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皇帝眼再看不见旁人,年三百五十天日日都宿在九华殿,代宠妃传奇就此拉开帷幕。
各种传闻就不细表了,盛宠是毋庸置疑的,神马帝妃共骑踏青温泉传说简直数不胜数,甚至还有段贵妃守寡期间的幽会传闻,半遮半掩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睛,仿佛她亲眼看见似的。
裴月明进京也就年多时间,也被灌了耳朵,不过她从前是当卦听的,从来没想过去判断真假。
只现在认真想想,昭明太子妃说还真很可能不是假的。
皇帝都压不住的流言,你就基本能判断它是真的了。
不管是闺阁时的段氏嫡长女,抑或昭明太子妃,见过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仅朱皇后就和她做了几年的妯娌,你能骗得谁?
所谓义女,骗骗后世人或许还行,当世个也瞒不过。
裴月明长长吐了口气,听王鉴说:“……至建安三年,娘娘进宫,次年殿下出生,……后来,娘娘欲静修道法,陛下于洛山行宫建妙法观,娘娘移居,……”
这是……闹掰了?
闹掰不闹掰不知道,但肯定是发生了非常大的不和谐。
这么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突破了叔嫂界限,甚至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在起,最后怎么会这样呢?
说不爱了,不是的。
就裴月明自己的观察,妙法观瓦净墙新,摆设用度乃至宫人穿戴虽看着素净,但都是进上的上上佳品,不管内外花木修剪细致,就连通往妙法观的甬道都干干净净半片落叶不见,这绝对是非常非常用心才能做到的。
还有萧迟的多年疼爱宽容,说皇帝不上心,那是不可能的。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裴月明回忆段贵妃之前那个难言复杂的表情,结合种种蛛丝马迹,包括皇帝对萧迟矛盾的态度,她大胆做出个推测,皇帝后悔了。
好比现代青年男女的各种诉苦,婚前你侬我侬酣甜如蜜,婚后油盐酱醋地鸡毛。渴望和情感冲破了枷锁,伦理道德名声统统不顾切在了起,鸳鸯交颈,甜蜜幸福,再到怀孕生子,时间长了,冲上头脑的热血难免就会渐渐冷却下来。
其实也不是恨不得没做过,只是人类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东西,拥有了,得到了,他耳朵眼睛难免会听见看见其他东西。而这其他东西,他并非不在乎的。
据裴月明所知,当今很勤政,他登基以来出台过很多于民生有利的新政,他显然有志当个明君的。
可那会明君还没当上,他就先强占了寡嫂。
皇帝该是快乐且自责的,通寡嫂,有遮羞布但瞒不过当世人。这个荒谬的行为他有多快乐,同时就有多羞耻。
未曾流芳千古,就先在青史添上那么笔。
随着时日愈长,后者难免越发强烈,边爱着,边忍不住暗生丝悔意。
那段贵妃呢,她最终会察觉的吧?
爱郎面对流言蜚语,青史留名,隐生悔意,那她心里是如何做想的?
其实个女人,做出这种事情来,要承受的压力本来就比男人大。裴月明回忆段贵妃表情,她应是本就觉得羞耻的,边庆幸与爱郎聚首,边忍受着内心那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要是直义无反顾爱下去倒还好,可现在竟然发现爱郎心生悔意。
“自此娘娘长居行宫,带发修行,至今已十余载,……陛下夏秋常至行宫避暑,娘娘心清修,也未出妙法观。”
裴月明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车轮辘辘,偌大的楠木车厢很安静,半晌,她轻声问:“那时殿下多大了。”
王鉴顿了顿才说:“刚满周岁。”
……
到了这里,裴月明已隐隐明白为什么是崇馆了,切违和都找到了出处。
皇帝和段贵妃都爱儿子,这是他们的亲生骨肉爱情结晶,可这个爱情结晶同时也是羞耻明证。
裴月明忽想了起来,其实她应早就隐有所感了,皇帝对萧迟百般袒护,关照疼爱,肯乖乖读书他都高兴得不得了,赏赐几天次每次十几担,可他却从来没召见过他。
次都没有,几个月来,裴月明唯二两次见皇帝,次是紫宸殿认错,另次则是上书房。
政务多忙,挤挤肯定还是有时间的,且批改作业的都有空了,就没空亲自见见长进了的儿子?
