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铭遥摇头,小声回答:“都没有。”
“赵彬还是问的认真,问的仔细。”周宏斌笑着说,“你下午帮我照顾下我学生,我下午讲了课还要带他回成都,到时候别再晕倒了。”
“我没事,周老师……”罗铭遥想要撑起来,被赵彬拦住按回床上。
“不要乱动。”赵彬说,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放缓了声音说,“好好休息。周老师放心,现在看肯定没有大问题,我会帮你看着的。”
周宏斌点点头,握了握他的手:“那就麻烦了。我和几位老师去吃午饭,下午开会。你们看是不是学哪个科得哪个科得病?自己是内分泌的,就把自己整成个低血糖。以后病人再发低血糖,你可能就是最有经验的了。所以说年轻人也不能太高估自己身体,该吃饭还是要吃饭。”
病房里的内分泌医生都笑了起来。罗铭遥也赶紧对周宏斌说“周老师谢谢”。
“不用谢我,老师带学生出来该照顾好你的。小罗你好好感谢赵老师。”周宏斌最后给罗铭遥交代了几句,就和其他人走了。
罗铭遥的眼睛看回赵彬的抓着自己的手,克制着声音的颤抖:“赵老师……谢谢。”
等所有人都走了,病房里又回落成一片寂静。两个人沉默无言地回避对方的目光。
“疼吗?”赵彬突然问。
罗铭遥抬起头看他,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擦过头皮。
“这里,撞到了。”赵彬说。
罗铭遥没再说话,他紧咬着下唇,深深地缓缓地吸气,片刻以后,他放开自己的下唇,松开呼吸,缓缓地吐气,他再也没有办法忍住,任凭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这一刻,所有的委屈、思念、悲伤都决堤了,他抑制不住地流着泪,然后又难堪地拿起手,挡住自己的脸。太难堪了,这是第几次在赵彬面前哭了?他在赵彬面前,似乎总像个不争气的任性小孩,他除了哭,除了泪水,没有什么用以表达的方式,没有什么可以挽留的手段。
赵彬没有像这样厌恶过自己。罗铭遥在他面前又一次哭泣,他仍然手足无措,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他的哭泣和泪水仿佛刀子一样,每一滴泪水都是一刀割在他的心上,痛得他难以呼吸。罗铭遥瘦了,他们分手九个月,他仿佛已经半辈子没有见过他。他贪婪地看着他,分析他的所有变化。他的下巴明显变尖了,脸颊也有些凹陷,肩胛骨变得很突出。他的头皮有一小块肿胀,就是刚才倒地时候撞到的。他所有的痛苦都因自己而起,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如果时间能倒回那一天,他不该发消息给他让他来自己家里,但是……他想,如果那一天罗铭遥没有来,他又要等多久,才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深爱着自己;又要等多久,他才明白,他早已爱着他,爱得乱了人生的脚步。
为什么我要这么折磨自己,折磨他?
赵彬拉起床边的塑料帘子,拉开罗铭遥捂着脸的手,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一只手捧起他的脸,温柔地吻上了他带着牙印地唇。
罗铭遥的泪水倏然止住,他在惊讶中睁开眼,但他眼前似乎一片空白,他什么也看不见。赵彬的吻那么温柔,他轻轻地触碰他的下唇,小心地舔舐他牙印的位置,试探着撬开他的双唇,缠绵地搅动他的舌。他的手拂过他带泪的脸,仿佛春光在他的手指上复苏,樱花的花瓣吹上他的脸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在静止的时间与空间里争相绽放。他的心脏疯狂跳动,仿佛垂死的病人从心肺复苏中醒来。
“罗铭遥,”赵彬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以后,我再也不放开你了。”
第13章主诉:下肢水肿3+天
两个人就在病房里吃了午饭。罗铭遥的时间实在不多,吃过饭休息休息,就要收拾赶去机场了。他和周宏斌老师的飞机是下午三点半的,两点半周老师讲完就立马向机场赶去。中间两个人只来得及相互问一问对方的近况。
两点过赵彬就让罗铭遥去周老师那里帮忙,收拾电脑什么的。
“在C市等我回来。”赵彬摸了摸他的脸,“太瘦了。记得要好好吃饭。”
罗铭遥红着脸点头,依恋地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白大褂外面蹭了蹭。
“别蹭,脏。”赵彬把他拉起来,吻了吻他的头发,推开他,示意他去忙工作学习的事,自己也赶回急诊继续上班。
拉萨市人民医院的医生都很好,见他出现还问了他几句身体状况,临走给他送了一袋小饼干让他路上吃。罗铭遥自觉有点不好意思,出来一趟在别人医院闹了这么大动静,脸红红地又是道谢又是道歉。大家见他精神比上午来的时候还好,都放了心。
飞机上,罗铭遥在起飞之前发了一条短信道别。关机之前还恋恋不舍地盯着赵彬的微信头像,最后一秒收到他的一句“一路顺风”,脑子里都开心得晕乎乎的。赵彬以前都不回自己消息的,现在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让他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受宠若惊感觉。他忍了又忍,最后规规矩矩地把手机收回了包里,脑海里构思起待会儿下了飞机要给赵老师写点什么发过去。
