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齐钺的眼里已经看不到这些,他焦急,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所以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才能放了她。”齐钺咬牙道。
“齐钺,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都是因为你,为什么你还要生气?”
斯木里说着话刀口又朝林诗懿靠近两分,齐钺瞬间上前两步,却只能被面前的弯刀客拦住。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谁也想不到最先开口的会是林诗懿。
“斯木里,你不可能要齐钺带兵帮你去草原平了内乱再杀了你的父亲和兄弟;当然,你不会舍不得他们的性命,因为你不在意任何人的性命”
“可是你足够谨慎小心,你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哈斯乌拉,你大概知道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有道理。”斯木里俯身靠近林诗懿,伸手想要挑起对方的下巴,被林诗懿厌恶地躲开,“你这么聪明,真的很难教我不喜欢你。”
玄铁弯刀几乎就架在齐钺的喉头,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碰、她。”
斯木里起身白了齐钺一眼,“这样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还有资格跟我讲条件?你就是不如她聪明。”
“呵。”林诗懿冷笑一声,“你现在可不就是正要和他谈条件吗?”
“不、不、不。”斯木里眯了眯眼睛,“你在我手上,我的话对他就是命令,用不上一个‘谈’字。”
“释放丹城的战俘,还有战马,给大家换上你们精制的铠甲,再备好充足的粮草,送我回到草原上。”齐木里轻蔑地看着齐钺,“让这个女人解了我身上的毒,待我入主金帐,就会慈悲地赐你们一个夫妻团圆。”
“我答应你。”齐钺嗤笑,“斯木里,我说我答应你,你敢信吗?”
“啧、啧,啧。”斯木里从牙缝里挤出不屑的声音,“真是苦命鸳鸯啊,我都快被感动了!你知道你夫人之前也曾与我说过相同的话吗?”
“我不是哈斯乌拉那种蠢货,会被你们夫妻二人欺骗一次又一次!”斯木里手腕一转,带着手中斩/马/刀的刀刃对上了林诗懿的方向,“你证明给我看。”
齐钺紧张地上前一步,脖颈间几乎已经可以感受到玄铁弯刀的刃口上传来的凛凛寒意,“你现在到底要我做什么!”
“那就先证明,你的左手确实是废了吧。”哈斯乌拉旋回了刀刃,说话地样子带着点随意,“也好教我稍微宽宽心。”
齐钺沉默着点头,抬起右手已经开始解着铠甲上的锁扣。
他褪去半边铠甲,露出里衣,并没有沾染血迹。
林诗懿陡然间瞪大了眼睛,却没有贸贸然开口。
齐钺看着林诗懿的表情,深邃的眉眼里漾过复杂的情绪。
他先是点点头,似乎是在给林诗懿一个肯定的答案;接着又摇摇头,似乎是在安慰着对方,说着不用担心。
褪去的铠甲还挂在腰间,他终于扯开最后一层里衣,赤/裸着半身,一把拽掉了左肩上缠着的白娟。
林诗懿似乎读懂了齐钺的信息,蹙眉偏过头去,似乎不愿意看到接下来的一幕。
那一条深可见骨的可怕刀伤盘亘在齐钺的左肩上,从肩头几乎伸过了他的锁骨。
因为之前的缝合而勉强闭合的伤口在昨夜的一战里被再次撕裂,腐坏的烂肉里艰难长出的一点粉嫩的肉芽也被一同撕开,却不见渗出新血。
黑色的血茄凝固在丑陋的疮疤上。
斑驳而破碎。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码字不小心睡着了..我趴在了键盘上....打乱了我所有的稿子....
这是什么人间悲剧..
原谅我这一次!呜呜呜....
第54章尼勒布斯的生机(一)
“好极了。”斯木里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颇为满意,他甚至收回了横在林诗懿喉前的斩/马/刀,却接着话风一转,“可是,还不够。”
他一把将手中的斩/马/刀抛向齐钺的脚边,那大刀被地上的草皮接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刀柄刚好架在齐钺的军靴上。
这一刻尼勒布斯的湖边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直到斯木里说:“右手,你杀掉哈斯乌拉的右手。”
“别误会,我没有兴趣替他报仇。”
斯木里微笑着看着齐钺怒不可遏又不可置信的眼神,舔了舔嘴角的的血迹。
他脸上的小口还在不断的渗血,但他似乎全然不在意,表情更像是在品尝胜利的佳酿。
“等你没有了右手,我才能安心让你呆在我的身边。放心吧,林大夫的医术一定能保住你的性命。”他回头投给林诗懿一个询问的眼神,“对吗?”
