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太太微微皱眉,瞪儿子一眼,“不省心的,当心我写信,让你老子训你!珍姐儿是个好孩子,又比你小几岁,凡事多让着点。”又对儿媳妇说“跟娘说说,锦明犯了什么错?娘帮你罚他!”
珍姐儿脱口而出,“娘,不关相公的事。”
花太太年纪长,阅历多,是跟着丈夫在任上行走的,一听便知,“不是锦明,便是锦明身边的人了。可是松墨?香茗?还是柳儿,杏红?”
前两个是花锦明小厮,后两个是房里掌事丫鬟。
珍姐儿摇摇头,花锦明见事情不对,忙忙道:“娘,哪有什么事,珍娘和我商量,岳母身子骨不好,打算回家住一段。珍娘说,正跟您学家里的事,怕耽搁了,我说,该去便去,日子长着呢,这不,正要陪珍娘和您说去。”
这番话说的没什么破绽,珍姐儿却越发不高兴了:你做了丢人的事,拉我遮掩,当面糊弄你娘,这都罢了,还编排我病重的娘?
她本能地狠狠瞪了花锦明一眼,被花太太看个正着。花太太看着案几上的茶盅,沉思瞬时便对身边丫鬟说:“去,把二爷房里的石榴、荣儿叫来。”
珍姐儿没想到,花太太这么快便察觉了,惊讶地望着婆婆,花锦明忙说“娘!什么啊,这这,好端端的,叫她们干什么?”
花太太笃定地往椅背靠一靠,“怎么,那两个是你院里的人,便不归我管?不归你媳妇管?”花锦明额头冒汗,嗫嚅“娘,这个时辰了,早都歇下了,左右院里服侍的人多,明日再说吧。”花太太嗤笑:“歇下?我这个做主子的还没歇,那两个就歇下了?”
几句话功夫,花太太身边的婆子已出了屋,往院外去了。
花锦明见无论如何遮掩不过去,左思右想地,终于一咬牙,“娘”一声,“孩儿正和珍娘商量,石榴那边,石榴她,她....她怕是,不知怎么,怀了身子。”
这话一说,珍姐儿吁一口气,有一种“终于不用骗人了”的痛快,花太太拧起眉毛,啪地一声右手拍在炕桌:“你,你,你是不是要把我和你爹爹气死?你你,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大户人家规矩,长子多是嫡出,过几年才生庶子,兄弟间年龄相差大一点,日后有矛盾也小些;只有媳妇进门连生女儿,或者怀不上孩子,夫家才在清白人家里纳妾,生了儿子放到正房,交给媳妇养。
遇到岳家强势,或者媳妇泼辣,不许丈夫纳妾,子嗣便成了难题;或者丈夫爱重妻子,不愿纳妾,从族中抱了孩子过继自己名下,也是有的。
说到花锦明珍姐儿,珍姐儿年幼,还没圆房,花锦明通房丫头却怀上了,传出去,只会说花家没有教养,不尊敬妻子、岳家。
花太太自是明白的,把儿子狠狠责骂一顿,直到婆子来回事才停了口。
婆子差事办的利索,“太太,荣儿在外面候着,石榴~”附耳对花太太低语几句,补充道:“石榴说,二少爷是知道的。”
都是仆人,碍着二少爷,婆子也不愿把石榴得罪狠了。
花太太气得脸色都变了,捂着胸口,“好,好,我生的好儿子!你你,你气死我算了!”
花锦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仰着脸恳求:“娘,您要罚就罚我吧,石榴她在府里十年了,您饶她一回!”
花太太扬声喊“荣儿进来!”
一个水蛇腰白皮肤的丫鬟战战兢兢进屋,跪在当地。
花太太挥挥袖子,“给二爷二奶奶说,当初挑你和石榴当通房,我是怎么说的?”
荣儿结结巴巴地,只敢盯着花太太鞋面上的花纹,“太太说,让奴婢,奴婢和石榴好好服侍二爷,不可魅惑二爷,不可勾引二爷坏了身子,不可哄二爷不读书,不可,不可....”
花太太横眉立目,“还有什么?”
荣儿瘫在地上,瑟瑟发抖“让奴婢和石榴喝避子汤....太太,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一直喝汤,太太....二爷!”
