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他就看见了,呵,熟客,六皇子凌昱。
等他走近看清凌昱的脸色,大概能明白宫人们为什么这样了,凌昱今天这是吃错药了?这模样像是要把谁生吃了。不过,这是他的海棠苑!他凌昱算什么?沉着一张脸,给谁甩脸子呢!哼!
凌星在心里白眼翻上了天,懒洋洋的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凌昱质问道,嗓眼里像是冒着火星子。
凌星不情不愿的歪头看了一眼,只搭了一眼他就愣住了,这东西他可太眼熟了,不就是他拿来讹凌思珂的玉嘛,那手帕也是他的。额,他好像还闻到了洋葱味?那绝对就是他的了。
转念一想,他这都闻到了,凌思珂那天居然没有发现吗?所以那天不是他演得好,是凌思珂太好骗了?他这几年光长个子了吗?心眼一点没长?
不过,这东西为什么在凌昱手里?他带着这堆东西,突然这么一问是什么意思?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是要说他讹凌思珂,还是说他故意做了那些点心、害得凌思珂拉肚子?
凌星自认心虚,又怕凌昱说他蓄意谋害皇子,开口时声音就比往日低了好几个度,故作镇静道,“四哥不小心打碎了我的玉,说要让人帮我嵌回来。”
不对啊!这是凌思珂摔碎他的玉在先,那天凌昱又不在场?只要他咬死这一点,加上凌思珂那个脑子,这事能怪着他啥?凌星这么一想,忽然就有了底气,然而凌昱接下来一句话,让他还没来得及重新燃起的嚣张气焰,瞬间就一泻千里。
“你说,这是你母妃留给你的玉?”凌昱沉声道。
“对……对啊。”凌星目光闪躲的回答道,对面那人的目光瞬间凌厉,吓得他下意识的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凌昱还能知道是他瞎掰的?
“这是你十二岁的时候,我送你的生辰礼。”凌昱的声音五分严厉,五分凄然。
“……”他居然还真知道。
凌星心里瞬间七上八下,虽然他和凌昱不对付是真的,但人家送的生辰礼就这么被他弄碎了,怎么样也说不过去。而且今年生辰,凌昱还给他送了一个特别威风的大风筝……
“我……马上找人去用金子嵌回来,怎么样?”凌星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回答道。
“这是我外祖母留给我的。”凌昱眼眸一垂,似乎要按下汹涌的情绪,刚刚问责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声音甚至带上一分嘶哑,听得人颇为揪心。
“那……”凌星自知理亏,一时手忙脚乱抓耳挠腮,“我……”他试图说点什么,但凌昱突然的失落,让他的话都揉在了肚子里,最后支支吾吾,只挤出来一句,“对不起……”
“我外祖母最擅长做荷花酥……”凌昱呆滞的抬起头囔囔道,那目光仿佛穿过了眼前的海棠苑,回到了极远的过去。
“荷花酥我会做!”凌星眼前一亮,马上主动请缨,喜声道。
“什么?”凌昱一脸茫然的回头望向他。
“你等着。”凌星急匆匆说完,然后吩咐人把凌昱照看好,一刻也不停的去了他后院的小厨房。
看醉仙斋的大师傅做了四五天的荷花酥,凌星其实基本上会了,在荣王府只是故意做的那么惨不忍睹。这会儿他有心安慰凌昱,所以做的格外认真,最后虽然比醉仙斋的手艺还是差了一些,但已经基本上能看出点心的模样,和在荣王府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端着热腾腾的点心回来时,凌昱盯着盘子愣了好半晌。
“你……亲手做的?”凌昱一脸不可思议的反问道。
“嗯呢!”凌星怕他怀疑自己的诚意,重重的回答道,然后马上开始向他推荐自己的点心,“你要不然尝尝?和你外祖母做的可能比不了,你勉强睹物思人一下吧。”凌星自己在厨房先尝过一块,味道确实还不错。
凌昱尝了一块,沉默了半晌,一言不发的把剩下的都吃完了。凌星马上让人上茶,给他润润嗓子,等到茶也喝完,凌昱站起来,对着凌星微微躬身,轻声道,“味道很好,多谢。”
“没事,你若喜欢,我隔几天就给你做一次!”凌星忙把他拉起来,满脸真诚道。
“真的?”凌昱声音微微一颤,仿佛不敢相信,怔怔的看着他。
“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凌星认真的点点头保证道。
“如此,便有劳八弟了。”凌昱再次躬身谢过,然后就带着小乐子离开了。
凌星把人送到大门外,回到正殿时,小宫女正在收拾桌上的杯碟茶盏。看着桌上还放着的那堆碎玉……
“等一下!”凌星拧着眉头突然一声,把小宫女吓了一跳,接着他吩咐道,“小安子,你去库房看看,我十二岁都收到了些什么生辰礼。”
他越看这堆碎玉越觉得不对劲,这不是他拿来讹凌思珂的吗?怎么莫名其妙又回来了?而且,这剧情他怎么觉得有点熟悉呢……
不多时,小安子皱着一张胖脸,捧着一个锦盒回来了,目光闪躲道,“殿下,六殿下那年确实给您送了一块玉佩,不过,还好好收着呢……”
凌星打开锦盒,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玉佩,他回头看了看桌上那摊翠玉碎片。
“……”
这他要是还不明白就是有鬼了!他刚刚想起来,自己明明是在库房随便拿了一块玉,怎么就好死不死的、选中了凌昱送的什么生辰礼!
