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2)

那他会害你吗?顾澹顿时担虑起来。

眼下大战将至,他需要我。

武铁匠清楚自己的分量,也清楚他身份已暴露,再藏匿也没用。

顾澹心中怔忡,他不愿面对武铁匠要去打仗的事,这比单纯的分离要闹心多了。

百寿,你当初为什么不肯继续当郎将,反而到孙钱村隐居?

顾澹不只一次问过这个问题,武铁匠都没有正面回答。

此时天边的太阳已经沉沦,近在眼前的人,模样也已有些模糊,只能看个轮廓。

武铁匠以追忆般的口吻,缓缓陈述道:八年前,叛军攻陷都城,皇帝带着宗亲,宫女仓皇出逃。齐王是皇帝的第二子,他出逃路上被百姓挽留,见百姓绵延一路,携眷哭泣,他于心不忍。齐王收聚残兵,招募士卒,留驻后方,与叛军作战。

顾澹被讲述的内容吸引,他听得很认真,全神贯注。

即便四周昏晦,武铁匠的眼中有火光,那是被叛军纵火洗劫的都城,还有在火焰,刀箭下逃奔,流离失所的百姓。

我、杨潜与及其他结义的三名兄弟,都聚集在齐王麾下,为齐王效力。武铁匠望着天边一轮淡淡的,几不可见的月,言语也平淡如是。

那是段绝不平淡的峥嵘岁月,白日作战,夜里枕戈待旦,心中有家国的信念。

顾澹叹道:以前原来这么乱,难怪现在的日子一直不太平。

还是第一次听武铁匠提起这段过往,顾澹虽然不清楚这段历史,但明白叛军攻破都城是非常严重的事件,足以动摇一个王朝的统治根基。

周原一役,最是艰难。当时朝廷的主力部队被叛军打散,只有齐王亲率的两万兵稍稍整顿,尚能一战。即便如此,兵是越打越少,逐渐到了绝境,宛如困兽。

我们在岐城那样一座小城,遭到三万叛军的围攻,围得密不透风。叛军单是骑兵就有七千,双方实力悬殊,我们既无水粮,又得不到救援,只能做死战,开城门突围。

武铁匠至今仍能清晰记得这场战役,他在军中长大,自十五岁起,打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战,但这是最艰难,也是最惨烈的一场。

武铁匠的陈述极简略,仍让顾澹听得心惊胆战,他猛地抬头去看身边人,只是夜幕降临,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顾澹还记得他跟自己说过陌刀的用途,而他又是能使用陌刀的人,这一战,他是否用肉躯去抵挡骑兵的猛烈进攻?挥舞陌刀,斩断来犯的无数人马?

铁甲乌黑,寒刃似冰,斩不绝的敌骑,飞溅如泼洒的鲜血,将性命悬于一线,奋不顾身。

顾澹挨靠武铁匠,认真地问:成功突围了是吗?

如果突围失败,武铁匠恐怕早已战死,已然不在这人世。

难怪他胸部有道狰狞的疤痕,身上大小创伤无数,他经历过九死一生的战斗。

是的。武铁匠的语气听来沉重,不似先前的平淡,也没有丝毫喜悦。

顾澹在水畔找了处地儿坐下,武铁匠也坐在他身边,两人都听到了草泽里,野鸭的叫声,这里真静啊。

后来呢?顾澹小声问着,他隐隐觉得武铁匠还有事没说。

这一战除去我,还有未参战的杨潜存活外,其他的结义兄弟都没能活着回来。即便是齐王,亦身负重伤。

武铁匠提起战死的结义兄弟,话语稍稍停顿,手拳起,后又逐渐松开。

那是惨胜,战死的士兵填埋堑垒,河水为之变色,将死未死之人的哀痛声,呻吟声绕耳不绝。幸存者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用豁口的武器撑起重创的身躯,拖出长长一条血迹。