唯的可能就是他不愿见。
复杂的情感导致爱和排斥夹杂,袒护疼爱而不愿见,萧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最开始时,他只是个才满周岁的小孩子。
孩子焦虑不安不舒服或者没有安全感,他就会故意闹腾发脾气来吸引父母的注意。萧迟很聪明,他会不会很小就发现了,每当自己不舒服或者闹事才会见到父皇?
但渐渐长大些,他会从这种畸形的父母情感拼凑出真相,受伤,不忿,不平,可即便想见父亲,也要闹腾才行。
两相叠加,脾气愈差折腾得越厉害,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发展。
再加上有心人的加料宣扬,他幼时顽劣长大跋扈,暴躁凶戾的名声自然就越发远扬了。
他当初会跳萧遇的坑,大约半是愤怒对方出言不逊,半是想引起父皇注目吧?狠揍了顿太子,又顶撞皇帝,最后被罚跪太庙了。
用伤害自己来引起父母注意,甚至感觉报复了他们。
裴月明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着很傻,其实做过的人不少,当局者迷又逢年少吧?
可大人的意志岂是你轻易可以更改的?
哪怕萧迟长进了,读书好了,皇帝还是道手谕让他去崇馆。
裴月明就是由此窥见他对萧迟爱与排斥夹杂的矛盾情感的。
皇帝从来没把萧迟列入皇位继承人的之,哪怕如今皇太子地位稳固,他并没有丁点易储的想法,但他还是直接将萧迟排斥在外了,连丝将来或许有的可能都不给。
因为萧迟是“耻辱”。
个闲王和继位皇帝的影响力是绝对没法比的,百年千年后谁还知道个宗室王爷?但记得个皇帝的人就多了去了。
若是他和段贵妃的儿子继位,那绝对能为这段夺寡嫂的艳闻增添无数色彩,甚至皇帝本人也会贴上个“色令智昏”标签,神马为爱妃废太子灭皇后之类的。
羞于让人知,于是,他直接就让萧迟去崇馆了,从开始就断绝这个可能。
裴月明都想得明白,萧迟肯定更清楚吧?
她叹了口气。
萧迟萧迟,取字迟,缘来太早,分来太迟,裴月明不知道段贵妃是否就是听了这个名字才明悟的。
但这个名字实在是膈应人了,恶心程度和杨过有得拼,什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还取个字叫“改之”,个才出生的小婴儿又做错了什么?还要他去改了!
裴月明叹了声,也是个可怜人啊。
唉。
也难怪他情绪直不对了,皇帝那道手谕对他的打击肯定够大的,他很受伤吧?
第16章
回到了重华宫。
裴月明想写信,但提笔几次没写成,不知怎么写写什么,最后还是把笔放下了。
她叹了口气。
算了,让王鉴转述吧。
夕阳渐沉,残红满天,夏天日长,天黑了似没多了又重新亮了起来。
骄阳愈炙,火辣辣地烤得地面仿佛要冒烟,屋外知了拼了命地嘶鸣,人热得心浮气躁,终于场瓢泼大雨倾斜下来。
从午夜直下到黎明,整个京城都浇得透透的。
吸饱了水分的花墙绿叶舒展,带湿润的细细垂柳在眼前随风轻轻摇晃,水珠不时三两抖散洒下。
裴月明伸手拨开它,避开甬道的小水洼,缓步出了正院往拢翠轩回去。
最近请安越来越烦人。从前含蓄逢迎卢夫人母女番就好了,她擅长这个十分轻松。可惜近来两房明争暗斗越来越厉害了,她不但得提醒薛莹勿踩梅姨娘挖的坑,另外还得帮着怼薛苓,琐碎又冗长。
烦人得很。
好不容易脱身回了拢翠轩,主仆齐齐动手把门窗都开了透透气,桃红刚下去捧茶,却很快回来,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主子,三殿下在城东宅子。”
裴月明诧:“什么?”
