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垂眸,缓缓将手收回,手指蜷了蜷,那股若有若无的感觉却黏在指尖一般挥之不去,让人烦躁。
他撩起眼皮,看着花无痕,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花无痕也盯着他,目光一瞬不瞬,脸上一片肃穆。
“你是谁?”他嗓音有些轻颤,不细听,无法分辨。
宁景拧着眉,一掌轻飘飘挥过去,将他当头打得趔趄了一下。
花无痕捂着脑门,一瞬后跳起脚来:“我就说!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武功这么高!你个王八蛋闷不吭声就死得无影无踪了!”
说完便轰隆隆冲过来,只是没踏出两步,又被宁景一掌扫到了墙边。
阮宁蹙眉,对宁景的功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小乙咽了口口水,默默为过去的自己捏了把汗。
“呸呸呸!”花无痕挥了挥尘土,大剌剌坐在地上,盯着宁景,“你大爷的,老子千里迢迢赶来看你死没死,你就是这样招待我的?”
阮宁侧眸:“你认识?”
宁景手指攥了攥:“不认识,倒是猜得到。”
花无痕一听,破口大骂:“卧槽!你化成灰我也认识,别给我装!”
宁景斜倚在树干上,漫不经心看着他,目光嫌弃:“不认识。”
他眸子一闪,扫了眼阮宁:“你追着阮姑娘做什么?”
花无痕看了看他护在身后的阮宁,心里咯噔一下,站起身,眸子闪了闪:“这位阮姑娘杀了我逐出门的徒弟,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真的!她杀了我弟子,还不能让我吓唬一下吗?!”
宁景嗤笑一声:“吓唬?”
他侧过身,目光冷硬,手腕轻转,一道气劲挥出,将花无痕打得满院逃窜。
“卧槽别打了别打了!嗷呜老子的脸!嘶!哎哟!特么疼!”
“我就是看她剑法怪好看的,想多看几次而已,真的没动手啊!别打了!”
小乙瞪大眼睛。
阮宁看了一会儿,这人在宁景手里只有挨揍的份。
“这人是谁?”她问。
这样的武功,应该不会寂寂无名。
宁景双手环胸,没骨头似的斜倚着:“这样的脸,这样的武功,还一身红衣,除了花无痕,世上没有第二个人。”
阮宁有些诧异:“花无痕?”
难怪武功这么高了。还很护短。
宁景手指时不时轻点,那些气劲听他的话一般追着花无痕打,花无痕欲哭无泪,一边发足狂奔,一边求饶:“大爷我错了你快停手!”
宁景慢条斯理喝茶。
花无痕崩溃了,他瞥见阮宁,计上心头,脚下上蹿下跳,嘴里叭叭叭:“我可就这一身衣服,你给我打得快全.裸了!再不停手,我就脱了光着跑!”
此话一出,宁景捏着茶杯的手一顿。
花无痕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说得出真做得到。
小乙也想到了这点:“太不要脸了。”武功高手的风范呢。
阮宁淡淡道:“是有点。”
宁景将气劲收回。
花无痕立即滚到桌边端起茶壶仰头喝了个精光。
“啊累死大爷了!”
他一屁股坐下,看着宁景哈哈大笑起来。
阮宁垂眸想了想,发现此人只是追着她跑,若是觊觎功法,不该不出杀招。
否则以他的功力,不可能让自己逃脱。
她有些一言难尽,若不是觊觎功法,这人一直逼她挥剑,难不成是觉得好玩?
她眼角抽动了一下。
“花牛,就是我大弟子,他说你给一个姑娘做护卫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宁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花无痕立即闭嘴。
他目光转向阮宁:“这姑娘不错啊,好苗子,不知姑娘是否有意拜师?你看我怎么样?我跟你讲——”
宁景眉头跳动:“闭嘴。”
花无痕:“你如今叫宁景是吧?不要以为易了容我就不认识你了,你的武功化成灰我都认识,休想骗我。”
阮宁:“你既然认识他,那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家住哪里?”
花无痕嘴巴张大,傻眼了:“呃,他没有名字,是个……高手?家?呃……家我怎么知道,他次次不以真面目示人,我哪里晓得。”
小乙托腮:“那你就是不认识。”
“放屁,老子四岁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才九岁呢!”
