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武铁匠身旁,背着一只干农活用的竹笠,身上还系着一条劳作时穿的围裙,一把锄头一只簸箕,簸箕里有几头翠嫩的胡瓜,看来是去田里摘胡瓜,返家途中过来。
她蹲下身拿出三头胡瓜,将它们放在武铁匠脚边,这时她留意到武铁匠身边的小猫,当即将它抱起逗乐。她边撸猫边和武铁匠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笑容,武铁匠停下手中动作,与她点了下头。
午后阳光不再毒辣,照得人暖和和,两人一猫看着很是和谐。
顾澹背着竹筐出来,跟英娘打声招呼,匆匆离去。
猪能食用的野菜种类不少,养猪这段时日,顾澹已经能辨认出好几种,他割得半筐,日头偏西,割满一筐,晚霞披肩。顾澹直起身,捶打酸疼的背,这才想起来从昨夜忙活到现在,还没怎么好好歇息过。
顾澹背着猪菜回家,见院中空荡,厨房炊烟,英娘早已不在,武铁匠在厨房做饭。顾澹累得挨住院门坐下,再不想动弹,武铁匠从厨房出来,正见顾瘫坐在门口,他过来把顾澹背上的竹筐卸下,顾澹伸手勾住筐绳,打着哈欠说:“要喂猪,你拿走我竹筐作甚?”
“我来喂。”武铁匠提起一筐猪菜就往门外走。
顾澹无奈道:“好歹煮一下,猪要吃坏肚子。”
“猪没那么娇贵。”
武铁匠朝通往猪舍的小径前去,他虽然不是猪倌,可也见过别人养猪。
顾澹站起身来,舒展腰肢,强打着精神朝厨房走去,他很困乏,但饥肠辘辘,先吃饱再说。
锅盖打开,热气腾腾,锅中煮着鸡蛋汤面,香气扑鼻,武铁匠的手艺着实不错。顾澹忙盛上一碗面,端到院中吃,他坐在院中的石阶上,卷着裤腿,鞋面沾泥,像个乡下的泥腿子般。
院风凉爽,吹得人惬意,顾澹捧着碗面,不禁又昏昏欲睡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澹放水清洗猪圈,顾澹逗猪玩,顾澹宠爱地看着两头猪仔吃新摘的菜叶。
武铁匠:让你养猪,不是让你养宠物。
第6章
阿犊和当村正的祖父上门时,见武铁匠家似乎没人,阿犊找一圈才在菜园找到武铁匠。
武铁匠拿着一只长柄勺在菜园里浇水,很有些闲情逸致,顾澹不在,他出去耙枯草枯叶,用来当灶膛生火材料。顾澹前脚刚走,阿犊和他祖父后脚就到,也是凑巧。
阿犊去厨房煮茶,武铁匠与村正站在柴房一侧交谈,一只小黄猫趴在门阶下晒太阳。村正一到武铁匠家,就去察看被火烧过的柴房,柴房已经得到修补,大部分换新,唯有几个木构件上残留有烈火燎过的痕迹。
村正白发苍苍,拄着一根竹杖,是个驼背老头,他说:“近来盛传官兵要进山剿贼,曹锦听到风声,到处招揽铁匠进山寨,日夜在寨中打造刀枪。老朽听闻,陈村有个铁匠不肯给石龙寨干活,前些天竟被他们抓上山去。”
曹锦就是石龙寨的曹寨主,石龙寨盘踞在当地多年,为害四方。
武铁匠背靠在墙上,他的袖子高束,草鞋上沾有菜园的田泥,他的装束像个十足的田夫,但他绝非只是个泥腿子,他漫不经心问:“官兵真要进山剿贼?”
