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仲瑾的脸只微微僵了一刹那，然后神色如常的解释道，“你看错了。”

“我都没说我看见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看错了？”凌星嘲讽一笑，然后接着道，“好，就算我那天看错了，二哥你敢不敢把衣领往下拉一点，让我看看你的脖子？”

凌仲瑾脸上一贯的冷静，这时才有些动摇，他默了许久，回望向凌星，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你和三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云州？”凌星拧着眉问道。

“不是，他应该是在云州回来的路上，慢慢喜欢我的。五月那次围猎的前两天，他才向我表明心意，不过我当时拒绝了。围猎那天你也在，我原本不想去，但是思珂喜欢，我怕他惹乱子说错话，所以才去的。”凌承珺解释道。

“那拒绝了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凌星努力让自己冷静。

“可能他太死缠烂打了吧，”刚刚还没什么表情的二殿下，说这话时居然轻笑了一声，然后勾起嘴角似是无奈道，“我没拗过他。”

不同于在云州那晚的笑，凌仲瑾此刻的笑，带着些许让旁人无法言说的甜蜜，还有几分、似是无可奈何的宠溺。看着这样的二哥，凌星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肉里。

“二哥你这么冷静的一个人，做这么冲动的事，看来是真心的，对吗？”凌星质问道，其实这个问题，他刚刚已经从凌仲瑾的脸上，看见了答案，即便如此，他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能听见他想要的回答。

“对，我是真心的。”凌仲瑾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果然。

“好，二哥你是真心的，那你知道三哥就是真心的吗？你们俩之前是死对头，三哥要什么人没有，你确定他对你就是真心的吗？正如你那天所说，他可能只是在戏弄你。”凌星眉头越蹙越深，语气带上一丝慌乱。

因为凌思珂的关系，所以他其实是偏向于凌仲瑾的，这也是他先来找凌仲瑾的原因。这个问题他是真的很担心，心里亦十分矛盾，他一面希望凌承珺只是戏弄凌仲瑾，但私心里又不忍心、看凌仲瑾真的被凌承珺戏弄。

“我原来也不相信他，但是之后我确定，他对我是真心的。”凌仲瑾的语气带着不容人置喙的坚定。

“你们都是真心的……”凌星脸上挤出一丝堪称惨淡的笑来，然后慢慢道，“你们想过以后吗？”

“我们不会有以后，等他当上太子，我会主动向陛下请求去封地。”凌仲瑾回答的冷静又迅速，看来这个问题，他一早就有了答案。

凌星怔在了椅子上，凌仲瑾的反应，让他忽然有点想哭。

原来他这个傻二哥什么都想到了，即便这样，都还愿意和凌承珺在一起。究竟为什么看着这么冷静的人，能傻成这样？凌星先前只道凌仲瑾面冷心热，并没有想到，那样淡漠的一张脸下，隐藏的是这样一颗单纯又炙热的心。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凌星一定会祝福他们，但是现在他不能，前世的结局血淋淋摆在他面前，让他不管多么不忍，也不得不做这个恶人。

“二哥，你也知道，三哥是陛下最寄予厚望的皇子。你觉得陛下知道这件事之后，你会是什么下场？”凌星按下心绪，努力让自己冷静道。

“我会死。”凌仲瑾自然的接话道，仿佛刚刚回答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凌星觉得心头又被扎上一刀。

“那你有没有想过，三哥为了你会怎样？！你我都知道，三哥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甚至成为未来我天晟朝天子的皇子！但如果他为了你，放弃皇位呢？！”凌星提高了声调，胸膛不住的起伏，使出了杀手锏。

“他不能！”凌仲瑾猛地转头看向凌星，脸上的平静瞬间坍塌。

“如果三哥放弃皇位，一定会惹恼陛下，陛下一怒之下，二哥你觉得，三哥又会有什么下场？”凌星慢慢平静下来。

他此刻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每个字都敲打在凌仲瑾的心头。眼见凌仲瑾攥着椅背的手越收越紧，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眼尾也慢慢变红。

“二哥，我今天来，就是要在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给你提个醒。我都已经发现了，陛下也可能很快会注意到的。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凌星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三天后的正午，他正在书房练字，小安子着急忙慌的进门通报，说齐王殿下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凌星笔一顿，知道自己前两天的话，说到了点子上。

“凌星！你给我滚出来！”凌承珺的声音转眼间就到了书房门口，语间的怒气让房顶仿佛都跟着震了震。不多时，门前就站了一个、看起来几乎要拆了这王府的齐王殿下。

“小安子你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人进来，我和三哥有话说。”凌星放下了笔，对小安子吩咐道，然后平静走到了凌承珺面前，冷静道，“三哥，我们去里面说。”

