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帮她关门,在门间只留下一条缝隙的时候,他抬眸望向了她,正对上她冷清的视线。
景明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将最想说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他其实真的没有任何目的,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在亏欠了她那么多之后,还她一个春和景明,万事顺心。
门关上了,视线被阻隔,陆沉音便收了回来。
她静静地看着桌面,思索着景明的一切,猜测他到底是谁。
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又觉得不太可能。想得多了,头有些疼,经脉灵力波动,她皱了皱眉,正想起身去打坐调戏,就有一双手放在了她背上。
她怔了怔,并未抗拒,因为她立刻便感受到了那双手传递过来的微凉剑气。
剑气入体,一丝丝为她梳理经脉里波动的灵力,她微微仰头,闭上眼睛,因为觉得很舒服,所以不自觉轻哼了一声。
背后的手顿了顿,陆沉音也猛然意识到这很奇怪,很羞耻,遂迅速低下头,抬手捧住了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结束了,她也没抬起头来。
“你再不看我,我便走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声线,陆沉音闻言立刻转头,快速倾身靠进他怀里,紧紧揽着他的腰,声音紧绷道:“师父别走。”
“我以为你回来这里,是和我在一起腻烦了。”
宿修宁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孩,并未伸手抱她,只是任由她抱着他。
陆沉音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想到刚走没多久的景明,抬起头看着他道:“师父别在意景明,那只是个巧合,我现在也很后悔为什么会允他入门,我从未将他当做师父。”
宿修宁看着她,眼神平静,周身梅香浅浅,令靠在他怀里的人不自觉安下心来。
“我也没有腻烦师父。”陆沉音抓着他的衣袖,低下头喃喃道,“我怎么可能腻烦师父,我恨不得日日夜夜和师父在一起,守着师父不准任何人靠近,我回来是因为……我毕竟做了画溪山的掌门,总要为自己的责任负责。”
宿修宁的手终于缓缓落在了她身上,陆沉音听见他低低沉沉道:“知道负责了,沉音长大了。”
“我一直都是个大人。”陆沉音直起身看着他,“师父不要说得我以前好像是小孩子一样。”
宿修宁没说话,只是看向她之前喝水的茶杯。
陆沉音瞧见,问他:“师父要喝茶吗?”她殷勤地拿起了新茶杯要给他倒茶,但他拒绝了。
“用这个就好。”
他把她用过的茶杯递了过来。
陆沉音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他静静看过来,须臾之后,陆沉音靠过去,吻了吻他的唇。
两人距离很近,他清冽的气息弥漫在她鼻息间,陆沉音低声道:“师父想亲我,对吗?”
宿修宁视线低垂,不看她,也不说话。
“师父想亲我,但又不打算直接亲,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让我亲你,所以用这种方式暗示我。”陆沉音嗓子发干道,“师父真含蓄。”
宿修宁偏了偏头,躲开她的气息,自己拿起她的茶杯倒了杯茶,茶水已经凉了,但他还是喝了好几杯。
陆沉音看着他,屋子里静悄悄的,月光和珠光勾勒着他清寒冷峻的侧脸,他再次放下茶杯后,慢慢说:“下月十七,是个好日子。”
陆沉音一愣:“嗯?”
宿修宁望向她,闭了闭眼,说了他犹豫许久,终于能说出口的一句话。
“那日,嫁我可好?”
陆沉音很确信他们会成亲。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宿修宁那样内敛的人,会这样直白地问她“嫁我可好”。
他们之间一直是她主动比较多,唯独这一次,宿修宁希望他可以主动一些,将本该他来做的事,全都补给她。
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支玉簪,簪头是雕刻精美的梅花,玉簪泛着细腻波动的流光,显然是有法阵在里面的。
“这是我做的。”他低着头不看她,好像看了她,后面的话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里面设了法阵,你戴着它,修为低于我的人,都不能伤害你。”
他说完,又拿出一块红绳串着的长命锁,长命锁正面刻着“平安”,背面刻着“如意”。
“这也是师父做的?”陆沉音看着那块长命锁,眼睛有些发红。
“嗯。”宿修宁微微颔首道,“这是聘礼。”他将玉簪交给陆沉音。
顿了顿,又将长命锁递给她:“这个给我们的孩子。”
陆沉音小心地接过来,看着手里的玉簪和长命锁,眼泪不自觉滑落,掉在长命锁上,发出啪嗒的响声。
这响声很小,但屋子里很安静,所以两人都听得很清晰。
“你不喜欢?”
