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三十五件,同志,这衣服我可以自己挑吧?”陈月牙说。
卖衣服的倒爷是南方口音,说话混沌不清:“靓妹,自己挑!”
手里总共就三十五块,陈月牙给一声靓妹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挑衣服的时候可仔细着呢,生怕挑到一件不好的卖不出去,砸自己手里。
结果她刚挑着呢,一个女人笑嘻嘻的说:“月牙,你也准备进点衣服去卖?”
陈月牙一回头,就见程春花的妹妹程睡莲牵着小福妞的手,也正准备挑衣服。
不比程春花为人刻薄,一家子恨不能把全清水县的便宜都给占光光。
程睡莲人要好说话一点,跟陈月牙打小儿关系还不错,所以陈月牙转身招呼她:“一起挑,睡莲你在哪儿卖衣服?”
程睡莲原本在钢厂工作,据说是因为跟某个已婚男干部睡到一起,给人家属当成搞破鞋的告发了,还在厂里给人贴了大字报,泼了粪,抓花了脸,所以只能辞职,自己做点小生意糊口,城里人要没个工作,农民都不如,因为你总得想办法糊口饭吃。
“我也是头一回,还没想好在哪儿卖呢。”程睡莲小声说。
陈月牙跟程睡莲肩凑到了一起,小声说:“现在卖衣服的行情到底咋样,咱们要进回去,能不能卖出去啊?”
程睡莲回头指着自家小福妞说:“我家小福妞说自己保准有办法,你也知道,她在我们家就是个宠上天的,人人说她是个福妞儿,我信她的。”
陈月牙回头看了眼福妞,胖乎乎的小丫头,居然有这本事?
程睡莲声音上放的格外小了:“你知道不,贺译民的前妻宋思思,原来不是去了北京,现在回咱们钢厂当经理啦,据说还是管卖钢材的经理。早知道你们就该去求她,她肯定会让贺译民回钢厂的。”
贺译民生的俊,当初不止程睡莲追过他,还有个只结过三个月婚的前妻。
这事儿陈月牙知道,但她不醋,她和贺译民可有仨儿子一闺女呢,谁能抢走他?
比起这个,赚钱做生意才更重要!
俩女人凑一块儿挑衣服呢,超生则被安置在几个大蛇皮带子上坐着。
超生手里有一盒钙奶饼干,这是妈妈准备送给徐莉阿姨的,徐莉阿姨没收,超生就打算把它攒着,去看贺斌和贺炮俩哥哥的时候带着。
福妞挑衣服挑的可起劲儿了,本来蛇皮袋子里衣服就不多,她一件又一件,一阵阵就和程睡莲挑了一大包。
就在大家挑衣服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红袖章们来了,大家赶紧跑啊!”
张福妞就跟早准备好的一样,那么小的孩子,拎起一个旅行包,转身就跑。
陈月牙挑的细,也挑的慢,没抢过小福妞和程睡莲,这时候手头只有两件小裙子,摆摊的人忙着要走,从她手里抢了两块钱,拎起大编织袋子转身就跑了。
超生腿短人小,又坐在高高的蛇皮袋子上,要跳下去,准得摔碎膝盖,而小人参要是摔破了膝盖,是很难长好的,所以她转身,就准备从袋子上溜下去。
不过她才转身,就见身后站着一个皮肤黑褐色的,瘦瘦高高的男人正在盯着她看。
超生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狠戾,那种坏人才有的狠戾。
甚至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此刻正在思考,要不要卖掉她。
但是她用自己微弱的灵力,在男人的身上,感知到了一种饥饿感,是真正饥肠辘辘的那种饥饿感,他应该至少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超生在这一瞬间,觉得这人的饿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她把自己手里的钙奶饼干就朝着这个男人递了过去,无声的,她用嘴巴不停的说着:妈妈,妈妈!
这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红袖章们正在从火车站的方向一路往这边慢慢的走。
至于这个孩子的妈妈,他刚才看到过,一个很漂亮的年青女人。
这么水灵灵一个姑娘,要是带出去卖,准能卖个好价钱的。
是接这小丫头的饼干,还是直接转手把她给卖了?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接过钙奶饼干,指着那一堆蛇皮袋子说:“这些衣服全是我倒来的,都是好衣服,但咱们这儿的人不懂行,只喜欢的确凉,还嫌我的衣服贵,小丫头,这饼干我要了,因为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饿,特别饿。我也感谢你的善良。你一会儿告诉你妈,一件衣服五毛钱,她要能卖出去就卖,卖不出去我不怪她,但是,卖一件就要给我一件的钱,可不能私吞了我的衣服,要不然,不管你们家在清水县的哪个地方,我踏平这座小县城都能找到你们,好不好?”
所以这些蛇皮袋子里全是没人要,卖不出去的积压衣服?