凌承珺喘着粗气，显然是怒极了，一甩广袖，跟着凌星去了内厅。

“你告诉我，你跟哥哥说了什么？”一关上门，凌承珺就转身牢牢钳住凌星的肩膀，看着凌星的眼神，好似下一刻就要把他活活掐死。

“三哥，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柳翠居多的是干净的娈童，你放过二哥吧。”凌星无视了肩上传来的、几乎要把他骨头捏碎的力道，直睨向他缓缓道。

“我从来没有把阿瑾当娈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在人前永远高高在上的中宫嫡子、齐王殿下凌承珺，一句话竟然就红了眼眶，他哑声道，“我知道我之前羞辱过他，你不信我，我现在说给你听。”

“我是中宫嫡子，母后从小就对我寄予厚望，朝堂内外亦是如此。但是除了嫡子的身份，我什么都比不过其他人。论诗书，大哥一骑绝尘；论武功，四弟勇猛，天下皆知；论书法，无人能出六弟其右。”

“我只善弓箭，而且只是在平地上射的比较准，若是真正两军交战，四弟定然还是远胜于我。”

“但是诸皇子之中，只有阿瑾和六弟是文武全才。可能是因为身世的缘故，所以阿瑾格外好强，骨子里比六弟更骄傲些，不肯屈居人后，但又安分守己、懂得藏锋。我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件事，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而且这样一个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人，居然还是一个好哥哥。他因为四弟吃了多少亏，恐怕没有人说得清，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对四弟那么好。明明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偏偏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这个人真的浑身上下都是矛盾，让人完全看不透。”

“就是这么一个人，让我生气，气自己无能、气他怎么可以这么完美？所以我数次用他的身世试图羞辱他，我知道这很伤人，但我没有办法，他尴尬的身份，是他身上唯一的瑕疵，除此之外，我真的找不到他的缺点。”

“结果不仅没有羞辱到他，每次回去后，我都更加看不起自己，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实在是下作！而且，我从来没有把它真的看成是他的污点。毕竟谁也不能选自己的爹娘是谁，靠着爹娘算什么本事？像他一样，凭着自己的努力获得尊重，这才值得别人敬佩。”

“之后去云州，我发现他晕船，他居然有弱点？这把我高兴坏了，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接近他，了解这个我一直没看透的人。”

凌承珺的声音渐渐放轻，情绪也从一开始的哀恸，慢慢变得柔软起来。

“然后回云州的路上，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方太医给他开的晕船的药，他怕苦，居然背着人偷偷倒掉一大半。然后骗人说自己喝完了，还诬陷方太医医术不精，开的药一点用也没有。”

“从那之后，我就发现了越来越多不一样的他，比如有起床气；特别挑食；人前彬彬有礼、但其实是个小气鬼；还相当幼稚，动不动就和自己养的兔子吵架。”

“我对他，从好奇到敬佩，然后在认识他的过程中，慢慢被吸引，最终彻底喜欢上他。有一天他又在欺负兔子时，我站在一旁，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人必须是我的。”

凌承珺说到这儿，方才进门时的怒火已经彻底一扫而空，凌星从他眼中，看见了从未见过的温和笑意，好似刚刚说的，是藏在他心尖上的宝贝。

“所以，你究竟对我的阿瑾哥哥说了什么，让他忽然就不要我了？”凌承珺眼中因暴怒而起的猩红已经褪去，只在眼底余下几缕红丝，眼角带着湿气向下耷拉着，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凌星道。

“三哥，对不起。”凌星闭上眼睛强压下泪意，再睁开时，恢复了三天前他最后面对凌仲瑾时，同样的平静，“但是话我还是要说。”

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深深扎在了屋里两个人的心口。

“三天前我给二哥说的话，现在原封不动的再给你讲。”

“你是我天晟朝的嫡子，又是长子，就如你自己所说，陛下、皇后娘娘、朝中重臣，无不对你寄予厚望。”

“你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进而成为天晟朝天子的皇子。”

“如果陛下知道你和二哥的事，因为二哥的身世，一定会觉得是二哥蛊惑了你。哪怕不为了天晟朝未来的太子，只为了自己的皇子，陛下第一件事就会是杀了他。”

功亏一篑

之后凌承珺从凌星府里、失魂落魄的离开后，第二天凌星就听说了，齐王殿下昨天半夜突发高热，之后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

