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就是懒!
不过裴月明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一来权衡了日后行事的便利问题,二来段至诚兄弟是萧迟亲舅,再怎么样,也不会传出什么话来。
“行吧,那就去。”
......
宫宴初一到初五没停过,到了初六,萧迟一大早领着裴月明去洛山拜见了贵妃,午后回到府中,便听说段至诚兄弟已到了。
按萧迟吩咐带了去外书房,坐下一阵。
二人车上略略整理,便直接过去。
“殿下。”
听到脚步声,小太监挑起门帘,段至诚段志信站起身,但让二人诧异的是,萧迟进门后,后面还跟了一个眉目妍丽的年轻女子,一袭水红百蝶穿花蜀锦拽地宫裙,作王妃装束,正是裴氏。
二人愣了愣。
忍不住对视一眼,这,今天来说什么事的,萧迟是知道的啊!
段志信忍不住问:“殿下,王妃娘娘这是……”
说话间,双方分宾主坐下了,王鉴指挥小太监给端来一张玫瑰椅,就放在萧迟身侧的上首。
裴月明眨眨眼睛,坐下了。
于是,她就见段至诚兄弟眼睛睁得更大了。
“舅舅,坐。”
萧迟看了看裴月明:“我的事情裴氏都知道,就是未出宫时,不少事都是她帮我联线的,比如当初联络到蒋弘。”
“现在府里的事情我若不在,要是紧急,也是她先处理了。”
“我想着她也听听,以免不知内情反弄出什么岔子。”
萧迟解释完,说:“没事,她听得懂,我们也常商量朝事。”
段至诚段志信面面相觑,这不是能不能听懂的问题吧?
一个女子一个妇人,安心打理家务才是正道啊,这,这……
裴月明保持微笑,她知道萧迟这两舅舅大概给她贴上了“这裴氏好本事”“不大安分”之类的标签了。
不过没关系,这两个是聪明人。
果然,段至诚段志信迟疑一阵,几次动唇,不过最终也没说什么。
正如裴月明评的他们是萧迟亲舅,再怎么样也不会传出什么话来。他们也心道这是外甥王妃,荣辱与共,再怎么也不会泄露什么,算了。
毕竟,没必要也不好拂萧迟脸面。
于是王鉴领着小太监们退下,守好门户,外书房内四人开始低声商议。
废话就不用说,浅谈了谈了东宫如今的几大核心党羽,梁国公府,领头人物朱伯谦;长信侯府,杨睢;还有一个新晋的铁杆陈国公府,薛氏。
段至诚评:“这朱伯谦历经三朝,经历连次政变,安然到如今,最是谨慎,此人低调,但不容小觑。”
裴月明安静听着,她知道她今日的任务是听,开口就不必了,有什么话,等回去再和萧迟说。
挑战人家接受能力就没意思了不是?
段志信点头赞同:“这梁国公府虽封爵时间尚短,但借着太子母族之实,二十年了,确实不可小视。”
二十年,并不短,借东宫和后族的东风,朱家发展顺遂,虽说及不上永城伯府这样的累世高门,但也是一股不容轻忽的势力。
萧迟点头,不喜归不喜,但他知道。
“长信侯府也是。”
长信侯府对比起永城伯府来说,是要逊色一大截的。皇帝并没有如先帝一样,给太子精挑细选一个样样拔尖的累世高门。但毕竟还有祖宗规矩在,杨家拿出来,也能看过去的。
“至于这个陈国公府,算是三位之末,但也好歹是世爵,薛幡为官多年,也有根底。”
这三股势力扭在一起,有主有辅非常牢固,绝对要谨慎以待。
再有一个,就是萧遇。
萧遇本人既嫡且长,名正言顺,是孩提时便已册封,至今已二十年的皇太子。
或许他人不算特地出色,但他有一个无人能及的优势,他代表的皇位正统,他就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无第二人可取代之。
就连皇帝,也不是能轻易去动他的,因为某个程度上,两人是连在一起的,撼动东宫,一个不慎,就是皇权折威朝纲动荡。
所以,剑指东宫,需稳,需慢,需不疾不徐。
段至诚肃然:“慢慢剪除其党羽,耐心一点一点削减,温水煮青蛙,再窥一合适时机连根拔之,致东宫震荡,太子自乱手脚。”
要将萧遇拉下马,最必须要让他自乱阵脚,忙中出错,再伺机给予重重一击。
这是上策。
个中关窍就是要有足够耐心,要有持久战的心理准备,需要水磨的功夫,万万急不得。
......
