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纪慕云平心静气,并没往心里去。

第二拨客人似乎也是妯娌,两位太太带着两位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和七太太寒暄。第三拨客人只有两人,却和七太太交情很好,握着七太太的手不知说些什么,后者眼圈都红了。

不多时,偌大花厅被坐满了,珍姐儿向母亲打过招呼,带着媛姐儿,领着年轻姑娘们去自己的住处。七太太叮嘱“要小心!不许动炭火,不许吃冰,不许靠近水边,这么热的天,不许出去晒太阳,闯了祸休怪我不带你出去,可听见了?”

珍姐儿跺跺脚,“娘~您总把我当成弟弟,人家还想去绿波廊钓鱼呢!”

七太太瞪女儿一眼,三太太便给她撑腰:“今天三伯母来,让珍姐儿乐一日,珍姐儿身边的人呢?”

珍姐儿大丫鬟秋雨茉莉忙上前来,听三太太叮嘱“小心伺候着,别让小姐们中了暑,别晒着了别烫着了,缺什么过来告诉你们太太,可听见了?”便齐齐答应。

珍姐儿这才高兴了,带着十余位客人回自己院子去了。

七太太收回不舍的目光,朝三太太推一推装满零嘴的红漆描金九格攒盒,“这丫头,被我惯坏了,等着吧,一会儿戏一开,就得回来。”

五太太端着一杯红枣桂圆百合莲子羹,“姑娘在家里不乐一乐,什么时候乐?等过两年嫁了人,你就舍不得了。”

这话说到七太太心坎里,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有一位穿蓝衣裳的太太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一个姑娘一个儿子凑了个好字,不像我,生了两个哥儿,就生不出闺女来了。你家哥儿呢?叫他来,我有好东西给他。”

七太太与有荣焉地笑,“跟着他爹爹呢,中午叫过来给您请安。”

在座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是曹家旁支,年纪最大,和七太太是一辈的,笑道“可不是,九哥儿站出去跟大人似的,读书识字和七弟一模一样,再过两年该娶亲了。”

这话一说,偌大花厅忽然安静下来,七太太盯着自己手腕的翡翠镯子,三太太忙笑道:“立嫂子,还没上酒,您就有了酒意,我们宝哥儿离娶媳妇还早着呢。”穿蓝衣裳的太太也来解围,“可不是,到时候有了合适的姑娘,您可得给我们宝哥儿惦记着。”

头发花白的妇人愣了愣,一副茫然模样,旁边的人凑过去说几句“明明是十一哥儿”妇人兀自困惑,“七弟生长子的时候,送来帖子写的清楚,排行第九。”

蓝衣裳太太“哎呀呀”的,“看您这记性,您尝尝这个,我喝着不错。”

九哥儿?十一哥儿?远处纪慕云迷惑,便明白过来,这位年纪大的妇人,把宝哥儿的排行记错了。

府里还有一位九少爷吗?

到了巳时,鲁大力家的来说,戏台搭好了,奶奶太太们便说说笑笑的,相携到府里花园。花园里搭了个小巧玲珑的高台,戏台后面是三间粉墙黛瓦的厢房,左右各有厢房和耳房,台下种满芍药,如今盛夏,见不到鲜花盛开的景象,只有葱绿茂盛的枝叶和婉转歌唱的鸟儿。

太太们陆续落座,就像七太太说的,珍姐儿带着小姐们也来了,飞雪堂的老板捧了戏单子,请太太们点戏。七太太递给三太太,三太太给五太太,一圈转下来,点了热闹的几出《铡美案》《白兔记》和《杨门女将》。

不多时,二胡咿咿呀呀,旦、生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唱起来。

天气热的缘故,厨房不单备了金丝枣桂圆百合羹、冰糖燕窝和香橙酿牛乳,还有切成块的水蜜桃、凤梨、荸荠、浇了蜂蜜的鲜藕,冰镇的蜜汁樱桃和莲藕鸡头米冰碗,后者点缀着红樱桃和鲜杏仁,用嫩荷叶托着,年轻小姐们都喜欢。

正热闹间,侍立在旁的纪慕云瞥见七太太离开座位,由程妈妈扶着,往正院方向缓缓行去。夏姨娘见了,忙赶过去扶住七太太另一边胳膊,她略一迟疑,见于姨娘默默留在原地,便也照做。

