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绯的动作立刻顿住了。
他抬眼望向了荀繁，“什么？”
“……”荀繁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陈蕙紧闭的房门，然后才道：“你说，凭人类和白银虫族开战，能有多少胜算？”
“……”猩绯没有说话。
“我们都来自白银虫族，所以你也很清楚……胜率渺茫吧。”
“……”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陈蕙战死了的话，该怎么办？”
猩绯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那么我也会一起死去。”
“啧，这种时候，我还真是有些羡慕你们B类雄虫和C类雄虫啊，都没有别的选择，所以能这么理所当然。”荀繁撇了撇嘴，然后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迷茫道：“那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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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黄金虫族能够战胜白银虫族。
这件事情，荀繁从来没有想过。甚至一开始,他也没想过要隐瞒白银女王很长时间——白银女王非常多疑,荀繁才没有那个耐心编造可以把她瞒过去的谎话和她周旋呢——那多累啊！
他想着，留在陈蕙身边,只不过是无聊了找点乐子。
等哪天白银女王起了疑心,他再也搪塞不下去了，就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离开。
他很肯定,白银女王不会对他做什么——他毕竟能力稀少又强大，而且还不算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而他留在陈蕙身边,也只是好玩而已。
就算人类很擅长学习先进技术,很擅长制造工具；就算她身为女王,却每天都努力训练,直到遍体鳞伤；就算她为了他愿意拒绝其他的雄虫,真的把他当做唯一……
……就算如此……
就算……
……
好吧,原本只是想着随便糊弄一下白银女王的荀繁,不知不觉就认真了起来。
——不行,这个记忆会有漏洞。
这样也瞒不过白银女王……
如果修改成这样的话，会跟飞船关闭前传输回去的数据有冲突……白银女王绝对会一下子就察觉不对。
他不希望白银女王太快赶来。
他想在陈蕙的身边，再多呆一会儿。
可是……看着她对未来那么充满了希望,并且好像越来越充满希望的样子，荀繁偶尔会觉得喘不上气来一般，心情煎熬。
赢不了的。
如果只是现在这种水平的话……
白银女王一旦到来，就是她的覆灭之时。
如果她死了……
他该怎么办？
要为她而战吗？可是,欺瞒白银女王一时，或许还可以原谅，但如果为了黄金女王与她战斗，就是不折不扣的背叛了。
白银女王不会再继续容忍他。
而荀繁看似肆无忌惮，任意妄为，但他却没有背叛白银虫族的意思——因为就算是他，也不想和战力彪悍的白银虫族作对。
更何况……
他也厌恶一个人在宇宙中漂流的日子了。
他已经流浪了这么多次，如果再次离开，恐怕的确不会再有虫族愿意接纳他。
偶尔他会忽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一个猩绯曾经陷入过的困境。
那时荀繁置身事外，傲慢不已的嘲笑他，同时服从两位女王的命令，就相当于同时背叛了两位女王。
结果现在，他似乎也要做出选择。
看着陈蕙死去？
还是尽他所能帮助他，但最后可能仍是一死，甚至是生不如死？
有区别吗？
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后者还可能会搭上他自己。
“你是A类雄虫。”
而猩绯明明曾经遇见过一样的困境，但此刻，他却似乎完全没有想要分享自己的经验与心理历程的想法。他对荀繁的心理挣扎好像一无所觉道，“你可以自己选择。”
荀繁心想，我要是知道该怎么选择，还用得着问你吗？
他烦躁道：“我当然知道要选择！但我可还不想死！”
“那么你就回白银虫族去。”猩绯平静的说话，好像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道：“这种事情，你不是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吗？流浪的亵渎者。”
听见那个绰号，荀繁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他极为厌恶道：“别那么叫我！”
如果要说激怒他的关键词，第一当然就是“矮小”，第二便是这个外号——“流浪的亵渎者。”
猩绯没说话。
于是荀繁沉默了一下，咬着牙又道：“你们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放弃自己，跟随别人一起去死的习性，还真是神奇到了可悲的地步啊。”
他恶狠狠的这么说完，就恼羞成怒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作为A类雄虫，他天生就不大看得起B类雄虫和C类雄虫。
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A类雄虫是卓越不凡的。
他们和其他雄虫都不一样。
“没有自己的思想，凡事都以女王的命令为准——这样也算是活着吗？”
荀繁记得自己以前是这么想的：“说是雄虫，但跟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这样过完一生，然后死去，未免也太可悲了吧。明明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丽的风景，不同的事物——他们却都完全接触不到。”
那时，他甚至都对B类雄虫和C类雄虫，感觉到了一阵怜悯。
而对荀繁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重要。
活着，然后是自由。
要他像其他雄虫那样，一生从出生开始，眼里就只有女王一个存在，然后毫无疑义的为她赴汤蹈火——
荀繁做不到。
他会思考——她配吗？她值得吗？她凭什么？
当然是他自己更重要啊！
可是这一次，他为什么不能理所当然的转身离去？
荀繁倒在自己卧室里的大床上，扭头看向了一旁通向阳台的落地窗——窗外的夜空漆黑一片，在这繁华都市中，根本看不到星星。
宇宙广袤无垠，即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虫族，也会害怕未知。
