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玄视线落在她半垂的眼睛上,随即滑到鼻尖那颗小小的痣上面。
他喉咙有些干涩,不知不觉伸出玉一般的手指轻轻碰了下那颗痣。
一触即离,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红晕从莹白的耳垂上蔓延至整个耳廓,骨头里仿佛充满了泡沫。
阮宁专心处理伤口,一股冷松气息突然袭来,鼻子上一阵冰凉,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待到反应过来是谢九玄的手指,他已经收回手去。
“老实点。”她抿唇,将其归为疯子一时兴起的行为。
谢九玄却好像有些执着,趁她不注意,不时要把手伸过去轻轻点一下。
阮宁不甚困扰,封住了他的穴位。
谢九玄动不了,便用阴沉的视线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阮宁岿然不动,有条不紊将伤口处理完,额头渗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将谢九玄衣袖放下,轻轻松了口气,正要伸手解开穴道,却发现他闭着眼睛,脑袋斜靠在石壁,睫毛安安静静垂着,只能听见轻缓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阮宁手顿了顿,随即动作放轻,没有动他,缓缓起身,目光有些复杂。
据管家所说,谢九玄这病发作以后,旁人无法近身,食物也只是在偶尔清醒时用一点,病着的时候见人杀人,谁都不敢到他跟前去。
发作时,他是不吃不睡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转身,正要离开,背后突然传来阴冷的声音:“去哪里?”
阮宁回头,他眼睛虽然睁着,却难免困倦,即使充满杀气,却没那么有威慑。
更何况,他还打不过阮宁。
“把食盒送出去。”她提了提手上食盒,证明没有说谎。
“不行。”谢九玄使劲睁了睁眼睛,语气阴森,“没有我允许,你不能出去,否则我杀了你。”
若他不是困得睁不开眼睛,这威胁倒有几分效用。
阮宁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坐下,开始打坐修练。
石室中安静下来,只剩轻微的呼吸声。
谢九玄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看出她没有离开的意向,这才减轻了抵抗,任由眼睑慢慢阖上。
即使这样,每隔一会儿,他仿佛受惊似的,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阮宁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才放松警惕。
阮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她将目光放在谢九玄脸上,薄薄的眼睑下面,眼睛时而颤动,仿佛随时准备睁开眼睛。
阮宁挥出一道气劲,打在他睡穴上,这才让他睡沉过去。
她迅速闪身出去。
管家和九幽在门口候着。
“阮姑娘,昨夜里边闹腾了一宿,主子没事吧?”
“睡着了,我出去一趟,你们守着。”
“什,什么——睡着了?!”
管家喜极而泣,老泪纵横:“睡着了,终于能睡一会儿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他也知道让阮姑娘做这件事很不合理,但是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制约宁国公了。
如果不让阮宁来,就只能按宁国公的办法,将他锁起来,关到恢复正常为止。
但是什么时候会正常呢?千金老人都束手无策,想起那个女人,管家打了个寒颤。那个女人可是疯了一辈子。
九幽有些不自在:“你做什么去?万一中途醒来,他见你不在……”这话他有些难以启齿,说到底,阮宁不知为什么肯踏进来,但是她对宁国公决绝的态度他是见过的。
阮宁没空多话,她也怕谢九玄醒来发疯。
“你们守着门,我去去就回。”
几个纵身间,她的身影便消失在花丛中。
管家叹了口气:“主子快些好起来吧。”
名震天下的宁国公,若是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人前,不知多少仇家要借着由头搅起风云。
九幽抱着剑,刚待说什么,密室里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两人齐齐变色。
阮宁出了宁国公府,解开拴在门口的红马,挥鞭赶往梁府。
她也不知道谢九玄何时醒来,所以得抓紧时间。
一刻钟,一刻钟之内她得赶回去。
不是不能继续锁着谢九玄,而是他那双手,已经快要废了。
即使不用镣铐,发作时谢九玄也会将自己伤得乱七八糟,像昨晚,那伤口虽然在愈合,到底还是再次裂开了。
圣药就那么一瓶,谢九玄恢复正常之前,谁都无法保证还能炼出来。
就算他控制不住自己冲了出来,九幽跟管家拖一点时间是可以的。
她眼睑直跳,马鞭挥得更用力了。
“驾——”
梁府。
下人们将东西装上车,梁夫人拉着梁茹儿的手依依惜别:“路上警醒一点,丫鬟不能离开身边,到了那边打发人回来报信,别让阿娘担心。”
梁茹儿一脸郁闷:“知道啦知道啦,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放心吧。”
她听见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阮宁,有些惊讶:“宁宁?”
