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生掰着手指头说:“等我妈妈选上了,我就是啦。”
这小丫头说话可真够有意思的,照相师傅说:“领导们肯定得选最优秀的,你妈妈哪儿优秀啦,跟我说说?”
“她卖了好多罐头哟。”超生说。
另外那个男人跟超生杠上了:“一罐罐头才多少钱,另一个候选人给区政府创造的业绩,有好几十万块钱呢。”
几十万块钱?
超生可没这个概念,但听起来这个数字就很可怕,因为超生迄今为止,兜里没超过两毛钱呢。
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强辞夺理也不能输啊。
“可是我妈妈赚的钱可以搬走我们胡同的垃圾山,让我们胡同的孩子们以后都不会因为扒垃圾拉肚肚,我妈妈最厉害!”
斌和炮一起点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拉过肚肚了。”
“还有,没了垃圾山就不怕被老鼠咬耳朵啦!”超生摸着自己的耳朵说。
斌和炮简直就是捧哏儿的:“不会被老鼠咬哦。”
这时候会议眼看就要开始了,陈月牙也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看自家几个孩子都在大门外头,连忙跟几个孩子挥着手,让他们赶紧回家去。
超生连忙给妈妈挥了挥手:“妈妈再见!”
陈月牙跟着大家一起上了楼,区里的干部们全都在,大礼堂里黑鸦鸦的,坐的全是人。
而另一个模范市民的人选宋思思早就来了,一直在大礼堂里坐着呢。
宋思思是一头披肩发,穿着俏丽的开领解放装,里面是一件青色的毛衣。
这个女人在钢厂都特别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然,也很少主动跟人说话,就是一个冷美人儿。
确实,她跟一身家常气息,随时都能揭锅抹灶,添火生柴的农村小伙贺译民搭不到一块儿。
但是,正所谓米是饭,面也是饭一样,各人喜好嘛,陈月牙由衷觉得贺译民人好,真好!
嫁给贺译民,她心里贼暖和。
等到主席台上干部们一落座,评选就要开始了。
区模范市民的选举,现在开始啦。
……
超生和几个哥哥们等妈妈的时候,就看到区政府的工作人员往院子中间拉了两张桌子,铺上红布,就开始往上面摆东西了。
两大块五花肉,再加两桶子菜籽油,还有两大袋的面粉,全摆在桌子上,这就是过会儿,区政府要给的奖励了。
要真的妈妈当选,至少那些肉是他们急缺的,他们就可以肥肥的过个年啦。
看着俩弟弟馋肉的样子,贺帅就觉得,他该悬崖勒马,把几个小的带走了。
怕他们在这儿乱叫起来,给妈妈丢人嘛。
几个孩子穿过几条街道,眼看过年,好些孩子在街上放鞭炮,时不时一颗扔到脚下,就得吓孩子们跳起来。
这不,刚一到胡同口,就遇上何向阳了。
她今儿正在这儿等肉呢,一看见超生兄妹几个,咧嘴就笑了:“跑区政府去了吧,那个模范,你妈准没选上,你们也不想想,宋思思是啥人,你妈是啥人?”
“妖怪啊,何奶奶是妖怪!”贺斌张牙舞爪的说。
超生和贺帅几个可不理何向阳,站在胡同口专心的等着妈妈。
“另一个候选人是谁啊,宋思思,钢厂的销售经理呐……”
“哎哟,您老都说过多少遍啦,要陈月牙当选,做生意赚了钱,人家能给街道交钱,街道就能挪走咱的垃圾山,还能花钱雇人月月清扫公厕呢,宋思思当选,于您有啥好处?”张大爷有点不忿,跟何向阳争论起来了。
“宋思思是我家福妞的干妈,她要当选了,我光荣,止不定我还能蹭点肉吃呢,我就盼着宋思思当远,咋啦?”何向阳赌着气说。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胡同口出现一个人,正是刚才在区政府跟超生搭过话的那个人,肩上扛着一袋子面,在胡同里走呢。
后面不说敲锣打鼓吧,但陈月牙的身上披着大红花,还有好几个人一起陪着她进胡同,直到了胡同口,那帮人逐一跟陈月牙握了个手,把东西放下,才一起走了。
陈月牙先解了大红花,叉腰喘了口气,才说:“小帅,小斌小炮,来帮妈妈搬东西啦。”
街坊邻居们好的是啥,可不就是热闹?
哪还需要几个孩子,大爷大妈们你一件儿我一件儿,可不就帮陈月牙把东西搬回家了?
“那个模范市民,当选的人是你吧?咋区政府就选了你呢?”张大爷想不通啊,得问一句。
王大妈也说:“另一个候选人不是钢厂的经理嘛,咋你就把她给打败啦?”
