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玉轩被问得愣在了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齐信见此,立马拉着师玉轩离开,崔喻也要带夏槿苏走,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回来有幸见到玄尘师叔,还来不及去求对方指点两招,就直接得罪了人,他快要恨死这夏槿苏和师玉轩了。
陆沉音看着夏槿苏仍然望着宿修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哪怕被拖着走也不肯移开视线,她有点不高兴地挡到了宿修宁面前,但转眼想想,她个子比他矮太多了,根本挡不住她,又有点气馁。
顿了顿,陆沉音开口道:“崔师兄,等一下。”
崔喻立刻停下,殷勤道:“陆师妹还有什么需要师兄做的吗?”
看崔喻对陆沉音这般态度,夏槿苏眼睛更红了,可她已经没了趾高气昂的勇气,开口说话都难,更别提其他的了。
“还有些东西我要向夏道友讨回来。”陆沉音往前走了几步,朝夏槿苏伸出手,“把你身上的流霞衣脱下来还给我,还有你乾坤袋里属于我爹娘的东西,都还给我。”
夏槿苏强撑着道:“……不、不可能,那是你爹娘给我爹娘的,夏家养你这么多年……”
“你还要跟我争论你们养我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陆沉音皱起眉,“还是要我好好回忆一下,当年我爹娘为什么会死?”
夏槿苏诧异地望向她,仿佛不相信她会知道什么。
“我记得当时是魔宗护法离玦路过江陵城,你爹娘有眼不识泰山,惹到了魔宗的人,传音让我爹娘去救,最后关头却自己逃跑,丢下了我爹娘,我说得有错吗?”
陆沉音冷漠地望着对方,一字一顿道:“别把别人都当傻子,以为我当时年纪很小什么都不会记得?错了。我还记得我爹娘把乾坤袋藏在我身上,拼死把我送了出来,是你爹娘捡到了我,看中了我身上的东西所以才收养我。若他们好好待我倒也罢了,偏偏你们一家人目光短浅,隐瞒我的灵根,毁了我近十六年,夏槿苏,半夜醒来的时候,你真的不愧疚,不心虚吗?”
夏槿苏颓然而倒,嘴巴张着,却有口难言。
陆沉音望着她,再次道:“把流霞衣给我。”
夏槿苏不动,陆沉音耐心告罄,直接上前将流霞衣从她身上扒了下来,夏槿苏只着中衣倒在那,周围那么多人看着,简直羞愤欲死。
最后还是崔喻看不过去,脱了外衫给她披上。
“你身上还有我爹娘的什么东西,全都还给我。”陆沉音收起流霞衣,又朝夏槿苏伸手。
夏槿苏不断摇头,不肯给,陆沉音皱皱眉,直接从她身上搜出乾坤袋:“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毁了禁制,一件不给你留?”
夏槿苏茫然地看着她,她怎么都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没见,陆沉音竟然已经成长到了可以肆意欺凌她的地步。
她咬着唇不肯就范,想要维持最后的尊严,陆沉音点点头说:“好,那我自己来。”
她想拔剑,但想起朝露不方便见人,便又放弃了。
她看看落霞,落霞的法器是白练,不方便用,可这周围她熟悉到可以借剑的也没谁了。
想了想,陆沉音回眸望向宿修宁,他站在那,不发一言也不会成为背景板,哪怕这边正热闹着,周围人的视线还是大多锁在他身上,毕竟百年难见玄尘道君一面,他们都打算这一次看够本呢。
“师父。”陆沉音本想让宿修宁把之前她没选剑时用的神奇树枝拿来用用,却不想宿修宁在她刚才四处搜寻时已经看出了她需要什么。
“要用剑?”他问了一句。
陆沉音下意识点头。
宿修宁手腕翻转,太微剑化形而出,剑柄朝下悬在他掌心之上,长生结垂下来,与他掌心轻微的摩擦,有些痒。
“师父?”陆沉音见他这般动作,便猜到了他的意图,有些不可思议。
“速战速决。”他看了一眼天色,秀致的眉头轻轻蹙着,显然想离开了。
陆沉音不敢磨蹭了,直接朝太微摊开手,唤了一声:“来。”
于是乎,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太微剑竟就那么顺从地飞到了她手中。
在陆沉音握住剑柄的时候,太微剑自动化去了剑鞘,仙剑冷寒极具杀气的银色剑刃展现全貌,那种连金丹后期都顶不住的威压,陆沉音似乎接受良好。
“能伤在太微剑下,也算你三生有幸。”
陆沉音转过身,手握太微剑,忽略挂在腰剑的朝露激动的颤抖,当着夏槿苏的面,轻轻一剑便毁了乾坤袋。
数不清的法宝直接洒在地上,大部分都来自陆沉音的亲生父母。
“这些东西算是物归原主了。”陆沉音将属于父母的东西收回储物戒,剩下的直接对落霞道,“剩下的这些喜欢吗?都拿走吧。”
落霞受宠若惊道:“真的?都给我?”