事到如今,花锦明也豁出去了,硬邦邦地道:“娘,已经成亲了,我院里的事,您就,就,您就别管了。我和珍娘商量好了,把石榴送到庄子,娘,我保证,下不为例,再也不敢了,您就给孩儿一分颜面~”
说着,他去拉珍姐儿胳膊,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珍娘,珍娘!”后者却在想着今日之事:丈夫先定菜,去门口等着,低声下气恳求自己,打算瞒天过海,现下遮掩不成,当面顶撞婆婆--若不是为了那个石榴,你可会如此?我是你妻子,你可会为了我如此?
忽然之间,珍姐儿想到了母亲和纪氏,仿佛看到日后丈夫周旋在自己和石榴之间....母亲告诉过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要震慑住府里的人,让丈夫、婆婆不敢小瞧!
于是珍姐儿皱着眉,挣开丈夫的手,花锦明猝不及防,身体直摇晃。
花太太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对婆子说:“去,把石榴再灌一次药,给我撵出去--她家里可还有人?”婆子是打听过的,“奴婢问了,家里有远房叔叔、婶婶。”花太太点点头,“给我看好了,府里的东西一件也不许带,一文钱也不给她,你亲自去办。下贱东西,勾引爷们的狐媚子!”
花锦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膝行两步,“娘,娘,您听我说,娘~”
“还有你!”儿子一向是个恭顺孝敬的孩子,从未违抗过母亲的话,如今当着媳妇、满屋子下人,屡次反驳母亲。花太太失了颜面,气得鼻眼移位,嘴唇直哆嗦,抬手欲打,又打不下去。“还敢嘴硬,你你,你早晚气死我!你去给我跪祠堂,我,我让你伯父罚你!”
当天晚上,珍姐儿没有睡好。
对丈夫的失望、伤心,对母亲的担忧、难过,对纪氏的厌恶与憎恨,还有一丝丝对石榴的解恨、嫉妒,或许还有后悔、懊恼和对花太太的责怪,像绳索,把她整个人密密缠绕着。
第二天,花锦明没有像平日一样出现,给她摘院角盛开的小花,或者在窗下背一首唐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珍姐儿担心不已,派身边人去问。秋雨回来说,二太太罚二爷跪祠堂,天一亮,就把二爷送回去了,还请了大夫--九月风凉,祠堂地面是厚厚的青砖,花锦明着了凉。
回到屋里,花锦明就发了高烧,一烧就烧了五、六天,烧得珍姐儿衣不解带服侍,烧得花太太忧心忡忡、以泪洗面,烧得花伯父、花伯母、堂兄过来探望,痊愈则是十余天之后的事了。
那个时候,另一个消息已经在二房蔓延开来:
石榴被婆子扔回家里,身上还流着红,只有喘气的劲儿。远房叔叔和婶婶搜遍石榴身上,一个钱、一件首饰也没有,便舍不得请大夫。
可怜石榴一口水也喝不上,直着脖子喊了一夜“娘、二少爷”,天没亮就死去了。
?第62章
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画着一条橙红金鱼,鱼尾像舞女的裙摆,在水波间盘旋摇曳,周围是两根柔软的水草,几块鹅卵石。
“姨娘画的真好。”媛姐儿赞叹着,把画纸举起来瞧,又拿起另一幅:依然是金鱼戏水,是从上面的角度画的,像人站在缸边低头看。再看东捎间墙壁挂着的青色棉布,一块玄色帕子上用针盯着金鱼形状的布头,头尾俱全的,眼睛是一小块碧玺石头,水草鹅卵石都有。
纪慕云有点得意,“哪里,画熟了罢了。”
媛姐儿又拿起画着花蝴蝶的两张纸,吞吞吐吐地“姨娘,你~你帮我也画两张好不好?”
“好啊。”纪慕云没当回事,拿来笔墨,“六小姐打算绣个什么?”
媛姐儿高兴地叫自己的丫鬟红玉“去把我去年和前几天爹爹带回来的风筝拿来”,又对她说“姨娘做荷包,我就缝帕子好了。咦,姨娘说,做个扇套行不行?”
扇套狭小细长,要在方寸之间绣出名堂,考验绣工不说,还费眼睛,纪慕云历来懒得做,曹延轩的扇套是珍姐儿做的。她委婉说了,“六小姐先画出来,看看好不好。”
媛姐儿便埋头画了一副喜上眉梢的图样,一立一卧两只喜鹊落在红梅枝头,看着还可以,她却沮丧地放了笔:“太费功夫了,梅花花瓣就要绣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