七太太这一走,便没再回来,三太太五太太似乎并不意外,笑语连珠地招呼客人听戏、打赏、到摆饭的偏厅去。

到了偏厅,七太太已经等在里面,笑眯眯在门口迎接客人“今天有鲥鱼汤,各位尝尝合不合胃口。我们珍姐儿爱吃春熙楼松鹤楼的菜,今天也买了来,”三太太笑道:“那敢情好,我们可要多吃一碗饭。”

日头升到正中,略一停留,便不情愿地向西方坠下去,映出漫天霞光。

时候不早,客人陆续告辞,三太太五太太、珍姐儿轮流相送,侍立在正屋外的纪慕云把重心换回左脚,告诉自己“马上就结束了。”

说起来,并不是所有的妾室都能在府宴露面的,比如纪慕云的姨母,每天待两位妾室请过安,就把人打发回去,眼不见心不烦;七太太恰恰相反,让姨娘贴身服侍,在客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威严。

最后一位客人也离开了,正屋传来七太太感谢两位嫂子的声音,两位太太说着“过几日到我们那边”的客气话。

就在这时,纪慕云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怀疑自己听错了,对面于姨娘以目光示意,她定定神,等桂芬掀开青绸帘子,便跟着踏入门槛。

七太太重新梳妆过了,换下早上迎客的橘红洒金通袖袄,穿一件宝蓝色绣白玉兰对襟褙子,葱白百褶裙,端坐在高脚椅椅中,左首是东府两位太太,右首是珍姐儿。

镇定,镇定,纪慕云深深呼吸,像平时一样徐步上前,给七太太请安。

“起来吧。”七太太用帕子按按嘴角,笑着对两位太太说:“纪云娘,我们家七爷新纳的妾室。”

把妾室介绍给太太,是很突兀、很没礼貌的行为,自家亲戚也一样。

两位太太一时摸不着头脑,矜持地打量着面前的女郎: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眉目娇艳,肤色白腻,高挑而玲珑,穿着湖绿素面杭绸薄袄和玉色百褶裙,乌黑浓密的青丝间簪着一对流苏钗子和一朵酒盅大的海棠珠花,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

七太太嗔怪“这是三太太,这是五太太,还不给两位太太请安。”待纪慕云行完福礼,便用亲热的口吻介绍,“说起来,云娘也是我们自家人,爹爹是个秀才,在我们家铺子当掌柜,弟弟是个读书种子,如今在族学读书,是个争气的。云娘是个稳妥的,入府几个月,别说我们七爷,就是我也离不开。”

听这么一说,三太太不好没有表示,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根赤金蝴蝶簪,递给身边丫鬟“既如此,拿着玩吧,好好服侍你们家太太。”

五太太一瞧,撸下左腕一个细细的嵌珠手镯当做见面礼。

纪慕云忙不迭推辞,“太太,这这,太厚重了”,两位太太自然不肯收回去。七太太不耐烦了,抖一抖手帕“收下吧,以后见了两位太太,便跟见了我一样。”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一说,纪慕云只好不做声了。

第23章

位于金陵城金鱼胡同的曹府分成东府西府,由一道墙隔开,大门一个巷子头,一个巷子尾,相距非常远。

东府两位太太从西府角门出来,上了自家马车,一路朝东府大门驶去。

马蹄声响,车身缓缓移动,三太太带着倦色靠在宝蓝绣芙蓉花软垫上,长吁短叹地,“王丽蓉真是好手段,还没怎么着呢,就给七叔找了这么一房出挑的妾室。”

忙忙碌碌一天,五太太也疲了,用手帕按按额头,“横竖七叔和她是面子情,换成我,也可着劲儿挑。不过,那个纪云娘的爹既然是秀才,又生的一副好容貌,怎么不好好找个人家,给七叔做了小妾?”

“那谁知道。”三太太在脑海搜索,四月曹延轩纳妾,到西府来时的情景,“记得王丽蓉说,是笔墨铺子一个掌柜太太做的媒?”

五太太笑:“媒不媒的放一边,我猜,她没少给聘金,横竖她手里不缺银子。”

这话是有原因的:曹府本是一个老祖宗,三代前分了东府西府,产业一家一半。东府六位爷,每年收益进到公家账上,一部分存起来,一部分维持府里的开销,剩下一小部分年底分到东府大老爷手里一半,其余一半分到各个房头,各房的日子紧巴巴。这且不说,遇到婚丧嫁娶红白事都是有定例的,娶媳妇三千两,嫁女儿两千两两,实际开销、嫁妆聘礼是要各个房头自己贴钱的。

三房两个嫡子一个庶子,一位嫡女两位庶女,五房一位嫡子两位庶子,一个嫡女一位庶女,光办喜事,就令两个房头花费甚大,两位太太头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