一件五毛钱,比件孩子衣服都便宜。
超生跟个小大人似的,看着这个眼神凶狠的男人,伸出五根手指,认真的点了点头,还伸出两只手,学着三哥贺炮洒脱无比的样子,给男人抱了个拳,做了个辑。
男人是真饿,本来也因为衣服卖不出去而丧气的不行,给个倔兮兮又认真的小丫头居然逗笑了,笑出一个皱巴巴的鼻涕泡,一把抓过饼干,转身就跑。
还好,红袖章们走了一半的路,看到铁路沿线的倒爷们全跑光了,估计赶天中午了,自己也得回去吃饭,再没往这边来,转身就走了。
陈月牙就在这个男人的身后,手里抱着一块大石头,因为她看见这个男人在跟超生说话,看那样子,还想抓走超生。
她心里正想着,这个男人要敢对超生怎么样,她就一石头砸死他。
结果没想到,一盒钙奶饼干,超生居然替她换到了三蛇皮袋子的衣服。
哐的一声,陈月牙把石头给扔地上了。
自家这小闺女,她不是有福气,她是发自内心的有善,也是因为她的善,就连坏人都不愿意伤害她。
扬着三个手指头,超生指了指自己屁股下面的蛇皮袋子,咧开小嘴巴无声的说着。
“妈妈,这些全是咱的了。”
这是超生的唇语,世界上大概只有陈月牙才看得懂。
整整三个大蛇皮袋子,也不知道里面是啥,小超生坐在上面,豪阔而又霸气的咧开嘴巴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超生: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崽……
第12章12
整整三个大蛇皮袋子,陈月牙拉开袋子一看,就是哎哟一声。
全是纯白色的半截袖线衣,素色儿的,棉线的,有男有女还有孩子的,样子做的是真的挺漂亮的,但是,现在人们就讲究个穿的确凉,而且越花越好,越红越好,这种棉线的衣服要贵一点,大家就有点儿,不敢要。
一件衣服才五毛,而且,男人给超生说的那话的意思是,卖出去才给他钱,要卖不出去,原样把衣服还给他就行了。
这等于先卖货再交钱啊,这么好的生意上哪儿找去?
这么多的衣服,她要想搬是搬不回家的。
幸好程睡莲已经回家了,到时候她肯定会给贺译民带话,贺译民就会来接她的。
陈月牙可不敢再丢下闺女了,把她放在背上,一个又一个,把这些大旅行包全拎到了一处破房子的后面,再找了一根没人要的钢筋棍子,一个个的,就给串起来了。
超生饿,还热,肚子咕咕叫,身上全是汗。
俩人只有从家里带出来的白开水,陈月牙先给超生灌了个够,自己才咣咣的喝了起来。
她才把一杯水灌完,还觉得自己嗓子眼儿焦乎的冒烟呢,就见贺译民在铁轨线那头大步的跑着。
娘儿俩一起咧开嘴笑,陈月牙简直惊讶坏了:“睡莲走了也就十几分钟,你咋这么快就来了?”
“程睡莲?那跟我有啥关系?我是担心你要出事儿,自己找来的。”贺译民拎起一大袋的衣服,皱着眉头说:“你只拿了三十几块钱,就弄了这么多的货?”
“三十五块钱进的货在这儿呢,剩下那些是咱们超生替我弄回来的。”陈月牙拉开自己的蛇皮带子,望着里面两件漂亮的小裙裙,颇为遗憾的说。
贺译民把超生抱起来在空中丢了两丢:“你有这能耐,能给咱们弄来几大蛇皮袋子的衣服?”
超生当然只会笑,不会说话,看爸爸的手背在后面,就知道他肯定有好东西给她。
眼睛往后望着,还以为爸爸拿的是雪糕呢,没想到爸爸的手突然伸过来,居然是一瓶闻起来香喷喷的桔子味儿汽水。
喝一口桔子味儿的汽水,刚才叫那个凶凶的叔叔差点吓扁的超生猛的往外打了一个咯,舒服啊!
自己只喝一点点,剩下的全给妈妈喝,超生最疼的就是妈妈了。
收拾蛇皮袋子的功夫,陈月牙就把超生是怎么差点给人抓走,但是又因为一盒钙奶饼干,那个人最后放了超生,还给自己留了这么多货的事儿告诉了贺译民。
贺译民边听,边把几个蛇皮袋子全串到了钢管上,弯腰试了试,自己一个人就把个钢管给挑起来了。
“放下来,咱俩抬着走,你可是马上要当公安的人,别累坏了腰。”陈月牙说。
贺译民皱了皱眉头:“就几个蛇皮袋子而已,我能挑不动它们?你背着超生就行,我看小丫头腿颤颤的,怕是中暑了。”
还真的,跑了这半天,三岁半的小超生又热又晕,是真的快中暑了。
男人一个人扛起好比一个小山包的衣服,爸爸真能干啊。
“以后就算要做生意,我也得跟着你们娘两个,这可太险了,万一超生叫人抓走,你说咱们怎么办?”贺译民边走,连揩着额头上的汗说。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在移动的小山包一样。
陈月牙翻了个白眼:“要那个人真敢拐咱们超生,他早死了!”
