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姨娘抽抽搭搭地,想到媛姐儿也十三岁了,在家里待不了两年;纪慕云满心庆幸,昱哥儿是个男孩子。
不多时,大红吉服的新郎官花锦明在众人簇拥下进了院。
满院灯火中,只见他约莫十八、玖岁,面如冠玉,个子很高,举止矜持,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英俊少年。
花锦明目不斜视地踏入正堂,先给左手太师椅中的岳丈曹延轩磕头,敬茶,接过红包,又给右首太师椅中的王丽蓉磕头,王丽蓉低头说些什么,大概是托付女儿的话,他昂首应了,引来一片赞誉。
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少年郎,纪慕云心想。
曹延华和三太太引着盖着红盖头的珍姐儿,在媛姐儿、秀姐儿素姐儿和几个同族姐妹簇拥下,缓缓走到新郎官身边。曹延轩叮嘱“白首之约,相敬如宾”,王丽蓉哀哀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曹延华忙在旁说“同心同德,琴瑟相合”。
花锦明喝了三杯上马酒,鼓乐齐鸣鞭炮阵阵,新人出了正院,宝哥儿还小,东府三爷嫡长子、兄弟排行第四的曹禧背起珍姐儿上花轿。
曹延轩招待男宾,到外院吃酒,曹延华在内院宴请女客,至于王丽蓉,大概太过激动,女儿踏出屋门的时候就身体发软,由程妈妈和夏姨娘服侍着回卧房了。
西厢房纪慕云于姨娘安安静静吃过饭,便各自回院子。
昱哥儿好端端的,由孙妈妈抱着,丫鬟轮番逗着玩。小家伙儿也有意思,不理菊香的豆绿帕子,瞧着丁兰的红绒花。
大概,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
纪慕云拿出今天在正院收到的红包,在他眼前晃晃,果然,昱哥儿小眼睛跟着移动,把大家都逗笑了。“娘给你存着。”她拆开红包,把里面一张五两银子的银票吹口气。
冬梅给众人讲了今日婚礼盛状,时候不早,也就该歇了。纪慕云起得早,忙碌一天,哄睡了孩子很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丁兰奔进来“姨娘,老爷过来了”。帐子里的纪慕云定定神,忙披衣起身,在床边挽头发。屏风后面的孙氏没经历过,不知道如何是好,孩子“啊”地一声醒了。
“乖,是爹爹。”她匆匆拍两下孩子,出屋一瞧,屋檐下“喜字灯笼映的通明,朗月青书一左一右架着摇摇晃晃的曹延轩,穿过院子。
不用说,在外院喝多了酒。
她忙叫丫鬟服侍着,把曹延轩扶到屋中,离得近了,酒气扑面而来。两个小厮不好久待,告诉菊香“告诉姨娘,老爷在外面吐过了”便在院门守着,她吩咐菊香“把下午熬的绿豆汤、酸梅汤热一热”,叫绿芳沏热茶。
曹延轩靠在贵妃榻中摆摆手,拧着眉头,接过她捧来的热茶,看起来还算清醒。小丫鬟蹲着服侍他脱下鞋子,绿芳到卧房箱笼取来白绫里衣,纪慕云接在手里,见他身上穿的是青色家常袍子,不是婚礼上那件,应是在外院换过的。
卧房传来哭声,是昱哥儿。
她心里发急,好在服侍的人都在。曹延轩却睁开眼睛,嘟囔着“嗓门可真大”,撑住扶手,吃力地站起身。她忙说“您别动”,曹延轩理也不理,把手里的盖碗塞到她手里,拔腿往卧房走。
孙氏正哄孩子,石家的蓬着头发在旁边,,因天气热,怕孩子喉咙干,用小银勺沾了水在孩子嘴里轻轻沾。曹延轩过去就弯着腰,张开双臂,两人不敢给,也不敢不给,纪慕云忙把儿子抱在怀里,坐到床边亲一口“爹爹把我们吓一跳,是不是?”