陈月牙已经拎着一桶清油进家门了,跟在她后面的秦三多,则在跟大家解释陈月牙之所以会当选的原因:“这纯粹是个意外,咱区政府刚刚接到上面的命令,从现在开始,新一轮的除四害开始了,抓苍蝇老鼠,蚊子臭虫才是重中之重,而陈月牙呢,在会上提出来,等她做生意赚了钱,要帮街道清除垃圾山,清理公厕,这俩样恰是咱们区政府的难题,她可不就当选啦?”
“但人宋思思不是经理?为啥区政府不选她?”何向阳不忿的,还是这个。
“因为钢厂再赚钱那也是人钢厂,钢厂可不管你家案板上的老鼠和胡同里的垃圾,臭水,啥叫个改善生活条件奔小康,不止是填饱肚子,还要搞干净了胡同的卫生,美化市容市貌,这些事儿才是咱老百姓最需要的。而月牙能帮咱们办到的正是这些。”
秦三多说着,往公告栏里贴了一张喜报,两巴掌拍匀,听着外头辟哩啪啦的鞭炮声,回家过年去了。
新的荣誉,代表着新的任务。
从现在开始,努力赚钱,净化胡同,美化街道,这就是妈妈的任务啦。
超生从妈妈那儿得到两块糖,从家里跑出来,跑到秦三多家门口,敲了敲门,看秦七妹出来,递给她一枚:“姐姐,咱们做好朋友吧。”
她太想要一个好朋友啦。
“做好朋友!”秦七妹说着,给了超生一枚小鞭炮:“喽,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大鞭炮!”
哇,超生得到了人生第一枚小鞭炮,幸福的新年就要开始啦!
第51章51
这还是超生人生中第一次放鞭炮哦。
“就这样,拿香头对准了,跑啊!”过程太快了,超生都没有看清楚就给七妹拖走啦,啪的一声,小鞭炮它炸了。
“姐姐,咱们再放一次吧。”超生意犹未尽,跃跃欲试。
七妹也只有一枚小鞭炮,还是从哥哥的大鞭炮上偷下来的,坐了起来,她说:“我再去给咱偷两枚。”
“七妹,你要再敢放炮,小心我打烂你的屁股。”秦婶婶在院子里喊说。
七妹嗖的一下,窜回家去了。
超生回到家,锅里咕嘟咕嘟的炖着肉,爸爸妈妈正在分配东西。
“六十斤肉,割十斤,你家五斤,我家五斤。油咱们分出二十斤来,你家十斤,我家十斤,咋样?”陈月牙说。
贺译民有啥不愿意的,这些荣誉可全是妻子替家里争回来的呢。她就算一点儿都不给他家,贺译民也没有二话说。
“你们呢,过年发的啥,拿出来咱们也看看呗。”挑眉望着丈夫,陈月牙说。
贺译民搓着手呢:“没什么好东西。”
“拿出来嘛,让我们看看呗。”陈月牙继续说。
几个孩子也凑近了爸爸,一起看着爸爸呢,贺译民掏了半天的兜,摸出两张票来:“真没啥好东西,跟你比可差远了。”
陈月牙把票抢了过来一看:五斤白糖,两斤点心,还有一袋大白兔奶糖,当然都是票。
“大白兔奶糖的糖票,爸爸可真能干!”贺帅情不自禁的来了一句。
哇,几个小崽崽全围过去了,比起米和肉,孩子们最喜欢的可不就是糖嘛,果然相比之下,爸爸的单位福利更好哇。
妈妈给几个不争气的小崽崽气的直翻白眼,爸爸悄悄把手揽过去,给妈妈狠狠掐了一把。
对于前几次的过年没什么影响,这个过年可以说是超生所经历过的,最幸福的一次过年啦。
当然,这也是头一回,超生听说有压岁钱这么个东西。
“压岁钱,一人五毛哦,等到年初三,你们就可以出去买东西啦。”妈妈说。
超生躺在热乎乎的床上,望着妈妈递过来的,崭新的五毛钱,回头看几个哥哥一人也有五毛,好奇的问爸爸:“爸爸,我们可以买啥?”