陆沉音点头。
于是落霞高高兴兴地把东西都收了。
夏槿苏气得吐了血,指着陆沉音想要辱骂,可陆沉音完全不给她机会。
“还有最后一件事。”她望着夏槿苏说,“是你主张打我一顿赶出夏家,如今我便还你一顿打,赶你出青玄宗。”
陆沉音说完便挥动太微剑,太微剑的剑意哪怕是陆沉音这样的筑基中后期拿着也威力无边,连在夏槿苏身边的崔喻也被波及到了,难捱地躲开了好远,脸色苍白。
而夏槿苏,直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气息微弱,似乎奄奄一息。
陆沉音愣了愣,好像没料到威力会这么大,但做都做了,也不后悔。
“她若还活着,便送她下山吧。”
做完这些,陆沉音回到宿修宁身边,将太微剑还给他。
“谢谢师父。”她低声道。
宿修宁没说话,只是御剑而起,看了她一眼。
她立马跟着踩在剑刃上,接着便被他带离了是非之地。
高空之上,陆沉音回眸望去,师玉轩和夏槿苏被带走了,闹剧终于结束了,她本该高兴轻松,但她忽然看见了站在紫霄峰顶的玄灵道君,他方才应该看了全程的,但他没有现身。
此时此刻,他望着陆沉音和宿修宁的方向,陆沉音凭借着修为,隔着老远还能看清他的表情。
那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陆沉音倏地收回目光,在宿修宁身后站了一会,忽然说:“师父,我刚才是不是很凶。”
宿修宁没言语,也没动作,他们很快回了青玄峰,下了太微剑之后,陆沉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洞府。
路过正殿,他走进去,她停下脚步,在门外看着他。
宿修宁在门内站了一会,转过身对她说:“的确很少见到你那副样子,但……”他顿了顿,才慢慢道,“也没什么。”
的确是没什么。剑修本就要比一般的修士更冷漠,或者说像陆沉音说得那般凶一些。
她以前在他身边太过乖巧,都有些不像剑修,今天还算有些模样。
但宿修宁在意的并不是这些。
他只是忽然想起,他今日竟是什么证据都没看,便站在了她这边,认可了她所有的说法。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的太上忘情,他的无情剑道,似乎在那一刻都做不到公正平衡了。
看她据理力争,看她言词锐利,看她眼底深埋恨意,他便不自觉站在了她这边,在没有调查清楚,没有看到实际证据的时候,便给她撑了腰,任由她将人伤了赶出去。
宿修宁望着陆沉音,那个眼神难以言喻。
陆沉音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轻声问他:“师父,怎么了?”
宿修宁薄唇微抿,片刻后低声道:“没什么。”
第32章
夜里。
宿修宁在正殿打坐,正殿内一片静谧,连微风拂动纱帐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忽然,宿修宁睁开了眼,松开了结印的双手,静静望着突然而至的玄灵道君。
“师弟。”玄灵道君缓缓道。
宿修宁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没有情绪起伏道:“师兄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玄灵道君走过来,在他面前盘膝坐下,白色长发披散在肩头,端的是仙风道骨,气质卓然。
“只是突然想来和你说说话。”他双手交握,看了宿修宁一会,跟他说,“白檀闭关还要一段时间,晚些时候我还要带弟子们去参加赤月道君的寿宴,恐怕没时间顾及门内,走后还要你多多照看了。”
宿修宁微微敛眸,没应下也没拒绝。
玄灵道君过了一会又说:“陆师侄的事,我本吩咐了白檀去查的,毕竟是他把陆师侄带回来的,查起来比别人都方便。不过他倒是和你一样,十分相信陆师侄,如今也还来不及真的查到什么证据。我今日来还想问问师弟,陆师侄拿到朝露也有一段时间了,最近青玄峰上可谓非常热闹,有那么多事发生,你身处其中,可有感觉到什么不寻常?”
