲都宠我!”
阮宁蹙眉:“没有这样的话本。”
“有的。”小皇帝眼睛肿了,期待地看着她,“司马吉有。”
“司马吉是何人?”
“平南王府世子,他上次跟朕玩游戏,要朕躲过宫人,成功吃到放在膳房屉笼里的凉糕,就给朕看。”
阮宁垂下眼睑:“他说给你看你就信了?”
小皇帝挺了挺胸脯:“朕是傻子吗?朕忽悠他讲完了半本,嘿嘿。”
“好听?”
“很好听,”小皇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阮宁,“可是司马吉这家伙说话不算数,朕宣召他却称病躲着,可恶,骗子。”
阮宁眼角一扫,发现谢九玄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正看着此处。
她顿了顿,将小皇帝放到地上:“好了,今日时辰已到,陛下该进学了。”
小皇帝还待耍赖,阮宁给了他一个眼神。
司马徽扭头,看见谢九玄,嗫嚅:“舅……宁国公。”
谢九玄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阮宁没想到出宫时竟然要跟谢九玄一道。
她好不容易趁小皇帝休息脱身,转个弯跟谢九玄打了个照面。
她第一反应是当做没看见,转身换条路出宫。
谢九玄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阮姑娘,出宫?”
阮宁顿了顿脚,面无表情转身:“嗯。”
谢九玄伸手一指前面:“出宫该走这条路。”
阮宁站着没动。
谢九玄笑了笑:“阮姑娘还记着我在幽兰殿没有解围的仇?”
阮宁:“宁国公说笑。”
“走吧。”谢九玄一动不动等着她。
阮宁眉眼冷淡,跟了上去。
“陛下倒是很喜欢姑娘。”
“臣女的荣幸。”
“陛下可不会随便喜欢谁,他喜欢你,定有他的理由。”
阮宁面无表情。
谢九玄漫不经心道:“小孩子喜欢一个人,看眼缘,你合了陛下眼缘,这是缘分。”
远处高阁上,林怃然看着谢九玄跟阮宁一起走,目光渐渐发冷。
第28章028
028
小乙本来在逗妞妞玩,突然发现宁景不太对劲。
宁景躺在摇椅上睡觉,本来很平静,此时不断有汗水从下颌滴落,整个人绷得很紧,放在身侧的手腕突然抽动了一下。
一双浸满寒意的眸子睁开,漆黑的瞳孔直直对着他的方向,像是无边无际的荒凉深渊,能将人吞进去。
小乙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叫嚣着危险!
他屏住呼吸,头皮发麻,眼睛一眨也不敢眨,一滴汗水滑进眼睛,刺疼。
有一瞬他觉得宁景要杀了他。
“发什么呆,小家伙。”宁景嗓音低哑,那双狭长的眼睛眨了眨,泛起涟漪。
小乙生不出抬杠的心,警惕地盯着宁景:“你,刚才怎么了?”
“梦里有头老虎要吃我,我把它干掉醒来了。”宁景漫不经心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久没睡着了。”
小乙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他刚才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你不会是杀手吧?”刚才那双眼睛,冷漠无情,完全像是在看死人。
“嗤。”宁景笑了一声,“你说呢?”
小乙:“哼,就算是又怎么样,反正如今你中了毒,得听阮姐姐的,不然让你毒发身亡。”
他还是心有余悸,拍了拍胸脯,离此人远点。
阮宁从入定中醒来,将内力收归丹田,视线淡淡扫过宁景。
方才她察觉一阵极其浓郁的杀气,如有实质。
只是还不待她细查,院门响了。
“小姐,梁公子前来拜访。”
阮宁将视线从宁景身上收回,眉头蹙了起来。
梁司南来做什么?
小乙将门打开,门外青衫公子眉目含笑,温润如玉。
“阮姑娘。”
阮宁眉目冰冷:“梁公子有何事?”
梁司南笑看着她,伸出手,掌中之物露出来:“我捡到这枚玉佩,曾见阮姑娘佩过,想必是姑娘之物。”
阮宁扫过:“不是我的。”
她从袖中拿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梁司南低声笑了:“罢了,我只见过姑娘佩戴,故而以为是姑娘丢的,倒是我错了。说来,这枚玉佩的主人倒是很奇怪。”
具体哪里奇怪他没有细说,而是看着阮宁,笑眯眯道:“不知在下能否进去讨杯茶喝?”
阮宁:“不能,没茶。”
梁司南看着院子里桌上煮沸的茶水沉思。
“梁公子请。”她面无表情将院门关上。
门外,梁司南摩挲着手中玉佩,蓦地笑了。
阮宁关上门眉头就皱了起来。
那天晚上回去后她就发现玉佩少了,那玉佩是一对,丢掉一个还剩一个,她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梁司南查到她头上了。
看来梁府以后不能再去。想到那个能打的老头,她有些惋惜,她以为还能多练几次。
方才消失的宁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里,他斜倚在树上:“梁司南认出你了?”
阮宁抿唇:“应该是。不过没有证据。”
“下次换个老头练便是,反正京城里别的不多,老头子多的是。”宁景漫不经心道,视线扫过远处的青衫,若有所思。
阮夫人见不得阮宁整日里闷在药庐里炼药,本以为梁司南找上门两人能谈一谈诗词歌赋,没成想阮宁连茶也不让人喝一杯就关门谢客。
她是恨铁不成钢啊。
一怒之下,她将阮宁赶出了门:“不溜达到天黑不许回来!”
阮宁面无表情看着阖上的大门。
小乙挠了挠头:“阮姐姐?”
宁景抱臂摇头:“啧啧啧。”
阮宁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宁景跟了上去,漫不经心道:“习武一道,在日积月累,你这般苦修,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再者,武者需要历练,你整日闭门造车,这可不行。”
“跟人交手,更能发现自己的不足,也能学习他人长处,这是最好的修炼方式。”
这个道理不用他讲,阮宁比他更明白。
她把每次与人交手,都当成对剑意的磨练。
踏上酒楼,堂内食客视线若有似无从她脸上扫过。
一行人坐到窗边,侧头就能看见底下河道行船,渔舟唱晚。
小乙趴在上头往下看。
阮宁要了几个菜,宁景突然道:“做一道烤红薯。”
小二一脸纠结,他还是头一次碰到上酒楼点烤红薯的客人呢。
宁景不知什么时候拿掉了面具,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那双好看的眼睛在这样一张平凡的脸上,让人觉得可惜。
小二就忍不住看了好几次他的眼睛。
眸子狭长,瞳孔漆黑,时时含笑,实在是很出色的一双眼睛。
“哐当——”
隔壁桌上的酒坛砸在地上。
一道金光闪闪的身影摇摇晃晃,醉眼朦胧,白嫩的脸蒸腾着热气,变成了红色,他指着阮宁:
“你,我认得你,你是……阮宁!嘿嘿。”他笑起来,随即脸又垮了下去,“嗝,我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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