“等到年初三你们就知道啦!”贺译民跟闺女说。
虽然说打击投机倒把,但那是平常,过年的时候可不打击投机倒把,尤其是百顺区这种近郊的地方,大年初三那一天,就在胡同口,最大的集市呼啦啦的就摆开啦,一直能摆到河畔去。
爆米花、糖人啊,还有卖包子,卖面条儿的,一个个摊位摆开,就连马大姐的油条摊子也撑出去了,逛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超生给自己买了一个小糖人,本来想买一根大麻花,一问价格,一根麻花居然要两毛钱,她就有点舍不得啦,毕竟她现在只剩下四毛钱了。
“同志,给我两根麻花!”就在这时,福妞拿着一元钱,递给了摊主,从摊主手里接过两根热气腾腾的大麻花,和找来的钱。
土豪,阔气啊。
“超生,你拿了多少压岁钱啊?我今年拿了五块钱的压岁钱呢。”回过头,福妞咬着麻花说。
哇,五块,着实让人羡慕。
但超生可不跟福妞比这个,她继续往前走,就想找一找,还有没有更新鲜,更好吃的东西。
“蜂蜜小麻花,一根一毛钱啦,有没有人想买的?”有个人正在叫卖。
超生一看,哇,蘸着蜂蜜的麻花,那得多香啊。
买买买,超生立刻拿四毛钱,给自己买了四根蜂蜜小麻花,不止她能吃一根,三个哥哥也能一人吃一根呢。
大麻花里面全是面,只是外头黄黄的漂亮而已,蜂蜜小麻花里面脆脆的,外面有蜂蜜,还有芝麻,就是细了点,但是好吃啊。
超生跟几个哥哥一起,一人举着一根蜂蜜小麻花,继续往前招摇。
福妞揣着钱,不一会儿也走到了蜂蜜小麻花的摊位钱,她手里钱多,要想买也买得起,但她已经吃饱了呀,再买回来,也没有饿着的时候买回来那么香了。
俗话说的好,吃屎都想吃个屎尖尖。人超生还什么感觉都没有呢,福妞就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自己把自己气了个半死。
举着半根麻花,她心说:“你超生牛什么牛,马上更大,更严厉的严打就要开始了,付敞亮马上就要被抓去游街了,你爸也马上要倒霉了,哼!”
是的,在福妞的梦里,过几天,县城里最严厉的治安打击就又要开始了,到时候付敞亮和那帮躲在劳改农场里的二道贩子,会被治安队给一锅端掉不说。
现在摆开的这些摊子,也得给联防队的人全部端掉。
在她梦里,超生只是个傻丫头,跟付敞亮也没有任何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居然跟付敞亮扯上关系了。
就贺译民也会在这次严打中,因为表现不力,给处分的。
严打应该就在今天,就让超生可着劲儿的哭去吧。
贺家,孙自敏和陈月牙俩边做饭,边酬划着生意的事儿呢。
“过完年一开春,水蜜桃就下来了,咱们先做水蜜桃罐头,不过甭看麻雀小,也得有几个人,你这儿有人吧?”孙自敏说。
陈月牙说:“有呢,我先让我们老大一家子进城,就住在罐头厂里,让他们帮咱们一起干。”
“亲人之间容易扯皮,那得看你们家的亲戚咋样,要我,我肯定找我娘家人,不要婆家人,婆家人跟自己不贴心。”孙自敏说。
陈月牙其实也计划过,想把陈大牙叫来,但是,大牙听说她要做罐头厂,正在跟村里谈果树的承包,相比于做罐头,种果子肯定赚的更多啊。
就为这个,她就不好叫大牙进城了。
剩下的还能有谁,可不就是大房和三房?
明天,大年初四,大房和三房都要来做客,关于他们俩家子谁先进城,进城之后做了生意怎么分账,孩子们怎么读书的事儿,陈月牙才要跟他们商量。
今天,她这厨房里置办的比大年三十还要丰盛,又是炸丸子,又是泡粉条,还摊了很多的鸡蛋片儿,又烙了几大锅的黍面饼,就是为了明天大房和三房进城做客的时候吃的。
过年的时候,最忙的就是公安了。
这几天他们得满城转悠着抓小偷,以保障全县人民能过一个安乐详和的春节,所以,想指望贺译民帮忙基本没可能。
送走了孙自敏,陈月牙突然想起来,她明天得做一锅子的汤菜,要汤菜里放一把豆芽,那味儿才鲜。这不,她刚准备把豆芽从柜子上取下来,有人风风火火的进门了:“月牙,你在吗月牙?”
“大嫂,你咋来啦?”陈月牙一听是刘玉娟的声音,连忙问。
刘玉娟今天居然穿着联防队员的衣服,手臂上还挂着红袖章,进门就在喊:“你们胡同里今天有多少出摊儿的,赶紧喊回来,联防队和公安要联合执法,抓人啦。”
现在的严打,不说一天一个政策吧,但那政策也是时时在变的。
确实,社会比较乱,恶性事件也层出不穷,只要哪个地方出上一个恶性事件,全国范围内就要严打。
严打是好事,毕竟能抓犯罪分子们,但于有些人来说也是遭殃的事儿,就比如马大姐,支个油条摊儿卖几根油条,她招谁惹谁了?
这要严打起来,她个老太太又跑不快,就是最先要被逮住的那一个。
“在哪儿严打?”陈月牙问。
“我们接到的命令,就你们区,我是跑的快,先来给你通个风儿,赶紧把你认识的人都叫回来。”刘玉娟说着,见陈月牙炸了肉丸子,给嘴里塞了两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