道理萧迟都懂,策略他也认可,可他就是憋屈。
杨睢那把火还在心头一拱一拱,他总觉得不畅快,一口恶气哽住难受。
可偏偏他没有更好办法,他也没找到杨睢乃至萧遇什么破绽,只能窝着火送走了段至诚和段至信。
回到嘉禧堂,他根本坐不下,来来回回踱步,怒道:“可恶!!”
今日的商议勾起他之前强按下的愤懑,偏偏没处发泄,他恼怒一脚揣在屏风上,厚实的楠木座地大屏风都整个晃了晃。
气死他了!
对此,裴月明只能摊手:“那怎么办?你想拿下杨睢也没法子啊!”
她也想啊,这姓杨的整天微微笑不阴不阳的嘴脸实在噎人得很,整得她现在也看到他就想撇嘴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你又没有他把柄。
人家是老人有优势,你还没法子给人下绊子。
是挺难忍。
但也只能忍着了。
裴月明十分阴暗地想,据闻薛苓怀孕了(真快),这杨睢还得整天和薛公爷称兄道弟哥俩好,怕不是在那边憋屈得快要死了,才来萧迟这边泄泄火的。
该!
最好薛苓生个儿子!
她看得开,能自个儿畅想泄火气,可萧迟不行,听她这么一说,更是胸闷气短,憋得他难受极了。
“该死的杨睢!”还有萧遇!
他越想越气,重重一脚揣在屏风上,居然把整个屏风踹翻了。
“轰隆”一声巨响,他愤愤转了两圈,对裴月明说:“我去跑马!”
说完就拉着脸往外去了。
“……”
跑马?这么冷的天,怕不冻死!
但想了想却没劝,她只吩咐王鉴把斗篷风帽手套等物带足了,算了冻不死的,跑跑就跑跑吧,总得给个发泄途径不是?
呼啦啦一行人出了嘉禧堂。
不过。
萧迟的马最终还是没有跑成。
蒋弘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让萧迟邪火尽泄的消息。
......
窗外风声呼啸,蒋弘声音也不高,但他的话还是听得颇清晰。
“……去年黄河大决,参知政事杨睢疑谎报灾情,侵吞赈灾款!”
裴月明蓦地抬起眼帘。
烛光明亮,寂了寂,端坐楠木大书案后的萧迟霍站了起身,他盯着蒋弘:“此话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小迟同学瞬间精神百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午好呀宝宝们,笔芯!我们明天见啦~(*^▽^*)
第48章
裴月明也站了起来,和萧迟一前一后,四道目光有如实质般盯在他身上。
蒋弘后背有点冒汗。
裴月明看一眼萧迟,他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她又重新看蒋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杨睢是谁?
世爵长信侯,官拜参知政事,太子妃之父皇帝嫡孙外祖,东宫的铁杆心腹,侵吞赈灾款是怎么一个概念?就不用她说了吧?
“我知道!”
蒋弘咽了咽唾沫。
但他保证他说的一切是亲身经历,全部属实!
“很好。”
萧迟坐了下来,抬抬下巴让蒋弘也坐下:“那你说,具体是什么情况。”
“禀殿下,禀娘娘,是这样的,去年春末黄河连降暴雨,至四月,祈州魏州六百里加急报大决,陛下连夜下旨调拨钱粮,紧急修补大堤救治灾民,……”
蒋弘挨着圈椅小心坐下,慢慢地说了起来。
当时圣旨一下,整个户部就紧急动了起来,调钱调粮,通宵达旦各种布置各种安排,还得抽人手跟着钦差急急押运钱粮赶赴灾区。
蒋弘当时也被安排进了押运钱粮的队伍中,他跟的正是杨睢。
一行人领着调拨过来的一千兵士和数千民夫,急急押着在京仓调出的库粮星夜往灾区赶。
回忆起那段日子真是又赶又乱,没日没夜的赶路,每日至多在驿站停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是让推车的民夫歇的,他们这些官员安排粮食堆放,临时设仓,进仓出仓,检视粮袋完好等等工作,马不停蹄。
这是赈灾粮啊,出丁点岔子可要掉脑袋的!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一路急赶至魏州边境,一次驿站进仓粮车不慎翻侧的小意外中,蒋弘无意中发现,这粮袋里头的栗豆,竟然是湿的!