“你比他小五岁?”小乙诧异。
“是又怎么样?不过这不是重点,宁景,你敢装不认识老子!一样的揍人手法,还装!我告诉你,老子不走了,赖在这里了。”说完他躺在椅子上一副无赖样。
小乙:“你是花门门主???好歹是一门之主,怎的,怎的这般……有辱斯文,噫。”
阮宁:“你四岁就认识他了?如何认识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花无痕闻言,面色僵了一瞬。
宁景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他狡猾得跟狐狸一样,大街上骗我,我们有大仇,是仇人。”花无痕视线乱飘,咕咕哝哝。
阮宁垂眸,也不知信没信。
要说仇人,他对宁景可不像仇人。
“对了,”她抬眸,“谁告诉你,是我杀了你徒弟?”
花无痕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头垂下去:“我给弟子每人一封救命焰火,出事了放信号我会赶过去。你杀的是我小弟子,因为违背师门,被我逐出去了。我收到他的焰火信号,他将信号托付给了别人。”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她只说受人之托,将徒弟的东西还回来,哦,还将我带到你们那座楼对面,说我徒弟要去杀你,然后就死了。”他看着阮宁,“他怎么死的啊?”
阮宁眉目冰冷:“是吗?”她将视线转向小乙胳膊上的红蛇:“被那条蛇咬了一口,毒死的。”
花无痕有些难过:“早就知道他修邪功不会有善果。”
宁景淡淡道:“妇人之仁。”
“连骂我的话都一模一样!”花无痕跳脚。
阮宁看着他:“宁景被仇敌追杀,从悬崖落下,被我救了,他不记得自己是谁。”
“别开玩笑了好吧,什么人能杀得他逃命!他不杀别人……呃,”花无痕感觉到来自某人的注视,咽了口口水,话音一转,“以他的武功,我都打不过,能杀他的恐怕世上没有几个吧?”
阮宁蹙眉:“你觉得会是谁?”
花无痕:我特么怎么可能知道。从来只有别人见了宁景就跑的,谁会追着他,不想要命了?
感觉到某人的视线,他挠了把头,看来这话是不能说了。
不知道这家伙躲在将军府要干什么坏事呢。
他心虚地看了眼阮宁,面露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给他做徒弟多好。
阮宁见他目光奇怪,开口问:“花门主也猜不到?”
花无痕怜爱地看着她:“武功高手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一个呢?”
别猜了,小姑娘,猜就是宁景这个王八蛋撒谎!
“以后不要乱救人,谁知道救回来的是什么人呢。”还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太可怜了。花无痕看着她更加怜惜了。
阮宁:“你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恕我不会给他解药。”
她淡淡道:“怕他伤人,我给他下了毒。”
花无痕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什,什么?下毒??”
他目光惊恐地看着宁景。天啊,下毒都能忍,宁景不会要杀人全家吧!
宁景冷冷地看着他:“这怕不是一个傻子。”
小乙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
洒了花无痕一脸。
他:“……”他为什么要来?宁景死了不好吗?
是夜,药庐里静悄悄,花无痕房中传来的呼噜声震天响。
阮宁本该在院里打坐修炼,巩固内力。
她今日跟花无痕交手耗尽了内力,后来握了宁景手后暴涨的内力还在丹田里冲撞,并没有完全驯服。
她却收起膝盖上的手,起身蒙好脸,纵身一跃打算翻墙出府。
只是,刚飞上去,宁景低哑的声音从树下传来,漫不经心,带着探究:“不好好练功,做什么去?”
阮宁抿唇看了他一眼,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在月色下发寒。
“有事。”
说完飞身就走。
宁景眉头拧了拧,回想了下事情应该出在花无痕口中那个说她杀了人之人。
他看了眼月色,冷哼一声:“内力不稳,还敢出去找麻烦。汴梁城的人家是你随便说进就进的?”
说罢,一挥衣袖,身形踏空,缥缈如仙,眨眼消失在院中。
留下一地月光,树影婆娑。
静悄悄的。
作者有话要说:天不怕地不怕的阮宁,她怕别人哭……
第33章033
033
宁景跟在阮宁身后,跟出一段距离后,眸子一闪,身形停下,回过头来。
月光照在他脸上,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狭长的眸子里泛起寒意。
“出来。”声音低哑发冷。
他抬起胳膊,一只苍白的手从袖中伸出,缓缓向拐角阴影处拂去。
“别动手!是我!”花无痕迅速跳出来。
宁景蹙眉:“你跟来做什么?”
