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娟笑道“姨娘可要吃顿素斋?寺里的八宝豆腐和素丸子是很出名的。”
夏姨娘每次都吃过饭再走。
纪慕云却舍不得儿子,“还是回府吧,两位就在我的院子吃一些,人多热闹。”
正说着,路边一棵大伞般的树下,一位穿着酱紫团花杭缎袍子的老妇人一声不响倒了下去,引起小小的骚动。纪慕云看时,那老妇人双目紧阖,,两个小丫头像没脚蟹,一个抱头一个呼唤“老夫人”
天气不热,应该不是中暑,纪慕云心想,大概是平时有什么疾病。
紫娟不愿管闲事,见人越围越多,低声道“姨娘,我们走吧?”
纪慕云略一迟疑,见周围看热闹的多,帮忙的少,又见那老夫人头发花白,不由心生怜悯,走过去问“老夫人平日吃什么药?可带在身上?”
小丫头一个伸着脖子朝宝殿张望,另一个慌慌张张打开个香囊,把里面的药丸子倒出来,又从随身带的茶壶倒水。折腾一气,老妇人嘴巴闭得紧紧的,水喝不进去。
纪慕云叫来冬梅,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个荷包,打开来,有个小小的白瓷瓶,揭开盖子自己先嗅了嗅,才告诉小丫头“藿香正气水,不但能祛暑,还能清神醒脑,祛除胸闷、恶心。”
果然,白瓷瓶在老妇人鼻子下面一放,老人家就皱起眉头,下意识避开脸庞,喜得小丫鬟直叫,很快,老妇人睁开眼睛,在纪慕云几个的搀扶下吃力地坐起来,靠在树上。
“您可是不舒服?可有对症的药?”纪慕云问,又解释“我是路过的。”
老妇人点点头,用温水服了两颗暗红色药丸子,“不要紧,老毛病了。阿芬回来没有呢?”小丫头忙道:“这就去。”分出一个人,飞也似的跑去了。
老妇人这才抬眼打量纪慕云,“老身这厢谢过,不知小娘子是哪家的太太小姐?”纪慕云笑道:“您客气了,举手之劳,哪用得着谢字。”
几句话功夫,原处一个翠绿色衣裙的妇人提着裙摆,飞也似的跑来,后面跟着两个抱满香烛的仆妇和刚才的小丫头,个个呼哧带喘。
见人家来了人,纪慕云也就功成身退,向老妇人告了别。
回到马车上,紫娟和谢家的都说“姨娘心肠真好。”她笑一笑,心想,就当积德行善吧。
回到家里,紫娟两人把她送回院子,执意不肯留下吃饭,纪慕云便叫小丫鬟,给两人带上点心鲜果。
至于昱哥儿,玩了沙包看风筝,见她才想起来“一上午没见到娘亲了”,哇地一声哭了。
傍晚曹延轩来了,说起今日“香火气极盛”,又问“灵谷寺如何?”她笑道:“人多的走不动路。符纸给太太送过去了。”
曹延轩满意地点点头,洗了手抱着昱哥儿,“娘亲今日去了庙里,你想不想去?再长大一点,爹爹带你去。”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药师佛诞辰没能带给王丽蓉好运气。
三天后下午,天空阴沉沉,紫娟身边的三等丫鬟燕子急急忙忙来了,进屋就福了福:“姨娘安,奉老爷的话,请姨娘立刻到正院去。”
正用拨浪鼓逗着儿子的纪慕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该来了”的感觉:这两天晚上,曹延轩并没歇在双翠阁。“好,坐一坐,我换身衣裳。”又低声问:“可知是什么事?”
燕子跟着紫娟常来双翠阁,已经熟了,左右看看就压低声音:“太太....”