一来一回,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走的时候那样的忐忑不安,回来时候这样的幸福,窗外,C市的夜晚,万家灯火渐渐显现,仿佛在机窗上绽放的烟火,庆祝他的执着终于有了回报。
十二月很快过去,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在忙碌中度过。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年,科室挂了些新年快乐的彩画,护士长张罗着把去年的过时简介换掉,贴上新的。同事之间,不回家不值班的相约一起跨年。黄柏怀直接从胸外科跑来当面问罗铭遥第二天元旦值不值班,说要组织他们铁三角新年聚一聚。这半年多时间,三个人各自忙碌,很久没有见面了。黄柏怀本来是想安排今天聚会,大家到他家来一起跨年。但朱珍珍今晚上值班,只好把聚会安排在元旦当天。三人正好元旦都有空,定好了第二天吃饭见面的时间,朱珍珍选了吃饭的地方,在团购网站上团了几张优惠券,打电话预定好了,所有一切安排妥当。
晚上,罗铭遥一个人在宿舍,发消息给赵彬,赵彬没有回复,他心里算了算,正好赵彬是急诊夜班。赵彬之前的消息里告诉过他,拉萨市人民医院的急诊值班和C大附院不太一样,这边只有白班夜班两个排班,夜班通常是一整个通宵的时间。他想了想急诊的工作强度,估计赵彬晚上都没时间回复他了,他有些失望地一早就去床上躺着了。
十二点整,他在朦胧中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他以为是科室里什么事,看也不看就接起电话来,习惯性公式化地说道:“喂,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赵彬轻轻的笑声:“罗医生,你的病人血糖二点几,要昏迷了,该怎么处理?”
罗铭遥愣了一下,瞬间睡意全消,一个挺身坐起来,力气太大了,差点都蹦下床了。“你……你不是值夜班吗?”罗铭遥小心翼翼地问,怕这一句话完了那边就得挂电话了。
“同事给我换了班,十二点下班,让我们明天参加医院的新年义诊。”赵彬说,“西藏这里没有过元旦节的风俗。你不是研三才上临床吗,怎么也以为是护士给你打电话?声音很老练了啊,罗医生?”
罗铭遥被他这声“罗医生”叫的心里痒痒的,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坐在床上小声地抱怨:“比以前见得多做的多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实习生了。”
赵彬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拉萨的元旦,街头冷清。才下过一场雪,昏暗的路灯下,漂浮着冰霜。四周是寂静的银白,他踏着雪走回宾馆,罗铭遥的声音陪伴着他,驱逐开寒冷和孤独。“好,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了,赵老师也不骂你了,罗医生,以后是你指教我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罗铭遥红了的脸,他总是这样逗一下就局促地低头,露出后颈一截白皙的皮肤。这样想一想,就觉得可爱得很,想要再逗一逗他。以前他们在一起时候,有时候说一点露骨的话,罗铭遥会连耳朵都烧起来,这个时候他要是强迫他抬头来看着自己,就会看到他眼睛里埋着的一点怨气,撒娇一样,又是窘迫又是无奈的,纵着自己更进一步地欺负他。
……
片刻之后,他在睡意朦胧中听到赵彬的声音:“新年快乐,遥遥。”
罗铭遥闭着眼睛,嘴角上扬:“新年快乐,赵老师。晚安……”
赵彬的新年第一天,是安排好的义诊活动。在拉萨市人民医院的门口,所有人白大褂下面塞着厚厚的羽绒服。天上有点飘雪,冷风吹得手痛,拉萨市人民医院的后勤给他们准备了暖手宝,冷了还帮忙换一个。脚边上还有几个电暖气片,这样才勉强让义诊医生们不至于冷出问题。
拉萨的藏族人民不过元旦,但所有人听说市人民医院义诊,还是热闹的跟过年赶集一样地四面八方涌来。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告诉他们,这里每次义诊都这样。在西藏,看不起病的人还是多,就是拉萨这里都有不少人难以承受医疗费用。还有很多来朝圣的人,到拉萨时候身上空无一物,生了病就只能等这时候义诊来看。当然,也有很多人只是单纯来量个血压,顺便请C市的医生看看自己,期望C市专家有更先进的医疗方法。
赵彬接待了一个下肢水肿的中年病人。
“肿了有多长时间了?”他一边问,一边拉起病人的裤脚,只看踝关节,就已经看不到内外踝的突起。病人微微有点喘气,在冷风中,呼出一阵阵急促的白气。
一边的翻译和病人说了一番,才回答他:“他说这三天肿的。以往每年冬天都肿,这种都有十多年了。”
“他呼吸也很急,”赵彬跟旁边的翻译说,翻译就是医院里面的医生,跟在他们几个C大附院医生旁边翻译兼学习,“你问他,气紧不紧?有没有胸闷、心悸、心累、咳嗽这些?”