曹延轩跟着靠在她身边,伸着脖子逗昱哥儿,捏他肉呼呼的小脸蛋。昱哥儿来了精神,眼睛睁着,手脚轻轻挣扎。
这个人!纪慕云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爷~”曹延轩笑了半日,四肢伸展开来躺在床上,侧头看:昏黄的烛光下,面前人穿着桃红色右衽寝衣,腰间扎着海棠红汗巾子,粉白脸庞,浓密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肩头,像没出阁的姑娘,怀里却抱着个胖娃娃。
一时间,他心头柔软。
过了好半天,昱哥儿才打个小小的哈欠,闭上眼睛。纪慕云又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给了孙氏,指一指隔壁次间,孙氏和石家的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爷,妾身服侍您换件衣裳。”说着,她伸手去扶曹延轩,后者却双臂用力,把她拖到自己身上,翻身搂到里床。
冬梅见床帐摇动,忙拉着绿芳退出去,把门帘子合拢,把西次间的孙氏三人带到对面东次间。
“想爷没有?”他嘟囔着,右手伸进她衣襟,力道很大,纪慕云像被捏住耳朵的兔子,浑身瘫软。烛光朦朦胧胧投进帐子,曹延轩喘息着,一把扯开她腰间汗巾子,衣裳散落开来,露出雪白的肌肤。纪慕云咬着唇,低声哀求“爷,我还喝着汤药。”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喷着酒气的男人头顶。
他颓然躺倒,望着烛光摇动的帐顶不知想些什么,纪慕云心里酸涩,眼圈悄悄红了:自从去年她查出身孕,就和他分房而居....平日曹延轩过来,几次动了情,却没有....像她一样的小妾,多半会让贴身丫鬟侍寝,或推荐其他姨娘服侍男主人....她却不想,也不愿....
初入曹府的时候,纪慕云一个以色侍人的小妾,并不期望什么;可有了孩子,她不知不觉,心底把曹延轩当成自己的男人,孩子的父亲。
过了半晌,曹延轩唉声叹气地,“拿件衣裳。”她系好衣带,想说“过两个月再服侍您”,却说不出口,仰头望着他,凑过去吻一吻他脸颊。
换过衣裳,用温水漱口,梳一梳蓬乱的头发,曹延轩双眸炯炯,裹着被子,半点睡意都没有。纪慕云吹熄了灯,也钻进帐子,盖好另一床湘被,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扇子。
?第49章
夏夜漫漫,庭院中的桂树不声不响结着果实,西捎间里的昱哥儿香甜地睡着。
一时间,帐子里安安静静,纪慕云低声道:“爷,今日客人很多吧?妾身在内院,见来了好多太太夫人。”
这句话一说,她感到身边的男人一下子从“成年男人”变成了“感慨女儿出嫁”的老父亲。
曹延轩嗯一声,“京城大嫂没来,六嫂来了,二嫂四嫂路途太远,派人送礼回来。”
入曹府一年多,纪慕云已经知道,曹家东府六房六位爷,长子、二爷、五爷是嫡出,其余三位爷是庶出,读书举业,际遇各不相同:长房、六爷跟随曹老爷在京城;三爷、五爷没有出仕,留守金陵老家;二爷、四爷在外地为官。
她恭维道,“我们家四小姐真有面子。”
曹延轩笑着摸摸她脸颊,继续数到:“城里丁家、顾家、路家来了人--大嫂是顾家的姑娘,四嫂是路家旁支。我这一代姑娘少,除了我姐姐,二姐嫁到顾家,可惜,生孩子的时候没熬过去。”
短短一句话,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纪慕云叹息:“那,二姑奶奶有没有孩子留下来?”
“有个女儿静姐儿,今年八岁了。”曹延轩平静地说,“今日珍姐儿成亲,跟着过来了,你没见过。”又说“还好,二姐夫人不错,续弦对静姐儿也很好。”
金陵六大世家,一等一的是曹家,丁家,顾家和路家,珍姐儿夫家花家和七太太娘家王家、褚举人家要次上不少。六大家联络有亲,互相扶持,此消彼长,隐隐约约拧成一股绳,在江南是地头蛇,在京城也颇有实力。
纪慕云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离乡多年依然知道。
曹延轩又讲了今日来的贵客。知府没有来,知府太太和女儿冯碧云是到了的,同知家的刘月如、通判家的卉娘都来了。当然,官场中人看的不是他曹七爷一个举人,是给曹家面子。
絮絮讲了半日,纪慕云伸长手臂,从床头拎起用棉罩子罩着的茶壶,倾了温水给他,曹延轩不接,就着她手里喝了。
“下午妾身瞧着,四小姐打扮得可真漂亮。”这句话不都算奉承,今日的珍姐儿确实美丽,“四姑爷也是个体面人。”
曹延轩唏嘘起来,露出伤感神色,“那孩子,也不知在人家家能不能过得好。”又解释“夫婿比她大四、五岁,只盼着,平常过日子能让她一让。”
难不成,珍姐儿嫁到花家的原因之一便是“曹延轩和七太太同岁,日子过得冷冰冰,像陌路人”,便给女儿找了个大几岁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