阮宁胸脯起伏不定,她轻轻喘着气:“梁姑娘,我跟你一起去江南。你可否等我半日?”
梁茹儿想也没想:“好啊!”
她笑开了花:“当然好了!我求之不得呢!”
梁夫人也松了口气,有阮宁在,她莫名安心:“有个伴也好,半日不算什么。”
阮宁交代完便说回去收拾东西,下午在梁府门前汇合。
她打马而去,如同来时一般风驰电掣。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断章的时候,都觉得断在这里好像不太好,会往后写一点,然后小可爱还是觉得卡住了,捂脸,我尽力了(*^▽^*)阅读三分钟,写字三小时,我跟乌龟差不多~
第77章077
077
阮宁飞奔到宁国公府,将马扔下便纵身飞往后院,她听见交手的声音,煞气波动远远冲过来,她心头一惊,忙加快速度。
后院。
谢九玄目光扫过九幽和管叔,眼睛里一片淡漠。
修长的手指从袖袍中伸出,随手一挥间,两人瞳孔皱缩,立即闪身躲避。
“主子!”管家满头大汗,躲得狼狈至极。
九幽抿唇,嘴角一抹鲜红流下,他心里一沉,翻身避过又一掌。
“轰——”花草尸体狼藉,泥土飞溅。
谢九玄胸口杀气蔓延,他眯了眯眼睛,浑身煞气如有实质,招招狠辣无情,不留一丝余地。
九幽跟管家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立即分错开,双方配合,分散宁国公注意力,取得一丝喘息之机,尽量拖延时间。
即使这样,不到一炷香,他们已经左支右绌,节节败退,勉力招架。
谢九玄眼中戾气更甚,对他们阻挡的行为烦躁至极。
即使这种时候,他出手仍有自己的章法条理,漫不经心,却威力巨大,一身威压沉甸甸压在两人心头,仿若当头罩着一顶巨大的铁钟,令人心神俱颤!
谢九玄嗓音嘶哑:“滚!”
若说方才还有些耐心,时间拖得越久他便越烦躁,仿佛急着去做什么;招式愈加狠厉,管家受了一掌,人倒飞出去。
阮宁赶到时,谢九玄一掌冲着九幽心口,九幽浑身狼狈,已无力避开,阮宁飞速滑过,将他带到一边,反手跟谢九玄对了一掌,“砰”地一声,方才那处已劈开一个大坑。
九幽咳出一口血:“多谢。”
阮宁将他放下,立即应对谢九玄。
谢九玄一看见她,目光便定在她身上,眼睛一眨不眨。
阮宁身形化为幻影,飞掠至谢九玄身边,伸手点了他穴位。
谢九玄死死睁着眼睛,狠狠看着阮宁,眸子里戾气退去,转为幽幽的阴郁。
阮宁眼角一跳。
她也不知道谢九玄这是病情加重还是怎样,她担心谢九玄奋起反抗,强力冲击穴道,那对他没有好处。
“你出来做什么?”她问。
谢九玄冷冷看了她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久不见天日,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院中一草一木,仿佛第一次见一样,带着警惕与排斥。
小乙带领暗部抓住一些发现动静想要一探究竟的探子,将人敲晕押下去。
宁国公出事以来,暗部加派人手数倍,将宁国公府守得如同铁箍一般,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宁国公又难免闹出动静,是以各方明里暗里派人打探。
他向宁国公行礼,对阮宁笑了笑。
阮宁点头算是打招呼,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不知怎么惹了谢九玄,他眸子里戾气闪过,长剑飞旋如同暴雨,直冲小乙而去!