“王八蛋!!!”凌星大吼了一声,瞬间气血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顾满屋都是人,直接吼道,“混蛋凌昱——”
他喘着粗气,瞪着锦盒里那块白玉,只恨不能给它看出个洞来。越看越生气,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砸。
“我去他的!啊啊啊——”
他刚刚到底是什么鬼迷心窍了?!凌昱装腔作势的那么一吼一示弱,居然就把他唬住了?!他怎么就动了恻隐之心?!怎么就忘了?!那是凌昱啊!!!对这种狗东西,就不能有心!!!
“我还给他做、了、点、心?”凌星想到自己还那么认真,亲手给这狗东西做了荷花酥,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头都有点晕,几乎就要站不稳。
小安子让人把东西收回库房,马上上前扶着他坐下,给他拍着后背顺气,又吩咐人赶紧上茶,过了好半晌,才把他这口气捋顺。正在这时,刚刚跟着凌昱离开的小乐子,顶着一张通红的脸进殿来,不过和凌星不一样,凌星是气的,他是憋笑憋的。
“你还敢回来?”这几个字都是从凌星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家殿下说,八殿下殿里的人金贵,殿下以后每隔三日这个时辰,都会派人来海棠苑拿点心,不麻烦八殿下殿里的人。”小乐子也知道凌星这会正在气头上,把头埋得很低,努力不让凌星看见自己的笑脸。
“……”凌星一口气差点要背过去,小安子赶紧把茶递过去,凌星仰头喝了一大口,这才勉强压住了火。
“我知道了!你、来、取、就、是!”凌星端起一个看着就不怀好意的笑容,眯着眼看着小乐子,咬牙道。
“殿……殿下,咱还真做啊?”小安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试探的问道。
“做!”凌星毫不犹豫道。
当然做!为什么不做!不仅要做!还要好好做!用它个几斤巴豆、几斤黄连、最后来点细磨胡椒粉,齐!活!
“八殿下,我家殿下还有一句话交待,”小乐子努力收敛了表情,清了清嗓子,学着凌昱说这话时,带着三分浅笑的模样,轻飘飘道:
“谋害皇子,是要被问罪的。”
“……”
一个不明物体瞬间径直冲着小乐子飞过来,他躲得快,那杯子砸到了他身后的殿门上,紧跟着是一声怒气十足、仿佛要把房顶掀了的吼声:
“滚——”
论锻炼身体的重要性
凌星在海棠苑撒了一晚上气,第二天早上,小安子问他今日还去不去荣王府时,他才想起来这事还没解决。正在他着急的在屋里来来回回踱步时,门外小太监来传话,说姚太傅感染风寒,连着三日不用去上书房了。
“这大热天,怎么还感染风寒了?”凌星停住脚步,多问了一句。
“据说是太傅昨晚多用了些梅子汤,又吹了风,后半夜身子就发热了。”小太监回答道。
“你去看看库房有没有用的上的好药,有的话给太傅送过去。”凌星吩咐道,小太监领命下去了,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要不要去看看呢?”
“殿下多虑了,只是感染风寒,不是什么大病,而且您要是被传染了就不好了。”小安子劝道。
“风寒?传染?”凌星眸光一闪,细细一琢磨后面露喜色,喜气洋洋道,“走走走,去荣王府。”
到了荣王府,凌思珂今日正好没有练武,一见到凌星,兴冲冲拉着他就往屋里去了,说新得了个小玩意,叫‘斗兽棋’。这是民间近日兴起的一种新奇的玩法,凌思珂从军营回来的路上看见了,马上让人去买了,这棋要两个人下,凌星来的时机正好。
一进屋,两人刚面对面坐下,凌星就满脸烦躁,一面松了松衣领一面不耐烦道,“四哥你这屋里也太闷热了!”