很湿。
当时天很晚了,民夫不慎趔趄粮车整个倾斜,粮袋全部泻了下来,并有的个别还勾破豆粮撒了一地。当时监督的主事和军官大怒要鞭打,他又累又疲心有不忍,劝了两句,只说赶紧扶起板车,把粮进仓就好。
他也上去帮了一把手。
但主事和军官马上劝开并替了他,指挥手下兵丁两三下就把粮袋整理好,很快就推了进去。
蒋弘又惊又骇。
虽天黑黢黢的看不真,但豆子一手抓上去全都是湿了,很湿。他一骇,趁机把手往破损粮袋一插,湿透了,仿佛随手一拧就拧出大把汁水。
古代贪腐五花八门,有关粮饷的,其中一项容易瞒天过海的方式就是掺水。掺水使粮食膨胀增加重量,只要后续能马上使用出去,就不怕腐烂露馅。
“……当时,我很害怕,佯作什么也不知两天,我寻了一个空隙在粮仓落单,……”
粮车翻侧后,总觉得次日主事和他说话有点多,似在旁敲侧击。他糊弄过去,冒险私下打开粮袋,一连打了十几个,个个探手进去都是湿透了的。
“从京仓出来的时候,粮食是干的。”
这一点哪怕再匆忙,也必须检查清楚的,这关系到责任问题。抽验的时候蒋弘在,他看得真真的,粮食很干。
“况且这么远的路程,粮食不可能是一开始就湿水的,肯定是接近魏州时才浇上去的。”
他估摸一下,感觉可能是近两三天。两三天前,正是魏州刺史贾辅使州兵过来接粮的时候,后续双方一同押运粮食。
蒋弘不知道是刺史贾辅的问题,抑或是杨睢的问题,反正这事小人物绝对干不了。
他又惊又怕,又觉仓内粮车堆放仿佛疏了些,因当时身边跟有一个小厮照顾起居,他留个心眼,让小厮乔装成灾民蹲在路边观察粮车,车确实是少了,而且车辙也轻了。
“……此时已深入魏州接近重灾区,我被分到谷县一队,于是我就跟着去了。”
和大部队分道扬镳,分去谷县的粮食是干的,后接触,谷县县令是个严肃不阿的老县官。
至于湿粮去了哪里,蒋弘不敢说也不敢问,一切只藏在肚子里。贪腐赈灾粮款的事,沾之则死,剐蹭倒一大片,他小人物一个,沾不起的。
后续风平浪静,蒋弘也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今日。
他投了宁王,随着宁王和永城伯府的汇合,他一个主事会越来越不起眼,比如现在有葛贤戚信,后续还会有更多更多的人。
蒋弘当初自动找上门,就是要拼一把前程,他当然不甘心!
犹豫了几天,他终于找宁王殿下。
裴月明挑了挑眉:“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什么湿豆子,粮袋车辙,这些随着豆子往锅里一倒,就了无痕迹了。至于民夫官兵这些,不说谁肯沾这事,人家扫尾工作也肯定完成了。
去年的事了,没证据告一个二品大员钦差侵吞赈灾款?就算萧迟皇子出面那也是诬告。
女声清脆,不疾不徐,似曾相识的声音。蒋弘不敢回头,他知道坐在后面是王妃娘娘,他认得裴月明的声音和一双漂亮眼睛,但他只当不知。
他忙站起拱手:“禀殿下,禀娘娘,下官虽没有直接证据,但有旁的佐证!”
萧迟神色好了些,抬了抬下巴:“说!”
“禀殿下、娘娘,下官当时在谷县,由于湿粮一事惴惴,于是使家人四下打探,……”
本来吧,是探其他地区赈灾粮的反应的,但不想却有意外收获。
蒋弘完成谷县任务,又疲又惊就病了,连同生病的好些同僚被一同送返京城。
回到京城没半个月,魏州再一次报大决,这次灾情比上次还大,直接殃及三州二十八个县,皇帝再次调钱粮赈灾,比上次还要加了一倍。
“……但是,我留了家人在魏州,令他仔细观察,只据他所见,第二次灾情没有这么大,是比第一次要小的!”
“最起码,魏州地区并没这么重!”
其实蒋弘当时也没疑心,因为他不知第二次实际调拨的钱粮的数目,直到这次跟着萧迟调征西北军粮,他这才知道整个京仓的库粮都填进去了大半。
减去他亲身经历的第一次,第二次是第一次的一倍啊!
蒋弘这才惊觉又有不对,魏州刺史贾辅,还有钦差杨睢,当时就是这两人一直在主持魏州报灾救灾的工作,夸大灾情侵吞赈灾粮款,这两个铁定都有份!
少了谁都干不成!
萧迟和裴月明对视一眼。
“殿下,娘娘,我把当时的家人都带了,就留在门房!”
萧迟吩咐王鉴:“去叫进来!”
……
听那个蒋家小厮仔细讲述自己的见闻,裴月明还问了不少细节,反反复复不停盘问,这人有九成不是说慌。
吩咐人暂将蒋弘和小厮带去花厅,萧迟神采奕奕,一双眼睛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