宿修宁轻声询问,他那样高高在上清冷淡漠的人,竟也会有这般小心翼翼的时候。
陆沉音摇了摇头,她将玉簪戴在头上,将长命锁攥在手心里,抬眼望着他说:“我很喜欢。”她脸上挂着泪痕,嘴角却在笑,“师父肯定不知道,在我之前生活的世界里,男女之间成亲,男子是要求婚的。”她低声道,“我原本想着,师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那便由我来,只要我们是相爱的,这些小事都没什么。可我没想到,师父会来同我说这些话……”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玉簪:“我很喜欢,谢谢师父,你让我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之前你送我的珠花捏碎了,我一直很心疼,如今又有了师父送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宿修宁看了一会她乌发间的玉簪,许久才说:“我好像很少送你什么礼物。”他仔细思索了一下,眉头皱起来,“是我不好。”
陆沉音摇摇头,抬手抹掉眼泪,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宿修宁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渐渐的,他也扬起嘴角,轮廓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真实的笑意。那一瞬间,似乎天地间所有的月华都汇聚在了他脸上,他不再是淡漠超凡的神像,不再是高坐云端的仙人,他就在她面前,触手可及,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属于她。
陆沉音情不自禁地扑进他怀里,在他环住她腰的时候,声音很轻地说——
“师父。”
“嗯?”他低下头,轻声疑问。
陆沉音呼吸一顿,很快吐出三个字:“我爱你。”
宿修宁怔住,眼底泛出错愕震惊之色,他放在她腰间的手颤了颤,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刻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该给出什么反应。
纵然之前在仙门大比上陆沉音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说了她爱他,可那也不如此刻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那样直白地告诉他,她爱他。
这样沉重的三个字,压的宿修宁喘不过气来。
陆沉音见他半晌没反应,想看看他的脸,却被他蒙住了眼睛。
“别看。”他声音沙哑道,“别看我。”
陆沉音心头一跳,点点头,没有勉强。
“好,我不看。”她按住他的手,并不挪开,老老实实地被他蒙着眼。
下一秒,她唇上一凉,重重的亲吻袭来,陆沉音再也无心注意他是什么眼神,是什么表情了。
深夜。
陆沉音累得直接睡着了,盖着薄被轻微打着鼾,灯火下的侧脸柔润娇艳,纯稚又清美。
宿修宁坐在床边,白袍微敞,静静看了她一会,才慢慢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他回了青玄峰,在正殿里看着正在吸收月华的太微,没事的时候,他们很少对话,现在一人一剑也是静静相处,谁都不出声。
过了一会,玄灵道君赶到了这里,问他:“这么晚了找我过来做什么?”
宿修宁衣衫不整,墨发披散,看得玄灵道君诧异不已。五百多年了,除了小时候他看到过师弟步履蹒跚有些无法打理自己的样子,之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了。
“这是怎么了,和陆掌门吵架了?”玄灵道君拧眉猜测。
宿修宁背对着他说:“没有。”
“那是怎么了?”
宿修宁转过身,望着他说:“师兄,下月十七,我想和沉音成亲。”
玄灵道君一怔,很快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准备,必让你风风光光地将她从画溪山迎娶回来。”
宿修宁低下头,过了一会才说:“她大约不想离开画溪山。”
“合籍大典结束,她也是可以回去的。”玄灵道君不以为意。
宿修宁眸色定定,慢慢道:“我的意思是,我会和她一起回画溪山。”
玄灵道君惊呆了:“那青玄宗怎么办?”
“交给你。”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就不管了?一点都不管了?”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玄灵道君还是止不住意外。
他想过他会放弃一切,可没想过他真的能就这样放弃。
“若青玄宗有难,我自然会回来。”宿修宁这样说。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青玄宗安安稳稳,飞升之前你就要一直待在画溪山了。”玄灵道君语气复杂道。
宿修宁这次的回答很慢。
他的回答也出乎玄灵道君预料,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说:“我不想飞升了。”
望着窗外孤月,宿修宁眼神平静,风姿孤冷出尘,当真是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你在开什么玩笑!”玄灵道君勃然大怒,“你修炼五百余年,为的不就是飞升得道?你现在居然跟我说你不想飞升了?!我绝对不同意!”
宿修宁沉默着没说话,但其实他们都很清楚,这件事的主导权在他,别人同不同意,根本无须在意。
玄灵道君气息不稳道:“因为陆沉音?她不准你飞升?她让你压制修为,让你放弃你得道,放弃唾手可得的仙途,就那么做个散仙?!”他生气道,“我现在就去找她!”