花无痕挠挠头,目光虚晃:“月色真好哈哈哈哈哈!我这不是出来赏个月亮么,好巧,你怎地也在这里?”
宁景冷笑一声,一道气劲挥出,花无痕疯了一般逃窜。
“好,我说我说!别打了!”
宁景目光向阮宁去的方向扫了一眼,眉头蹙了蹙,声音发冷:“说。”
花无痕面上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看上去深沉很多,与方才判若两人。
“宁景,七年前你为何突然消失?”这人平日里虽然神出鬼没,但是自从七年前,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人间蒸发一般,任他找遍天南海北,也找不到踪迹。
他绝不相信他是死了。
宁景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不要拿骗小姑娘那套忽悠我,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你若不愿意,没有人伤得了你,去你的掉落悬崖!这七年你做什么去了!”
宁景望着池塘月色,身躯挺拔,遗世独立。
半晌,他轻启薄唇,声音浸着夜晚的寒凉:“此事,与你无关。”
“去你的无关!”花无痕猛冲过来,花门招式全往宁景身上砸。
宁景蹙眉,一挥衣袖,将他甩到一边。
花无痕一屁股坐到地上,拿袖子狠狠抹了把脸。
他看着宁景,咬牙切齿:“老子早晚要杀了你!”
宁景:“我等着。”
“你跟允王之乱有什么关系?”花无痕突然道。
宁景脚下顿住,回首:“你已经重振花门,报仇有那么重要?”
花无痕死死瞪着他:“爹娘死在我面前,花氏一族之人的性命,你说重不重要!换成是你你晚上能安心睡着吗?!他们死不瞑目的样子每天出现在我梦里!你到底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宁景眸光清淡,脸色被月光照成冷白:“报仇之后呢?”
花无痕一怔,随即冷嗤:“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不了一死,又有何惧!”
宁景:“你若能查到,便自己去查,我这里你得不到任何消息。”
“宁景!你当真不肯告诉我是谁!”
回复他的是一片寂静。
“你当年为何要救我!”花无痕眼睛发红,胸膛剧烈起伏,脑海里又闪出花氏一族灭门那天。
血染红了长阶,到处都是死尸,爹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他要跑出去,被一只手捂住嘴拖走了。
一个九岁的小孩,那些黑衣人残杀他族人时,这个小孩便在一旁,瘦瘦小小,非常惹人注目。
小孩眼睛里笑得温和,眸子里有光,像有星星闪烁。
温和得甚至让人愿意放下所有心防。
可他当时只觉得可怕,怎么会有人看着别人杀人,不但不怕,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来。
那样的笑,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冷。
后来他知道,宁景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
花无痕垂下头,望着长街,突然笑了一声。
杀他族人的那些人,宁景肯定知道是谁。
但他就是不说。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扫见手背上一道烫伤。
那时候他四岁,一夜之间父母亲族全都死了,宁景将他救走,扔到山里一处茅屋中,每日给他带吃的。
有次他发火要喝粥,宁景竟然一声不吭给他煮,不会生火,将自己弄得很狼狈,脸上沾满了黑炭。
结果他将那碗粥打得稀碎,还烫伤了自己的手。
宁景没生气,耐心地给他敷药。
他怔了怔,想起来,宁景脾气一直很好。不管他怎么闹,怎么千方百计杀他,他都没有生过气。
除了督促他练武时非常严格,常打得他满山乱窜。
他为此没少挨揍。
他明明很有天赋,宁景却说他笨。
该死的还老是拿他弟弟比较,说什么他弟弟很聪明,很乖。
呵。
想到这儿,花无痕又笑了一声,笑得复杂。
七年不见,宁景变了。
宁景眸色泛着寒意,往阮宁消失的方向追去。那个方向……他眉头拧了起来。
花无痕的话从背后传来,他垂眸,眼前闪过花无痕四岁的时候。
白嫩的脸,乌黑的眼珠,很小一只,眼睛呆滞,茫然无措,张嘴就要哭喊。
像极了谢宁思闯祸的时候。
他随手便将人捡了回去。
又蠢又笨,天天藏着匕首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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