“官兵哪顾得上他们。”村正叹息着摇头,官兵靠得住的话,石龙寨就不可能存在这么多年。
“早些时日,杨使君派遣出一支大军,就驻到咱们郡里,外头谣传是要剿贼,就这么误传开来。”村正消息比较灵通,知道谣言的源头。
武铁匠抬起头来,对村正道:“我料想石龙寨不会派人来抓我。”他神色淡然,看着还有些懒洋洋。
“那必是不敢!”村正的声音突然底气十足,他弯曲的背似乎都要直起来了,他道:“当年多亏武郎君陪老朽到石龙寨赎人,仰仗郎君高强的武艺,过人的胆色,保老朽与阿犊全须全尾从贼寨里头出来。像郎君这般一等一的仗义好汉,连贼头子曹锦都要忌惮几分!”
村正说的这事发生在五年前,当时武铁匠刚到孙钱村来,正遇上石龙寨绑走村正的长孙阿犊,索要钱财。村民惧怕石龙寨,还是武铁匠陪着村正前去山寨赎人。
村正说得太过激动,引起一阵咳嗽,他稍缓口气,说道:“这帮贼人深知武郎君神勇,明是不敢来,就怕暗地里使绊。”
这帮人邪恶又狡诈,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来,村正很清楚。
武铁匠似乎没在细听村正的话,他的双臂稍稍松弛,目睨向院外的草木,他说:“任他们使手段,我是个孤汉,实在住不下去,搬个家还不容易。”
不过是一群拿着劣等武器,武艺堪忧的山贼,真打起来武铁匠就没怕过,只不过武铁匠不想村正和村民受他牵累而已。
村正一听武铁匠提搬家,忙摆手,急道:“不至于!不至于!”
他们孙钱村有四十来户人家,算是个大村,可是青壮都是拿锄头的田夫,村正还指望武铁匠帮忙守护村子呢。
“老朽前日受召进县城,县君有令,要各乡各里查实人口,上报男丁。老朽琢磨着按照例年规矩,不用多久,县君就会在德义里召集铁匠,铸造刀甲,充实府库。”
村正当了大半辈子的村正,虽然只是个村干部,但他了解地方上大大小小的事务。
“到那时,老朽将武郎君向县君推荐,郎君前往德义里打铁,既能避开石龙寨的纠缠,也有个官匠名义。曹锦就是借他胆儿,他也不敢跟官府抢人。”
村正十分通晓人情世故,他提的这个方法可行。有村正推荐,再加上武铁匠打铁的精湛手艺,足以当上匠户,有这个身份在,石龙寨就不敢把主意打在武铁匠身上。
武铁匠听完村正的话,面上不见分毫喜悦之情,神色反而有几分凝重,他拂去心绪,起身作揖,向村正道谢。
村正心中欣喜,忙道不必谢。村正以为他的方法绝妙,能帮武铁匠解决石龙寨的纠缠,但他并不知道武铁匠藏身偏乡僻壤,就是为了不跟官府打交道。
哪怕村正的方法无用,但他仍不失是整个孙钱村里最睿智的老者,在生活上很有些小智慧。
“村正这边请。”武铁匠将村正请到院中,老人家腿脚不好,站着许久了。
武铁匠进屋搬席子和木案出来,摆设好,请村正入座。阿犊还在厨房煮茶,水还没烧开,他不时往门外探看,他很想知道师父和祖父都在聊些什么。
见两人交谈的地点搬到桑树下,阿犊便就安心在厨房里忙碌,他在里头就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村正把竹杖放在身侧,端正身子扫视院落,见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很是舒适,他还听到几声鸡叫声,以前武铁匠并不养鸡。
村正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来武铁匠家了,见到这些变化,使得他想起那个和武铁匠一起生活的人,他道:“我听阿犊说,那位后生近来能说咱们这的话了,他可曾说起他的籍贯?”