林诗懿垂眸不想看见眼前的一切,眼睛只盯着齐钺脚边那柄斩/马/刀。
“哦,我忘了——”斯木里顺着林诗懿的眼神看了眼倒在齐钺脚边的斩/马/刀,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大将军现在只有一只手,操作起来不方便。”
“那让大夫来吧。”他给身侧的弯刀客递了个眼神,对方就心领神会地拾起地上的斩/马/刀对着斯木里双手奉上。
斯木里将斩/马/刀递到林诗懿的跟前,“毕竟大夫有经验一些。”
林诗懿死死地盯着那刺目的刀锋,再愤恨地瞪向斯木里,咬紧牙关没有言语。
于是斯木里又再轻飘飘地补了句:“如果让我们这些粗人动手,只怕手下没有个轻重。”
赤/裸/裸的威胁!
林诗懿看着斯木里将手中的刀柄推向自己,她咬着下唇不住地摇头,忍着想要呕吐的生理反应,第一次与欲望带来的疯狂正面交锋。
权势和欲望令人疯狂,尤其是大半生求之不得的那些念念不忘,似乎快要有了回响。
就像现在的斯木里,在希望与希望即将破灭的错觉里,已然癫狂。
“我忘了——”斯木里看着林诗懿往日里沉静的脸色变得煞白,表情甚是快慰,“林大夫不会拿刀,对吗?”
他曲腿蹲在林诗懿身旁,拽起林诗懿洁白纤细的腕子,“我教教你。”
“懿儿!”齐钺隔着森然的玄铁弯刀唤着林诗懿的名字,像是要唤回那个冷静的女人,他朝林诗懿坚定地点头,“懿儿,不要怕。”
林诗懿在齐钺的呼唤里厌恶地甩开斯木里的手,颤抖着接过那柄对她来说过分沉重的斩/马/刀。
她起身,需要双手才能握住那柄刀。
重于千斤。
她上前,身前的弯刀客们识趣地让道。
觳觫而栗。
她与齐钺之间终于没有了所有的阻碍,却最终还是隔着一柄斩/马/刀。
从一开始就错了。
斩/马/刀的刀尖离齐钺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他看着林诗懿颤抖的双肩不再前进,开始一步步地上前。
齐钺在上前,刀尖已经埋进了他半身还勉强挂着的里衣。
林诗懿在后退,就好像这两世他们的关系。
当前世的林诗懿努力地靠近,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心中的爱人;当今生的齐钺尝试着向前,却再也抓不住儿时的温暖。
从一开始就错了。
“懿儿……”齐钺轻声的唤着,卑微又怜惜,“不要怕,你知道的,不会很疼的。”
林诗懿终于在齐钺的声音里抬头看见了对方不再流血的左肩,只一眼,她就阖眸别过脸去。
齐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继续向不再后退的刀尖挺进。
虽然看不见,但当刀尖刺进皮肉带来的那种阻力,林诗懿还是无法无知无觉。
她手中的斩/马/刀在不住地颤抖。
夕阳下的尼勒布斯,在颤抖。
“将军!”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一切都成定局的时候,终于一阵沉闷的马蹄声撕破了尼勒布斯的死寂。
当齐钺在丹城太守府邸主卧的偏厢发现密道的时候,早就料到这密道通往的大致方向;他当即叫卫达带上枣雪去往丹城的后门相候。
当他带着荆望等人从密道爬出的时候,他令荆望集结了当初他带回隗都的所有亲卫,除了留守丹城的卫达,和长眠的小五,所有人火速集结完毕。
但集结完毕的精锐亲卫们甚至都来不及看到枣雪一骑绝尘而去的马蹄留下的青烟。
北夷战马最不缺的就是速度,隗明的战马永远望尘莫及,更何况是齐钺胯/下最一等一的枣雪。
不过好在,总算是赶上了。
斯木里一声令下,弯刀客暴起迎上荆望带来的近卫,将他们隔在了远处。
一团混乱中,齐钺一把握住斩/马/刀的刀刃,似乎不知道疼痛,他只想把林诗懿带回自己的怀里。
慌乱中的林诗懿脚下一个趔趄,随后便是脖颈上传来的窒息。
斯木里手臂卡住林诗懿的喉间强行将人拖离了齐钺的身前,他从腰间掏出匕首抵在林诗懿的喉边,“怎么?这样就觉得你有胜算了?”
“斯木里!”齐钺的愤怒与焦躁被局势完全缩在了一双眸子里,他不敢有动作,连言语都不敢过激,甚至已经带着两分哀求,“你只是想做金帐的主人,她一个女人,能碍着你什么?”
“但是你碍着我了!”斯木里在咆哮,“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早点死!”