宿修宁听得出来玄灵道君的深层意思。
他是在问他,最近和陆沉音相处的这段时间,她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突然便想起来自秘境回来的路上,在太微剑上,那个生疏又热切的吻。
他阖了阖眼,睫羽垂下来,浓密而卷翘,在眼睑下留下剪影。
若说她有什么不寻常,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或者是不是他多想,他总觉得……她偶尔会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仿佛别人也对他有过那样的想法,但又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他不反感,甚至,他在纵容。
可仔细想想,她在清醒的时候,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陆沉音是个好徒弟吗?
毫无疑问,是的。可很多时候,他们相处起来,好像也不纯粹只是师徒。
至少和他以前跟祖师爷相处时不太一样。
陆沉音……也不像其他人的徒弟那样,对师父毕恭毕敬,当真仙一样供着。
她对他是很恭敬的,也很听话,极少有忤逆反驳的时候,但……
她对他的礼貌恭敬,又和其他徒弟对师父的感觉不一样。
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玄灵道君问他陆沉音有没有问题,他觉得,在道义上,她没有任何问题。
可在哪个方面,她是有问题的?
宿修宁慢慢抬起头,与玄灵道君对视了片刻,转开头薄唇开合道:“没有。”
他声音低沉道:“她不曾有什么不寻常。”
玄灵道君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甚至有一种难言的危机感。
可他又对宿修宁无比信任,毕竟连曾经朝夕相处的小师妹都没能动摇他的道心,如今的陆沉音不过几个月,肯定也做不了什么。
他想当然地认为不可能,但心底的怀疑止都止不住。
他过了一会才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什么不寻常?”
他恰到好处的提点,“她对你,可算恭顺听话?”
宿修宁怎么会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但他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给别的答案。
“她很听话。”宿修宁冷冷清清地说,“也的确没什么不寻常。别人的徒弟是怎样,她便是怎样。时至今日,师兄还在怀疑她?”
“倒也不算怀疑。”玄灵道君沉吟道,“可到底还是没有调查清楚,疑问总是存在,咱们还是要看看最后的调查结果的,你说是不是?”
若是以前,宿修宁自然会回应一个“是”字。
但是今天,他没说话。
玄灵道君意外地看着他总是公正到有些六亲不认甚至冷血的师弟,张着嘴良久才说:“师弟,你真的那么相信陆师侄?”
宿修宁淡漠地说:“师兄何必问我这个,不管我说是还是不是,都无法左右师兄的看法。”
玄灵道君想了想道:“也不能说完全无法左右,若连你都这样信任她,那我就真要考虑,是不是我想多了,是不是一切都只是巧合。”
宿修宁闻言顿了顿,与玄灵道君对视片刻后说:“我相信她。”
玄灵道君闭了闭眼,广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好,既你相信她,那我便也相信她一次。”他慢慢道,“此次我带她一起去流离谷,不会再让她隐藏身份了,便让她以你弟子的身份去吧。”
宿修宁对玄灵道君的改变有些意外。
他安静地看着对方,看得玄灵道君有些无奈。
“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他缓缓道,“你只要记住,我这是相信你,不是相信她便够了。因为我相信你,因为我对你的信任,才把青玄宗的名誉摆在一边。修宁,你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一定要好好教养你的徒弟。”
他将“辜负”和“教养”几个字说得极重,直接将十分沉重的担子压在了宿修宁肩头。
若说以前,他是把宿修宁“保护”起来的话,那现在,他是要他自己承担责任了。
不单单是他自己大道忘情的责任,更是身为青玄宗云中君,身为祖师爷弟子的那份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