“说过,他是江南地区的人,至于县区乡里他记不清。”武铁匠帮顾澹打掩护,顾澹告诉武铁匠的户籍信息是现代的,和古代压根对应不上。
村正允许顾澹住在村子里,是因为武铁匠帮他求情,还有顾澹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不是歹人,村正道:“他多半是个逃户,要小心,别让他到村外去。”
“祖父放心,顾兄哪儿也不敢去!”厨房里的阿犊忙出声,他平日在祖父那儿可没少说顾澹的好话。
“他终日在家,我让他养鸡喂猪,倒也还勤快。”武铁匠一脚放平,一脚收起呈三角,他手臂搭在膝盖上,姿态自然而不羁。听他语气,他对顾澹无疑是满意的。
村正看向武铁匠,瞧见他身上穿的衣服破旧,袖子开裂,裂缝有一指长,未缝补。村正一时像个为村里大龄单身男操碎心的村干部,他悠悠道:“武郎君老大不小,该成家了,身边没有一个执帚做羹的妇人哪能行。”
村里的大龄剩男有那么几个,可人家那是穷得娶不起老婆,武铁匠压根就不是娶不起老婆,而是一直没娶。
“漂泊在外多年,孤身一人早就习惯。”武铁匠估计被村正催婚多次,当即就找来一个借口。
村正捋须,笑而不语,须臾他才道:“武郎君是要找个如意的女郎才肯成家。依老朽看,咱村屠户家的女郎貌美贤惠,配得上武郎君。”
“就是,师父赶紧娶个妻子,我才有师娘。”
阿犊在厨房里应声,他笑呵呵往灶膛里猛塞柴草,一屋的烟,果然一会就听他在那咳。
“她是二八女郎,我是三十老汉,依我看绝不配。”武铁匠有意将自己的年龄说大,把英娘的年龄说小。
“配得,英娘尚未婚配,郎君又没娶妻,老朽瞅着你俩男才女貌,是桩好姻缘。武郎君要是有意,老朽愿当月老。”
村正一对小眼睛笑得都快看不见了,他老早就想给武铁匠撮合桩亲事,正巧今日提起。
莫不是春时村溪的桃花开得茂盛,春水携桃花东流时正巧被武铁匠撞见,以致他一年来桃花运不断,这才几天又有人想跟他说姻缘。
铁匠和屠户联婚,确实是桩好亲事,不说一个村子,就是一个里,一个乡,铁匠和屠户都是较受人敬重的。他们的职业使得人人有求于他们,而铁匠与屠户都有手艺在身,一般也比较剽悍,日子比寻常百姓过得好些。
“咳咳师父快些答应!”阿犊在厨房里兴奋地喊着,师父这桩婚事要是成了,他往后就能吃到师娘做的羊杂汤。
武铁匠严声:“让你煮茶,茶煮好了吗?”
让他煮个茶他三心二意,到现在都没弄好。
午时还不到,太阳已经很热,院中的桑树遮荫,武铁匠和村正坐的位置都在树荫下,微风徐徐还是很惬意的。
阿犊端茶出来,一人一大碗茶汤,蝉鸣阵阵,烟腾袅袅,三人喝茶消暑。
山野地里,蝉鸣声震耳,顾澹拿着竹耙,在林地里耙枯叶。无需花费多长时间,顾澹就装满一筐的枯叶,还用手摁压几下,多塞几把。
顾澹弯身背好筐绳,他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他站起身,随后又低下身,他双手并脚爬上土坡,来到有林荫的地方。他在林荫下坐着,把竹筐从肩上卸下,放置身旁,他拿起皮壶喝水,身后林风阵阵,令人身心舒畅。
武铁匠的家位于村子东郊,这里远离居民住地,一向很寂静,远山白云,天地开阔,可知武铁匠还是很会挑风水的。
顾澹不急于回家,他在树荫下乘凉,欣赏山野的景致,林风带走他肌肤上的汗水,留下冰冷意,风无声渗透他身着的麻制交领短衣,他舒服地想躺下睡一觉。顾澹背着竹筐踏上回家路,已经是许久之后,他外出闲逛多时,并不知道村正在他出门不久后前来武铁匠家拜访,并且和武铁匠闲聊了好一会儿。
顾澹推开半掩的院门,武铁匠坐在院中,身前有张木案,案上还有三只碗。
“回来了。”武铁匠在喝茶,看着很清闲。
“有人来过?”顾澹卸下背上竹筐,走至木案前坐下。
武铁匠起身去厨房,很快拿出一只空碗,他倒碗茶给顾澹,淡语:“阿犊和村正过来,刚走。”
顾澹喝口茶,皱起眉头,把茶碗一搁,他问:“你帮我问过村正没?我的户口有着落吗?”