这城东宅子,说的就是第次和萧迟约见的小四合院,他怎么突然过去了,她忙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不想桃红却摇了摇头:“没事。”
萧迟像上次样私下去的,去了却没通知裴月明,他也没做什么,只静静坐着,坐大半个上午。
自那次后,裴月明就在小四合院里留了个家人,打扫兼看守宅子,以防什么突发变故需要联系的,也有个地方。
萧迟突然来了,言不发,虽王鉴说无事让不许声张,这家人的主子却是裴月明,他担心,还是赶紧悄悄送了消息过来。
裴月明吩咐赏了家人。
下午,她找个借口出门趟。
……
萧迟也不知要去哪里,想找地方安静下,却不想在外面,在外面可能会碰上认识的人;他也不想去自己的私宅庄园,这些都是皇帝赏赐给他的,里面有还随产业起赐下的人。
他都不想去。
不想这些人看见他,更不想皇帝知道他做了什么。
撇开随卫,打马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时,他忽然想起裴月明的这个小宅子,于是他就来了。
他没有在意半旧的桌榻,也没留心上面是否还有灰尘,静静斜靠在窗畔的短榻上坐着。
阳光从大敞的槛窗投进来,光影的浮尘五彩斑斓,他坐在光斑后的阴影处,五彩阳光明明距离他很近,却偏偏半点也碰触不到,明暗,泾渭分明。
浮光暗影,他微微垂目出神,眉骨和鼻梁在阴影勾勒出深邃的线条,让他轮廓看着有些瘦削,晃眼间往日那种矜傲不驯淡了些,神色似几分消沉。
裴月明脚踏进时,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脚下停住。
她叹息。
其实,萧迟虽脾气差,有时拽拽得能气死个人,但有说,他是个不坏的人。
真的。
直以来,他给裴月明找的都是小麻烦,什么茶渍新衣啊,把薛苓坑下水啊,进宫啊之类的,气人得很这不假,但其实这些都是裴月明能力范围内,她可以解决。
不然,他这脾性把她坑出府有多难?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开始她就是担心这个求过他,他当时答应虽勉强,但做还是做了。
他很守承诺。
单这点,裴月明就没真讨厌他。
这人人品还是可以了。
唉。
脚步声让萧迟回神,眉目间那几分消沉就敛起,瞬仿佛错觉。被打搅萧迟不悦,正要呵斥王鉴,抬头看是裴月明,他皱了皱眉:“你来干什么?”
裴月明没好气,还问她来干什么,这是她的宅子好不好?
不过她没生气,在炕几另侧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他倒了杯,推过去。
来是想道个歉。
她无意刺探人家的隐私,但再不得已,她还是知道了,裴月明觉得自己该道个歉。
她诚恳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萧迟瞥了她眼,哼了声。
裴月明没好气,还是这讨厌的狗脾气。
不过算了,她不和他计较了。
萧迟没吭声,不过也没驳斥,算是原谅她了。
他望着窗外,蓝色空旷的天,逼狭的小小院子,被暴雨浇过又重新被烈日炙烤的小树正垂头耷脑,地面上零星枯枝残花。
裴月明没有久留,萧迟并不需要人。
她只道:“这院子是我私下置办的,没其他人知。”你随时来也无妨。
裴月明起身离开,临行前她吩咐守宅家人照料萧迟行吃睡,就走了。
出了宅子,阳光正炙。
大雨过后太阳重新露头,温度迅速攀升,午后的艳阳又炙又晒,屋檐街面那点子水分早就被烤干了,太阳照白晃晃的刺人眼。
夏阳如炽,小四合院投下的那小片阴影就显得格外浓黑。
裴月明伸手挡了挡,桃红打开油纸伞遮盖在她头顶上,咋舌:“这日头也太亮了,要热死个人。”
是啊,大家都看着这过分亮眼的大太阳。
又有谁留意到那小小片又黑又浓的阴影呢?
大约留意它的,都是想利用它的吧?
裴月明吐了口气:“走吧。”
……
萧迟情绪不佳。
重华宫气氛也紧绷,宫人太监们都屏气凝神,唯恐风头上犯了错,被从重处罚了。
就连王鉴都是。
裴月明清闲倒挺清闲的,不用上课,她就安静读书,但这种低沉的氛围难免让人失去之前的闲适兴致。
紫宸宫倒是三无不时就来人。皇帝大约愧疚,从前不愿见,现在可能更多是不敢见,赏赐却极多,频频有时天几次,马鞭马具,玉佩玉环,绫罗摆设更是数不胜数,据闻不少还是皇帝亲自挑的。
只是萧迟见了心情更差,极不耐烦,甚至有时张太监还在就被打入库房。
于是赏赐就停了。
后来,皇帝口谕,他的生辰在瑶花台设宴,请贵妃给他庆生。
瑶花台不在皇城,在洛山行宫。
gu903();这期间,御驾已转移到洛山行宫避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