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1 / 2)

曹延轩含笑应答,踱进粉墙青瓦的学堂,一时间没见到授课夫子,学生们摇头晃脑地读书,见到屋角一位远房晚辈佑哥儿,招手问“哪个是纪慕岚?”

佑哥儿凑了过来,一听这话,自告奋勇“七伯跟我来”,到隔壁学堂望了望,走到一位青衣少年身边热情地拍打肩膀,“纪小哥!”

手里拿着一卷书的少年不回头便笑“曹九哥”,见有生人便站起身,礼貌地点点头。

佑哥儿排行第九,曹佑兄长曹兰排行第八。

曹延轩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英俊,皮肤白皙,目光清澈明亮,黑发用一根木簪挽起,穿着朴素的青布衣裳。

不用说,是纪慕云的嫡亲弟弟:五官、身材太像了。除此之外,少年眉宇间超出年龄的镇定平静和从容不迫的举止,像姐姐一样给别人极好的印象,曹延轩不由暗自点头。

曹佑忙不迭介绍:“这是曹七爷,西府七爷。”

纪慕岚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曹延轩一息才回过神,离开课桌长长一揖:“见过七老爷。”

曹延轩抬抬手,“罢了”,见课堂里其余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便示意:“外面说话。”

原来,七老爷是这样的人,纪慕岚心情复杂,跟着出门。曹佑是个有眼色的,慢吞吞行在后面。

庭院里长着一颗四季常青的树,两人合抱,此时树叶在寒风中簌簌抖动。曹延轩在树下站定,温和地问:“何时入学的?”

纪慕岚从容不失恭敬地答:“劳七老爷过问,学生是今年五月初二入学,授业夫子姓陆。”

“课业还跟得上?”曹延轩说。

纪慕岚答得诚恳:“陆夫子对学生十分耐心,颇多指点,学生受益良多。”

语速不疾不徐,听着很舒服,曹延轩点点头,像拉家常一样,问些“课上到什么时候”、“可住得惯”之类。

纪慕岚一一答了,“上到腊月二十日,过年之后十六日回来上课”“同窗亦友爱”。

曹延轩嗯一声,倒背双手慢慢踱开两步,忽然开口“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何解?”

几息之后,纪慕岚答道:“语出《大学》,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少而又少。一个人,若不能修身养性、克己受礼,就不能约束家人,更不能端正心思,公正行事。”

开始时他略有些紧张,口吃两句,之后就答得很流利了。

曹延轩微微颔首:《大学》是四书五经第一课,读书人离不开,面前少年能答出并不奇怪。

之后曹延轩又从《中庸》《论语》中挑了两篇考较,纪慕岚答得敏捷而流畅,可以令任何夫子满意。

曹延轩抖抖衣袖,“你在何处启蒙?师从哪位夫子?”

纪慕岚的回答和纪慕云同出一辙:“学生幼年时,家父曾做文书,学生与东主公子玩得好,有幸跟着一位姓董的举人读过两年书,家父回乡时便分开了。”

听起来,学问、功底是扎实的。曹延轩点点头,“今年赶不及了,明年可打算下场?”

从前朝到今朝,院试每年一次,乡试、会试三年一回。

纪慕岚答得谦恭,“学生见识疏浅,不敢妄言,到了明年听陆夫子和父亲安排。”

曹延轩欣慰地点点头,叮嘱“用心读书”。少年整个人放松下来,想问什么却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曹延轩猜出来了,便说“纪氏甚好,你可放心。”

纪慕岚露出喜悦的神色,又是一揖:“谢过七老爷。”

并不以他曹七爷的亲眷自居。

曹延轩心底更满意了,这般有前途、进退有度的少年,难怪纪慕云骄傲“有人给弟弟提亲”。

闲谈几句,一位矮矮胖胖的夫子进课堂去了,曹延轩见了,说道“我还要拜访一位夫子,莫耽误了你的课业,去吧。”纪慕岚答应了。

曹佑见完事了了,过来亲热地搭住纪慕岚肩膀。曹佑虽是旁支,家中是有铺子有田地的,曹佑又少年气盛,穿着杭绸衣裳,腰间挂一块白玉,并肩而立的纪慕岚只在腰带挂一个颇有年头的祥云纹荷包,神态却磊落大方,并不以自己家境远远不如同伴羞愧。

像所有长辈一样,曹延轩每次见到曹佑兄弟,时时考较一二,对两人功课是有底的,此刻便想,若无意外,自己的族侄在功名上当及不上纪慕岚。

曹延轩笑道“佑哥儿,纪小哥初来乍到,闲时不妨关照一二。”曹佑拍着胸脯担保:“七叔放心,七婶发了话,让我和我哥带着纪小哥呢!看谁敢啰嗦!”

妻子安排族里亲眷,照顾一个妾室的弟弟?妻子什么时候这么大度、贤惠了?

他不动声色,目送两个少年进学堂去了。

?第38章

十月十五那日,吃罢午饭,王丽蓉面露疲惫:“若身子撑得住,隔两日陪我来说说话儿,自家人不必拘着。”又对两位姨娘道:“你们若闲了,也可去双翠阁走走,松快松快,省得天天在我这里闻药味儿。”

夏姨娘忙道“奴婢喜欢还来不及呢”,于姨娘诺诺称是。

出了正院,纪慕云轻松下来,回住处好好歇了个午觉,次日下午便迎来了客人。

夏姨娘是打扮过的,玫瑰紫对襟柿蒂纹褙子,白绫袄,淡紫色百褶裙,堕马髻攒了一朵贵重珠花,比平时花枝招展的,带了个黄纸叠的平安符做礼物:“九月三十日去灵谷寺,给太太求了平安符,捎带手给少爷小姐求了,亦给于姐姐和妹妹带回来。妹妹留着,保个平安吧。”

九月三十是药师佛诞辰,对于缠绵病榻的王丽蓉来说,是必要去庙里烧香的,病重去不成,就派了夏姨娘。

纪慕云叫冬梅收了,“劳姐姐惦记着”,又羡慕地问“那日庙里人很多吧?”

对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姨娘来说,一年难得出一趟门,尤其主家不在,姨娘自己说了算,是放松、玩乐的好机会。

夏姨娘被搔到痒处,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人多的车走不动”、“东府三太太和五太太去了,三太太外孙女供痘疹娘娘,五太太儿子今年病歪歪的”、“城里不少高门大户都去了”,又说“我带着秋葵,吃过斋饭才往回走”。

纪慕云边打络子边听,不时搭两句话,夏姨娘说的兴起,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喝了两杯茶,眼珠一转“这丝线可真鲜亮,可是上好的苏线?”

纪慕云大大方方地把殷红色络子提起来,“昨日在太太那里,有一匹雨过天青色料子,是京里传过来的,太太喜欢,说给四小姐做件袍子,又说四小姐喜欢鲜艳的,怕是不爱穿。我就想,做个什么络子配它,今日才做上手。”

夏姨娘仔细一瞧,丝线结成一只拇指大的蝙蝠,“呀,可真灵巧,做完是什么样子?”

“要编五只,中间还有花样。”纪慕云喊绿芳去隔壁拿编好的络子,“还要两日才做的完。”

很快,夏姨娘捧着一个镶着坠子的杏红色五蝠祥云络子赞不绝口,“妹妹手真是巧,这个给了我吧。”纪慕云笑道:“多金贵的东西?姐姐喜欢,只管拿去,我再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