宿修宁微微抬手,一道剑气将玄灵道君挡了回来。
“是我自己的决定。”他冷淡道,“与她无关。不要去烦她,也不要告诉她我的决定。”
“你疯了。”玄灵道君倒吸一口凉气。
“我没疯。”宿修宁阖了阖眼,手抬起,放在心口,喃喃道,“我只是太舍不得了。”
玄灵道君错愕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宿修宁回眸看着他,自嘲笑道:“我说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他按着心口艰涩道,“师兄,你知道吗,只要一想到我要一个人离开,哪怕那是我渴望已久的天道,我也厌恶至极。”他指着心口,“这里很疼,只要一想起来,就很疼。”
“可是……”玄灵道君紧抿唇瓣,眼眸赤红,“可是你……”
“没有可是。”宿修宁不容置喙道,“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帮我隐瞒,到了我压制不了修为,不得不飞升的那一刻,为我护法,助我放弃飞升。”
“我做不到。”玄灵道君立刻拒绝,“我做不到!你别找我!愿意找谁找谁!”
他话音刚落就急匆匆走了,宿修宁没有阻拦,以他对他的了解,哪怕他现在拒绝,真到了那一刻也会顺服他。
放下手,宿修宁眨眼间又回到了画溪山客院陆沉音的房间。
陆沉音还在睡,睡得很香,嘴角噙着笑,气息温柔又欣然。
宿修宁缓缓躺在她身边,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他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刻,回应了她今日表达心意的那句话——
“我也是……爱你的。”
第72章
仙门大比第六日比武的时候,陆沉音作为画溪山掌门,终于出现在了比武场。
今天是景明的关键比赛,如果他可以获胜,那么画溪山将几百年来头一次进入传说中的“决赛”。陆沉音觉得这个比赛赛制还是比较科学的,最开始是相近修为的分到一组,抽奖决定比赛场次,之后让所有优胜者互相抽签决定对手,再最后,从中决出一个头名来。
景明昨天的对手是季青临,陆沉音没来观赛,来的是宿修宁,季青临金丹期的剑修,已修出了自己的剑意,可以说是新秀弟子中的佼佼者。
可就是这样一个骄傲的人,还是败在了看上去只有筑基圆满修为的景明手里。
季青临今日也来观赛了,他面色审慎地看着画溪山的方向,陆沉音注意到他的视线,回眸瞥了一眼景明,哪怕她再不想猜测他是那个人,可他说的话,做的事,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让她熟悉到不得不去想。
景明注意到她的视线,侧头望了过来,两人一站一作坐,视线交汇时,他轻浅一笑,清雅温润,如果宿修宁也这样笑,恐怕会令天光都失色。
“掌门放心,今日我也会尽力而为。”景明似乎是以为她在担心名次,低声跟她保证道。
陆沉音慢慢收回视线,望着前方说:“名次不重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今日正常发挥即可。”
他今天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玄灵道君的亲传弟子崔喻,崔喻如今可是元婴期的修为,又是玄灵道君的弟子,他如果再赢了,那陆沉音就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他不是那个人了。
青玄宗高高在上的云台上,宿修宁坐在玄灵道君身边,玉颜冷面,锦缎白衣,鸦羽般的乌发束着精致嵌玉银冠,发丝又长又顺,有几根随风飞到了斜后方的玄正道君脸上,玄正道君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和玄明道君耳语。
“多年不见,玄尘师兄越发风采绝世了。”
“你以为你这样的声音他听不见吗?夸人就直接夸。”
玄正道君尴尬了一下,看向宿修宁,发现他半点反应都没有,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宿修宁此刻目光都落在画溪山的方向。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静静打量着端坐在椅子上的陆沉音,他的沉音是真的长大了,如今都是一派掌门了,眉宇间的镇静和自信与夜里同他辗转缠绵时相差极大。
这样的反差令宿修宁有些出神,等他发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哪怕是他也难免有些羞耻。
他低下头,发丝垂落到胸前,就这么思索了一会,掩在广袖里的手忽然抬起。
他心中默念法诀,催动很久之前放在某人身体里的法器,果然,他能清晰感觉到他就在附近。
这下那人的身份算是坐实了。
虽然很清楚那天在大殿上陆沉音刺他那一剑偏了些,但宿修宁也是真没想到他还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