即便是臭名昭著的宇宙恶徒——比如荀繁，也并非无所畏惧。
但是，猩绯和陈曦大概什么都不怕吧。
因为他们把陈蕙看的那样重要，重要的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只要她的命令一下，宇宙间的一切，大约都变得毫无意义。
不会再热爱除她以外的一切，也不会再畏惧除她以外的一切。
人类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她是他们的软肋，但也是无坚不摧的铠甲。
这么一想，原本觉得可悲可怜的事情，突然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一出生就有一个道标，追随着她的指令，毫不迷茫的过完一生……又有什么不好？
他又想起了刚才猩绯那毫无动摇的神色，以及那仿佛理所当然的语气——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陈蕙战死了的话，该怎么办？”
“那么我也会一起死去。”
有个可以毫不犹豫，一起死去的人，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
说不定……我也想要那种幸福。
——我想保护她。
荀繁终于明白了这件事情。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虽说想要保护她，但总觉得，白银女王一露面，他说不定就会立刻投降倒戈了啊。
就连荀繁自己，都很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忠诚”这种东西。
那应该是个优点。但荀繁根本找不出自己有什么优点，对自己的缺点反而很是清楚。
比如说，他很吝啬，也很自私。
他不愿意付出什么，尤其是为了别人付出什么。
所以，他能保护陈蕙，保护到什么地步？
其实他没有什么节操，投降这种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做过。
但一想到，陈蕙可能会露出的震惊、谴责、失望、愤恨的目光，他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锁链所束缚住了。
他下意识的不愿意选择投降倒戈。
可恶！
我不想死啊！活着不好吗！
荀繁气愤道：但是……我也不想放弃她啊！！！
……
就这么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荀繁、陈蕙、陈曦，三个人都显得有些睡眠不足，精神蔫蔫的。
荀繁盯着看起来毫无异样的猩绯，皱眉道：“你这家伙，昨天晚上不也大半夜的没睡吗！？”
猩绯平淡的将一杯牛奶妥帖的放在了陈蕙的手边道：“我以前经常执行任务，已经习惯了。”
“诶，猩绯昨天也很晚没睡吗？”陈蕙揉着眼睛吃早餐的时候，闻言有些惊讶：“难道也是被我吵醒的？”
“……您不必在意。您那么高兴，我愿意与您一起为之兴奋不已。”
“嘁。”这种随时随地表白的行为，让荀繁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而桌子上只有陈曦在安静乖巧的吃饭。
“对了！你们应该都不知道——今天是除夕！”这时，陈蕙拍手笑道，“我都有点忘记了——今天是人类的大节日，所以晚上，大家一起过年吧！”
“过年？那是什么？”荀繁代表虫族发出了疑惑不解的声音。
“唔，就是，辞旧迎新！明天起，一切又都是崭新的开始啦！”
“这是什么逻辑？”她那最近越来越显得乐观的模样，让荀繁莫名的感觉烦躁不已。
他不由得就想抬杠道：“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吧？凭什么明天就能是崭新的？谁规定的？”
但他话音刚落，就被陈蕙捏住了嘴唇，上下一合，宛若拉瘪成了一个鸭子嘴。
“就你话多！”少女好笑的嗔了他一眼，却没有真的生气：“总之，今天晚上还有春节晚会呢！我们一起熬夜守岁吧！因为实验室的大家都没时间出去买年货，所以等会儿会有人把年货运过来发给大家，你们要好好带回来！然后呢——今天晚上，我就教你们包饺子！”
“饺子？”
“嗯！不过南方和北方的习俗不大一样……算了，混搭一下吧。还要做年夜饭——！”
陈蕙说到这里，充满期待的笑了：“虽然工作不能停，也没有假期，可是我第一次驾驶‘盘古’的日子选在今天，总觉得，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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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盘古的确不如陈蕙前世看过的机甲动漫,又或者黄金虫族的传承记忆里的那种机甲一般帅气优雅,反而显得有些笨拙,但是，由于它是最初的成品,几乎所有人都对它饱含期待与怜爱。
而虫族的传承记忆里,虽然也记载了驾驶方法,但是那个使用机甲的种族与人类并不相同,所以人类的机甲构造,当然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
这导致操纵方式必然会与黄金虫族传承下来的经验有所出入，陈蕙提前培训了大概一周,终于正式的在除夕那天，登上了盘古。
所有人都紧张的注视着那具巨大的机甲，仿佛多年之前,注视着第一艘载人航天飞船升空那样，屏气凝神。
荀繁斜靠在指挥室后面的墙壁上,皱着眉头看着传回来投射到大屏幕上的画面。
他看着盘古的胸口亮起光芒，显示被正式启动，然后慢慢的直起身体。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抑制不住的激动叫声,但荀繁的心中却满是焦躁和难以言喻的担忧。
有什么好惊讶的！
这种……放在星际里，简直像是孩子玩具一样的东西。
他去看站在一旁,身姿笔挺的猩绯和陈曦，他们的表情既不像他这般躁动难安，也不像周围的人类那般兴奋不已。
他们毫无迷茫，毫不动摇的,只是注视着屏幕——但荀繁知道，他们是透过屏幕，甚至透过了盘古，在注视着此刻坐在操控室内，操纵着机甲的陈蕙。
不知怎么的，那种坚定，虽然让荀繁觉得愚昧可笑，却又突然有些心生羡慕。
对他来说，他大概永远也不会选择为了某个人豁出去，献出全部身心。但这种笃定不移的感情，却又是他一直以来，都最为向往的那种炙热情感。
荀繁渴望有人能够如此为自己付出，却对这样为他人付出心怀犹疑。
即便是他都知道，这样不愿付出只想得到回报的事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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