翻译照着他的思路又问了一遍,告诉他:“他说就是十多年前,就开始觉得干活没有以前好了,走多了就觉得累,这几年都不敢走远了,家人都不敢带他磕头来拉萨。咳嗽最近没有,但是他说从小就爱生病,经常感冒就发烧、气紧。”
“十多年了?他样子也不大吧?”赵彬有点惊讶。
“他说他今年23岁。”翻译医生说,“十多岁就发病了啊!”
赵彬又问了一些其他心脏方面的问题,然后带上听诊器给病人听心脏。听诊器里传来非常明显的心脏杂音,都在舒张期。
“从小就有容易感冒发烧,有气促的表现,最近有心功能下降,甚至心衰症状,听诊有心尖区收缩期杂音,要考虑先心病或者风湿性心脏病,二尖瓣狭窄。”赵彬跟翻译医生讨论,“你们这里风心病的病人多吗?”
“确实不少见。”翻译医生说,“西藏这里,很多地方医疗条件差,这几年拉萨不常见了,下面医院确实介绍来过不少二尖瓣狭窄的病人,问病史都考虑有风心病可能。”
于是翻译医生又向病人介绍治疗,包括药物和介入、手术治疗。但是病人对后面两个都表示无力承担,于是赵彬只能建议他用一些口服的利尿剂。
病人说着谢,向他们鞠躬,慢慢地离开了。赵彬看着他的身影,他的心里有些隐隐难过。上一次那一对姐妹,在重大疾病面前,也是能说一句谢谢,离开医院走远。现在这一个轻年人,也是这样。这些年轻人们,他们的人生原本很长,现在却只能在倒计时中生活。对于这些病人,他什么也做不了。即使到了现在这样的时代了,健康对于很多人,还是奢侈品;医生对于贫穷,依然无能为力。
第14章主诉:黄疸1+月
上午晚些时候,天气放晴了起来,高原上又是阳光灿烂,晒得人简直张不开眼。义诊还在继续,医生们冻得脸发红,和当地人一时间看不出区别来。快到中午了,看热闹量血压的也要准备吃饭了,人才渐渐少了起来。
赵彬看的最后一个病人是个黄疸的。翻译医生告诉他,病人说自己脸发黄已经一个多月了,最近几天黄的太厉害,家里人说这里有义诊,让他来看看。
“除了自己皮肤发黄,还有其他不舒服的没有?”赵彬问,“有没有觉得食欲减退、厌油、恶心、腹胀?”
病人听着翻译医生的问话,不停地点头,用生硬的普通话说着:“不想吃东西啊,什么都不想吃,我都瘦了好几斤了,一个月,哦……”说话尾巴上,带着藏民习惯的尾音。听起来似乎并没有很担心自己的身体。看医生的同时,他手里捻动的佛珠也没停过,甚至翻译医生和赵彬交流的时候,他还嘟囔着几句真言。
赵彬让他坐下,给他查体。义诊的地方简陋,没有检查床,他只能看看结膜的黄染程度,手掌皮肤的情况,颈部皮肤状态,然后简单腹部触诊了一下。靠近病人的时候,他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你平时喝酒吗?”他问。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