中秋宫宴上，看着形同陌路、各自都消瘦了一大圈的两位殿下，凌星恍然失神，自己这件事究竟是否做对了？然而就在皇后一句话之后，看见凌承珺陡然变了的脸色，凌星意识到自己放松的太早了。

“陛下，安国公夫人前两日来臣妾宫里闲坐，说起家里有个正值豆蔻的小女儿，臣妾看着睿王殿下年纪也不小了，斗胆想向陛下求个恩典。”坐在主位一旁的皇后起身笑着道。

皇后话音刚落，凌仲瑾的脸也僵住了，凌星心下一沉，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若是再过一段时间，等到两位殿下彻底冷静下来，这桩婚事也许还能成，但是眼下，看着凌承珺几乎要吃人的表情，凌星心道不妙。

因为吸取前朝的教训，天晟朝的皇子都要十八以后才能议亲，而凌奕琪是到了二十岁，皇帝才下旨，将寿国公的嫡长女嫁给他做康王妃。凌仲瑾今年十二月才满十九岁，皇后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而且，安国公在朝堂上颇有名望，几个已经出阁的女儿，也是出了名的贤淑，皇城里有适龄公子的公卿家族，只怕至少有一半，都想和安国公家攀上亲。皇后一直不喜欢他们这些庶皇子，为什么现在愿意、主动给凌仲瑾安排一门这么好的亲事？

凌星思前想后，觉得唯一的解释是，皇后知道了凌仲瑾和凌承珺的事情，这门好亲事是补偿凌仲瑾，也是要断了他们两人的念头。但看见马上就起身、跪在了殿中央的凌承珺，凌星觉得皇后的算盘怕是要打空！

“父皇！皇祖立下皇子十八才能娶亲的规矩，是为了约束诸位皇子，告诫皇子们，不可沉迷女色，当修身养性、以国家大事为重。睿王殿下为二皇子，该为诸位皇子表率，大哥二十才娶亲，睿王今年年末才年满十九，若现在就给睿王立王妃，儿臣等不服。”凌承珺沉声道，一张脸黑的像锅底。

“皇后此言唐突了，不过安国公家的小女儿，朕也有印象。这两日皇后确实可以好好给她择一门亲事，若真有合适的，朕亦会赐婚。至于睿王，就暂时不提了。”皇帝面有不虞道，显然皇后的话，让皇帝亦是措手不及。

“父皇英明。”凌承珺行完礼回到了原位。

“是臣妾欠考虑了。”皇后讨了个没趣，僵着脸也坐了回去，一直到宴席结束，脸色都极差。当着众人的面，被自己亲生儿子打脸，皇后不快也在情理之中。

宴席散后，凌星看见有个小宫女绊住了凌承珺的脚，让凌仲瑾冷着脸先行了一步。凌星隐隐听见凌承珺说‘改日进宫向母后请罪’，马上就去追人了。凌星见势不妙，也紧跟了上去。离顺天门不远处，凌星就在路上看见了两人，当即吩咐小安子停车。

两人的马车停在路边，凌仲瑾侧站着，一副疏离的模样，凌承珺情绪不明。接着他们不知说了什么，凌承珺上前一把抓住了凌仲瑾的右手，把人直接往自己马车上带，凌星赶紧下车小跑了过去。

“放手。”凌仲瑾冷声道。

“你再跑一个试试！”凌承珺牢牢扣着凌仲瑾的右手，厉声道。

“三哥……”凌星还没说完，就被凌承珺抬手打断。

“八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我感激你。但是我这些天想明白了，这条路是我凌承珺自己选的，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接下来就是我和哥哥之间的事，你以后不要再管了。”凌承珺努力好声好气道。

“齐王殿下……”凌仲瑾刚一开口也被打断。

“你闭嘴！”凌承珺的语气瞬间严厉起来，似是强压着怒火，恶狠狠的扭过头、对着凌仲瑾厉声道，“哥哥想娶王妃？除非我死了！”

然后他让小怀子把马车驾到两人面前，松开了凌仲瑾的手，冷声道，“你自己上去还是我抱你上去？”

凌仲瑾嘴唇微动，还没说话，只听凌承珺冷哼一声道，“虽然你闹小脾气我也喜欢，但这里离顺天门不远，你若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自己上去。”

凌仲瑾眉头一皱，只得咬牙上了马车。

“八弟你也回去吧，我会马上处理这件事的。”凌承珺说完也跟着上了马车。

凌星也知道这里离顺天门不远，确实不能闹出太大动静，所以只得看着两辆马车越走越远。

等到两辆马车都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时，他还站在路口出神。

“怎么还没回去？”凌昱的声音陡然从头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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