小乙吃了一惊,忙闪身,好险才避开。
即使这样,那把剑煞气过重,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阮宁没想到都封了穴位,谢九玄还能出剑,她出手夺过那把漆黑长剑,剑身阴冷,一股死气顺着手掌蔓延而上,寒意凌然,一看便知,这是柄死亡之剑。
阮宁不知道谢九玄平素将它放在何处,反正从来没有见宁国公佩剑,几次都是凭空施展,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这柄剑邪气太重,只是一招之间,谢九玄浑身暴戾又有复发之势。
阮宁已经封了他穴位,这会只能试着跟他商量,让他平复下来。
“这把剑,杀气太重,我暂时替你拿着如何?”她试探着拍了拍谢九玄肩膀,将剑收了回去。
管家错愕,不禁抹了把汗,暗想:阮姑娘是这个商量怕是要糟。剑对于宁国公非同一般,那把剑陪他日久,不止是一把剑那么简单。
他担心阮宁危险,暗暗蓄力,准备随时解难。
显然,九幽也如此想,他松开抱剑的手,浑身蓄势待发。
谢九玄不知这帮人所想,他的视线从阮宁手上扫过。
就是这只手,方才拍了他的肩膀。
他伸手将那只手抓住,仔细看了看,似乎觉得有些怪异,眉毛拧了起来。
他很奇怪,明明所有人的靠近都令他想要杀人,这只手为何碰了他,他却无动于衷。
或者,也不能说是无动于衷,他心口跳得有些快,浑身都有些不对劲。
他将视线移到阮宁脸上,不禁皱了皱眉。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面无表情。
他隐约记得自己是要找什么,可是找什么,他又记不清。
越想,头便疼得越厉害,阴郁慢慢堆积,脑子里叫嚣着杀人。
杀了人,就会痛快,就会解脱。那个声音如是说。
谢九玄攥着阮宁的手,越攥越紧。
阮宁发现他情况不太对,反手捏住他手臂:“宁国公?”
谢九玄满目阴郁杀气,狠狠盯着她。
阮宁:“你老实一点,不要想着杀人。”
似乎为了加重威慑,她又道:“不然继续把你关进去,关进去只有你一个人。”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他,反正谢九玄老实了下来。
就是不知为何攥着她的胳膊不放。
阮宁若是动手准备拂开,他便幽幽盯着,好像她要做的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一样。
索性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阮宁皱了皱眉随他去了。
这厢谢九玄老实下来,她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管家和九幽。这个想法之前一掠而过,她并没有实施的打算,今天早上见到谢九玄,不知怎么就决定去做了。
近几日来她做的事情,她从没有细究缘由。每次细想,内心深处仿佛都有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洞悉一切,令她无可遁形。
做就做了。她这样想着。
宁国公于国于民都不能出事。她只是在做一件只有她能做的事。至于其他的,等谢九玄病愈之后再说。
“以宁国公如今的病情,让他关在密室之中并非长久之计。且不说他身体能不能扛过来,就是外头那些探子,一个月他们探不出什么,可若是三月、四月,乃至半年呢?土地法令才刚开始,如果这个关头宁国公出事,外头那些人能将他吃了。”阮宁道。
管家对此早有忧虑,只是无可奈何。
谢九玄对他们所说一丝兴趣都无,他仔细探究着阮宁脸上表情,对管家和九幽两个人很是不满意,目光对上他们总是闪过杀气。
若是杀气能要人命,管家和九幽早就命丧黄泉了。
阮宁淡淡道:“梁茹儿要去江南,我可以带着宁国公一起去。到时候他以宁景的身份做掩,方便我看着他。”
她警告地看了眼谢九玄,让他老实点:“以我的身份,若是频繁出入宁国公府,也会惹人猜忌,带他离开汴梁,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是最好的办法。他如今这副样子,想必也无法料理政务。”
谢九玄被阮宁一眼看得有些不太高兴,转而杀气腾腾盯着管家两人。
管家打了个哆嗦:“就按姑娘的主意吧,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今之计,让主子尽快恢复才是要紧。”
九幽面瘫着脸道:“可行。”
“只有一事我比较担心,主子这样,若是出手伤人——”
阮宁:“在外面我会盯着他,不会让他有机会出手。”
就这样,三人决定好了谢九玄动向,管家收拾了些宁国公的东西,让他们路上带着。
阮宁将包袱扔给谢九玄:“你的东西,自己带着。”
堂堂宁国公,何时这样被人使唤过,管家眼角跳了跳。
谢九玄只是皱了皱眉,却也将包裹接了过去。
“易容如何是好?”管家有些愁。
易容是宁国公自己研究古籍钻研出来的旁门左道,世上没有几人会的。
阮宁将包裹打开,将一沓面具放到谢九玄面前,想了想,道:“宁景。”
谢九玄脑子里是混沌的,记忆如同乱麻,所有人都是灰色的。
这声“宁景”,他却很肯定是在叫他。
他盯着阮宁,眼神非常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