“你确定想要一个户籍?”武铁匠看顾澹再没碰过那碗茶,他连他们这里加姜盐煮的茶都喝不习惯。
顾澹不假思索道:“当然,总比当黑户人口好。”
“当黑户人口,不用交赋税,不用服徭役。每年都要服徭役,去年冬时阿犊去修了一个月河堤,就是去服徭役。”武铁匠瞅着顾澹的细胳膊细腿,实在难以想像寒冬腊月他去担河沙,扛大石,修筑河坝的情景。
不说一年到头要上交的苛捐杂税,单是繁重的徭役,就让人吃不消。
顾澹恍然,原来如此,难怪去年冬日,阿犊消失一月,再出现时人爆瘦一圈,手脚生冻疮流血。
顾澹嚅嗫:“那还是算了。”
他并不是那么想出村去看看,外头挺不太平的,况且他当地话还说不利索。
第7章
武铁匠挑着一担木炭进院门,他将木炭倒在打铁作坊的火炉旁,那里原本堆放煤炭,现在则被木炭取代。
煤炭耗尽,但武铁匠并没有外出购买,买煤炭需要到外地,路上就得花费三天时间,眼下有石龙寨的麻烦在,武铁匠不便离家。
一时没有煤炭,木炭也能用,对武铁匠而言,并非难事。他自己烧制木炭,制造打铁的燃料。
武铁匠一趟又一趟将在林地烧制好的木炭搬运回家,木炭的重量压弯了扁担,但武铁匠连喘都不带喘,这么炎热的天气,劳作中的武铁匠额上也只有薄汗。
顾澹坐在院墙上画画,看着武铁匠进院门出院门,目光一直在跟随,他在画武铁匠。
头戴竹帽,挑着重担的武铁匠;摘下竹帽,站在树下喝茶的武铁匠;挑着空筐,准备出远门,仰头望院墙的武铁匠。
顾澹的手速过人,动作抓捕准确,在自制的画板上绘出一幅幅速写。
觉察到武铁匠凌厉的一记目光扫视,顾澹抬头与他对视,若无其事,在画武铁匠健美肉体的这件事上,顾澹一向“恬不知耻”。武铁匠的有些“芳照”,甚至没有穿衣服,那是他洗澡或更衣时,顾澹偷画的。
在这种时代没有炭笔,顾澹用柳枝自己烧制,没有橡皮泥,顾澹用面团充当,他有变通的一面,这点他和武铁匠都一样。
两张纸上密密麻麻都是画,再没有空余的地方可以作画,顾澹收起画具,从墙上爬下来,他到树下喝茶,乘凉。
武铁匠将最后一担木炭倒进作坊,他撂下竹筐扁担,到井边做清洗。
凌乱的发髻,弯低的高大身躯,乌黑黑的手,高挽的裤筒,沾染泥土的草鞋,扑打而飞溅的水花在阳光下发亮。
他的头颅饱满,五官似刀刻斧凿,眉眸深邃,唇线薄而凌冽。哪怕晒得黑乎乎,一身破旧粗衣,做乡野打扮也英俊不凡,让人看视一眼,便记忆深刻。
顾澹喝着茶,胡乱想象这身材,这张脸,如果收拾一番,西装革履后会是什么模样?武铁匠大概命运有些不济,搁在别的时空里,他应该不会只是个铁匠。
gu903();武铁匠做清洗时,就觉顾澹的目光一直在他后背,他扔下水桶,转身一看,果然。武铁匠迈步朝顾澹走去,挨着顾澹坐下,他拿起顾澹放在木案上画稿瞧看,上面画的都是他,他淡然放下画稿,端起一碗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