“我也觉得是,”凌思珂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对外吩咐道,“来人,多拿几块冰块来。”
“殿下,您这是因为刚刚从外面进来,等坐一会,身上的热气散了,您就不觉得热了。”老管家劝道。
“……好吧。”凌思珂撇撇嘴,不情愿道。
“什么歪理?那就让我们这么热着吗?”凌星反问道。
老管家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里寻思,他家四殿下确实看着有点面红耳赤的,八殿下您这头上一点汗都没有,这咋就热了呢?
“这屋里原就放了冰,已经很是合宜,您若再加冰,这陡然受凉,怕是对身子不好。”老管家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
“您这话说的,”凌星轻飘飘瞥了他一眼,端起十二分皇子的架子,气势汹汹道,“那我们若是中暑了,您可担待的起?”
“八殿下恕罪!”凌思珂是个没脾气的,老管家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他哪儿接得住?立刻躬身告罪。
“那还不拿冰?”凌星扬着头,颐指气使道,理不直气也壮!
老管家无奈,马上带人去冰窖又取了几块冰,等到这屋子里凉爽仿佛秋日时,凌星这才满意,又提了下一个要求,气定神闲道,“然后再去拿冰镇的梅子汤来。”
“八殿下,如此贪凉,真的对身子不好!”老管家苦口婆心的又劝阻道。
“那我们是要喝茶吗?这大热天,在这么凉爽的屋子里待着,却要喝滚烫的热茶?这内热外冷,不是更受害吗?”凌星振振有词道。
“您可以把茶晾凉了再喝。”老管家想了想道。
“茶凉了茶香也淡了,要怎么喝?”凌星丝毫不松口,当即反驳道。
论诡辩,老管家哪里会是凌星的对手,他试图再劝,眼见凌星一副‘你不去我马上中暑给你看’的模样,皱着一张老脸下去办了。不多时,送了两碗梅子汤来。
“怎么了?”凌思珂盯着梅子汤看了半晌,也没有要喝的样子,凌星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强忍住情绪,小心的问道。
“八弟你好厉害!”凌思珂捧起碗囔囔道,“我从来没有喝过冰镇的梅子汤!”语罢,他一脸钦佩又感激的、深深看了凌星一眼,然后仰头把梅子汤一饮而尽,然后把碗递给小丫鬟,欢天喜地道,“再来一碗!”
“……”凌星看着他一脸满足、开心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地飞升的模样,忽然有点不忍心,等事情了了,还是得告诉他,不能这么贪凉。
“下棋!”凌思珂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好,下棋。”凌星觉得自己太作孽了!这么单纯的目光,实在让人无法心安理得的作恶,他忽然就明白了那年大宴上,皇后娘娘的心情。要不是心里的罪恶感作祟,他也要忘了自己原来是反派来着……
所以,凌思珂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
等到了第三天,他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在荣王府折腾了三天,他和小安子、以及荣王府这两天伺候的小丫鬟和老管家,都成功着凉了,第三天回宫的路上,凌星和小安子的喷嚏打的那叫一个此起彼伏。
但是看看凌思珂,不仅跟没事人一样,而且好像更生龙活虎了是为什么?!仿佛之前真的是把他热着了,这么一通折腾,还歪打正着给他解了燥热?
这不是皇子,这是话本里百毒不侵的蛊王吧?回宫的路上,凌星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这么想着,他觉得今日的马车晃得格外厉害,等到了海棠苑时,他头都被晃得晕乎乎的。
一进正殿,就看见站在殿中央的凌昱,听见他进门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笑盈盈的看着他。
前几日的‘荷花酥’还历历在目,此刻看见始作俑者,凌星心里瞬间蹿起一团火来。一想到,这人还特意派小乐子回过头来嘲笑他,他就觉得这火压都压不住,连往日的虚与委蛇都不愿做了,冷声道,“六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六殿下?”凌昱玩味的重复了一遍,轻笑了一声。
“……”凌星最生气的,就是这人每次都把自己气得跳脚,他却偏偏能这么一副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笑话,让人一拳打在棉花上!胸腔里一口气堵上来,他觉得眼睛都花了,眼前的东西都变得雾蒙蒙的。
“那请问,八殿下说的话可还作数?君子一言……”凌昱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人原地一晃,看着就要摔,凌昱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马上一步上前把人捞进怀里。注意到他满脸通红,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沉声道,“你发热了。”
“你才发热了,”凌星有气无力地瓮声道,凌昱胸口传来的宛如擂鼓的心跳声,震得他的头更晕了。饶是如此,他还记着眼前人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嘴里含糊不清的和他对着呛,“你全家都发热了……不对,你全家好像也有我……”
怀里的人声音越来越小,紧跟着胳膊一沉,彻底晕了过去,凌昱立马把人打横抱起,一面往内殿去一面吩咐道,“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