并肩作战的兄弟大都成为了死尸,逐渐冰冷,僵硬,战马越影痛苦嘶鸣着,将武铁匠从死亡的边缘唤回。

武铁匠睁开血红的眼,看见衣袍被血液泡湿,同样筋疲力尽的齐王朝他伸来一只手臂,齐王一张俊脸沾染血污,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两个结下生死之交的人,拖着半条命,相互搀扶。他们身后,残枪断旗如林,尸体如山,残阳似血。

武铁匠不愿去仔细回想那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更不愿回想他那些战死在沙场的兄弟,他用极简略的话语陈述后面的事:

两年后,京城收复,我此时已经不在齐王的麾下,被调往河东作战。京城收复不久,齐王就被夺去兵权,随后即遭诬杀。

武铁匠稍作停顿,似在平复情绪,他用平静的声音讲道:老皇帝昏聩如厮,在他治下民不聊生,国家更是险些亡于叛军之手,又听信谗言,杀死唯一有贤才的皇子。这样的昏君,不值得天下人效忠。

这次顾澹听出武铁匠那平淡陈述中所藏匿的情感,谈及齐王被杀,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心中应该是充斥着悲愤之情。

齐王,是你敬佩的人吧?顾澹不经意间碰了下武铁匠的手,他一再听到他提起齐王,他直觉这个人在武铁匠心中有分量。

武铁匠扣住顾澹的手,他不否认,他确实钦佩齐王,他道:齐王礼贤下士,身先士卒,深得官民拥戴。齐王,名唤李澹。

顾澹问:李澹,和我是一样的澹吗?

武铁匠道:一样。

好巧啊。顾澹喃语。

是很巧。

不过也只是一个名字相同而已,两人无论性情,外貌,都截然不同。

武铁匠仰头看天上那轮初升的明月,皑皑的月光照在他和顾澹的身上,他低头去看顾澹,而顾澹也正在看他,两人相视。

顾澹拿出自己被武铁匠握住的手,他反扣住武铁匠的手,他知道了武铁匠的过往,那应该是他深埋心底,不愿提起的往事。

他在一场堪称大浩劫的战争里,失去了家人,结义的兄弟,钦佩之人,失去了很多。

师父!顾兄!你们在哪呀?

远远的,传来阿犊的唤声,他显然是来唤他们入座,酒宴开始了。

第26章

一案的好酒好肉,犒劳村中参与剿贼的村民,顾澹与他们坐在同席,可谓蹭吃蹭喝。

酒席上听阿犊和屠户在吹嘘他们如何擒贼,阿犊还和顾澹讲述钱更夫被俘后的惨状,他豪爽饮完一碗酒,说道:好报应!当初他把顾兄卖给军所,现而今换他去做苦役,给官兵当牛做马。

顾澹抿口酒,笑笑而已,几天前还憎恶着的人,此时似乎已经是过往云烟了。

大家聊着攻打石龙寨,擒获山贼的事,阿犊没再提起他师父是位郎将,与昭校尉认识这类的话,没人信,而且他应该意识到师父不提是因为不想提。

数人聚在一起欢饮,似乎人人都在滔滔不绝,也就顾澹沉默寡言,充当着倾听的一员,当然他内心还是喜悦的,即便有些个人的忧愁在。

在热烈欢庆的氛围里,不知不觉酒一碗接一碗喝,忘记喝下了多少,顾澹离席想找个地儿方便,才发觉自己头晕乎乎,脚步有点发虚,像似醉了。

坐在顾澹身旁的武铁匠察觉到他的异样,起身将摇摇晃晃的顾澹搀住,顾澹摆手示意不用。

顾澹身子晃动,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酒席,往溪畔的芦苇丛走去,四周昏暗,他多有留心脚下。

他在芦苇丛旁站了一小会儿,接着系上裤带,转身往回走。走出一段路,突然脚底踩了个空,顾澹滑落到溪里,泡了个透心凉。

gu903();在水中,顾澹慌乱挣扎着,站起身后,才发现水只没过膝盖,又觉得好笑。水极凉,带走酷热夏夜里的闷热,带走肌肤上的热气,顾澹干脆坐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