她便明白了,回房穿一件月白素面绸缎褙子,莲花白百褶裙,卸了首饰,洗去脂粉,叮嘱绿芳石妈妈几句,匆匆出了院子。
正院人来人往地,小丫鬟在厢房熬药,却安静的古怪,屋檐下站满脸生的丫鬟婆子,纪慕云便知道,相熟的太太奶奶八成都到了。
果然,她上了台阶,见几间屋子挤满了人,东次间是男客,西次间的夫人们或站或立,都用帕子拭泪,卧房传来珍姐儿和男人的声音--不用问,是花锦明。
纪慕云找不到两位姨娘,知道她们八成在王丽蓉身旁,东边屋里有男客,便垂首站在正屋角落。不一会儿,媛姐儿也赶来了,见到纪慕云点点头,便挤进王丽蓉卧房去了。
掠过片刻,秋实匆匆忙忙跑出来,“太太要见宝少爷。”
宝哥儿还小,估摸是大人们想避着他,又怕过了病气,现在没这个必要了。程妈妈匆匆带着宝哥儿进了屋子,一进就再没出来。
不知不觉间,便等到暮色四合,乌鸦低旋,阴云密布地,气氛仿佛凝住了。
忽然间,卧房传来一阵哭声,珍姐儿声音格外凄厉,叫着“娘”,宝哥儿也啊地一声嚎啕大哭,纪慕云听见曹延轩安慰的声音和花锦明的交织在一起。
尽管早就知道“王丽蓉病入膏肓,时候不长了”;如今真到了这一日,一个年轻的、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纪慕云还是落了泪。
四声云板过后,当天晚上,曹延轩与三爷三太太、五爷五太太、曹慎夫妻商量着,把王丽蓉的丧事定了下来:
王丽蓉上面还有长辈,停灵五七之数,三日后发丧,王丽蓉生前信奉灵谷寺,便请了灵谷寺的高僧来家里念大悲咒,办法事;
西府摆开流水席,供客人们吊唁,男客由曹延轩接待,女客由三太太为首。
大事定下来,别的就好说了,三太太唏嘘起来,“年纪轻轻的,说走就走了。”五太太却说:“七叔,宝哥儿那个样子,夜里可得小心点,莫让受了惊。”
想起满脸通红、几乎昏厥过去的儿子,曹延轩也不放心,“打今日起,我带在身边。”
曹慎点点头,端着茶说,“老七,上回问你,你说等一等,一等等到如今,你明年,是考还是不考?”
明年三月,是大周朝三年一次的会试,亦称春闱,于京城举行。曹延轩想赴春闱,过完年,就要赶赴京城了。
从前朝延续到大周朝,学子遇到父丧、母丧,是不能参加科考的,出了孝期才能赴试;妻丧就模糊多了,朝廷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参考”,重情义的等一等,少数人便打擦边球。
上一届金陵便有个考生,妻子病重便离了家考进士去了,运气不错,一考考中二甲,金榜题名那日,妻子的丧闻还没到京城。不过,时间长了,这件事传扬开来,大多数人说他“薄情”,上峰刚好是个夫妻恩爱的,对这人横竖看不顺眼,这人仕途便也坎坷起来。
曹延轩已经想过了,叹一口气,“眼瞧该过年了,我若走了,一大家子人找谁去?再说,宝哥儿珍姐儿那个样子,我也走不开。”
五爷唉声叹气,双手笼在袖子里,“又是三年。老七,你这运气也太差了。”
这话是有原因的:曹延轩十六考中秀才,二十二岁过了举人,想再进一步,先遇父丧,再遇母丧,如今而立之年,发妻又过世了。
三爷五爷就不同了:三爷四十岁,五爷三十六岁,天资不是兄弟中最高的,亦不是最勤奋的,得父亲夫子指点,自己心里有数。两人双双考过举人,考两次没考过进士,便不再发奋,左右父亲在京城,同辈有两个进士兄弟,家资雄厚,便回金陵当起了老太爷,督促儿子、孙子读书便是。
曹延轩亦觉得无奈,“人生在世,忧患实多,罢罢罢,顺其自然吧。”
曹慎摇一摇折扇,“不然。近日我有个同年,到城中做客,与我彻夜畅谈。”说着,他收起折扇,指一指房梁,压低声音“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到时候,太子....必定有恩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