论打架,陈月牙就没怯过任何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她可是从小跟着她妈在肉联厂砍大骨头的,什么样的贼骨头没卸过?
到了胡同口儿上,贺译民的意思是直接挑进去。
陈月牙却把他给拦住了:“你傻呀,这么多衣服,咱们咋能就这么拿进去?”
“为啥不能?”贺译民愣住了,反问。
“现在做生意可叫投机倒把,你带这么多衣服回家,给人抓了咋整?这种事儿一般陌生人不管你,盯的最紧的就是街坊邻居。”陈月牙说。
就比如何向阳,虽然她家程睡莲也投机倒把,但她那种人,骂人穷,笑人无,眼红爱嫉妒,最喜欢干的就是举报人的活儿。
先把蛇皮袋子放一堆在巷口,让超生和陈月牙看着,特意避着人,连着挪五趟,才把五六个大蛇皮袋子全部挪回家。
其实小裙裙最可爱,陈月牙先洗了一件出来,准备让超生先穿着漂亮一下。
但是超生不肯,她自己给自己和贺帅一人揉巴了一件纯白色的线衣,让妈妈替自己拧干,放大太阳底下晾一会儿就干了,然后一人一件,就是两个雪白雪白的嫩娃娃。
“妹儿像个小雪人!”贺帅看着白生生的小超生,笑嘻嘻的说。
超生另外拿了两件,伸手比划着:要是小斌和小炮一人再穿一件,她们家就是四个小雪人了。
陈月牙能不急着接另外那两个皮小了吗,但她得先赚钱,考虑换个大点的房子才能把他们给接回来啊。
她刚才清点了一下蛇皮袋子里的白线衣,足足100件,这种线衣一件怎么的也能卖两块钱,要真能卖出去,那可能净赚二百多块钱,赶得上一个公安三个月的工资,就是怎么把它卖出去,自己还得好好想想办法。
“走,妹儿,胡同里遛一圈儿去。”贺帅拉着超生的手说。
“小帅,才穿了新衣服,不准带你妹上垃圾山上玩儿去。”陈月牙在院子里喊。
贺帅表面上答应的好着呢:“好呐妈,我肯定不能!”
但一出门,他还是拉着超生直奔垃圾山。
他上次从垃圾堆里翻来的作业本儿已经写完了,还得再去给自己翻本作业本,所以把超生安置在最干净的墙跟底下,贺帅一袭白色的新线衣,直奔宝藏一般的垃圾山。
今天他运气贼好,一上山头,就看见一本干干净净的,正面写了,反面没写的作业本儿,贺帅一个箭步就冲上去了。
但就在这时,张福运跟在贺帅的身后,看贺帅抓到一个作业本,一把就抓过来了:“我先看到的。”
“死一边儿去你,那明明是我先看到的。”贺帅一把夺过作业本说。
张福运家现在可不缺钱,但孩子们扒垃圾山是有瘾的,毕竟现在这年月,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收音机,电视更是个只在传说中的稀罕东西,晚上一吃完饭,孩子们除了扒一下垃圾山,就没别的娱乐活动。
他呸的一口痰吐到了作业本上,害那本作业本儿的背面没法儿写了,这下可好,贺帅给惹怒了,一个蹦子就跳到了张福运的身上,打到一块儿了。
而打架,几乎可以说是胡同里男孩子们的日常娱乐,就跟吃饭睡觉一样。
张福运虽然长的胖,但要论打架可不如贺帅,很快就给贺帅压在垃圾山上,只有挨打的份儿。
超生看惯了哥哥打架,也知道哥哥肯定不会输,正好今天她喝了甜甜的汽水,还有点儿灵力,把意念放进垃圾山里搜寻着,不一会儿,咦,还真到了一本翻面还没写作业本,就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方,但是,得踢开几块瓦砾。
小心翼翼踢开瓦砾,捡起作业本在手里扬着,挥舞着,超生这是示意哥哥不要再打啦,自己已经替他翻到作业本儿啦。
贺帅猛的捶了张福运两拳头,跳下垃圾山,把本旧作业本仔仔细细的擦干净,揣到腰上,挥舞着小拳头,在一群孩子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拉着超生转身就跑。
而这一切,张福妞全看在眼里,不过,她只是平静的看着,一句话都不说。
回到家,俩哥哥福运和福生看见福妞,都跟那过街老鼠似的。
外婆何向阳一见她进门,也是两只眼睛乐的笑眯眯的:“哟,我家小福妞回来啦?明天就要去做大生意,咱们福妞肯定能替咱们大赚一笔,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