齐钺说的神色痛苦而深沉,眉间锁紧了他所有道不出口的情绪,“我早就死过了……”
“斯木里。”似乎察觉到齐钺已经快要到达崩溃的边缘,林诗懿逐渐镇定。
“他死了,你还想回到草原吗?你与隗明对峙多年,不知道隗明流传着北境军姓齐的传言吗?你猜一夕间痛失主帅的北境军可会给你留下个全尸?你不是巧那,解决了齐钺你也不会是巧那!你需要他的,你知道的。现在,只有他能帮你成为下一个巧那。”
“解毒。”林诗懿好像突然间想说很多的话,“我能解,我找到了办法。你去看看裴朔,他的身上已经不再渗血了。”
斯木里的脸颊血流不止,双眼却猩红过鲜血的颜色,他咬牙道:“你还想骗我?”
“我没有。”林诗懿答得很诚恳,“裴朔的身体,你是知道的,这个我骗不了人。我以前不想治好你,但我现在愿意,治好你,换我的夫君。”
“你可以去看看,押着我,去看。”林诗懿“循循善诱”,“裴朔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我骗不了你。”
斯木里狐疑地带着林诗懿靠近裴朔,他谨慎地只用脚尖挑起裴朔衣裳的一角。
“你看。”林诗懿用声音催促着,“裴朔他真的已经好了。”
齐钺一直小心的跟着斯木里移动,就在斯木里低头的一个瞬间,齐钺拔剑而起!
电光火石间的机会只在一瞬间,齐钺这一刻恨自己,他的速度已经变慢了。
不管他多么努力。
斯木里拽着林诗懿一个转身躲过了刚才致命的一击。
“你们果然在骗我。”他咬牙切齿,之后又仰天大笑,“我就知道!”
他双目赤红,目眦欲裂,在疯癫的同时,鲜血终于渗出了眼眶,“如果我要死,那你们就陪我一起!”
他举起匕首,落下的方向正对林诗懿的颈项。
“不!”齐钺的嘶喊带着破碎的尾音,那尾音还未落地,先落地的是斯木里手中的匕首。
林诗懿感觉到颈项间的力道一松,她立马躬身逃离斯木里的桎梏,紧接着便被齐钺一把拉到身后。
齐钺横剑,拦在斯木里和林诗懿之间。
斯木里不可自制地屈膝,跪倒在地,他难以置信地艰难抬头,盯着齐钺身后的林诗懿,“是……是布吉娜……”
“好,好……哈哈哈……”他疯狂地大笑,“好一个兵不厌诈!”
林诗懿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一幕,即使看到斯木里跪倒在地,也没有丝毫的怜悯或是快意,她甚至不太在意,还抽空瞧了眼齐钺右肩的新伤。
她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不管是斯木里的倒下,还是齐钺右肩上的新伤几乎没有渗血。
她冷漠道:“你们北夷人善用的布吉娜,自然是顶好的东西。”
“齐钺。”斯木里突然罢眼神转向林诗懿身前的齐钺,“哈斯乌拉对你用过布吉娜,这一箭之仇你居然要靠一个女人替你报,我连魂魄都会唾弃你!永远躲在母狼身下的狼崽子!”
斯木里还在挑衅,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也不愿认输,如果不能带着齐钺下地狱,那他也要带走齐钺的尊严。
“斯木里,羡慕吗?虽然你们的铁骑夺走了我的父母兄弟,但还是有人护着我,她从小到大都护着我。我真可怜你。”
齐钺不气也不恼,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温柔了。
“你母亲是金帐唯一的女主人,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大阏氏;但我猜,也正是因为她母族的权势,巧那忌惮她,而她为了让你能在巧那面前有立足之地,不得不刻意地疏远着你。”
“可是没有用,巧那永远忌惮着你和你母亲背后的势力,他不会把金帐交到你的手中,即使你比哈斯乌拉和你的那些兄弟们更加优秀,因为他不想我们隗明人所说的‘外戚干政’发生在草原上。巧那不会放任金帐在他走后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改了姓氏。”
“可你真的很优秀,斯木里。从头脑到体魄,从智谋到出身;自古皇家无父子,豪门无兄弟,所以你的兄弟们也不会喜欢你,他们都嫉妒你,除了单纯低贱的哈斯乌拉——是你唯一的‘兄弟’。”
“可是巧那也看上了哈斯乌拉的单纯和卑贱,权利与欲望让你的心态失衡,也让你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个兄弟,失去了你从小到大唯一的温情。”
“你恨我,仅仅是因为我打乱了你部署的一切吗?你刚才分明可以杀我或者劫持我,但你没有那么做。你恨我,因为我手刃了哈斯乌拉,所以你要折磨我。”
齐钺轻轻的叹息,为这一席话做下最后的结语。
“你很可怜,斯木里,但你不值得同情。也许是孤独和过往际遇里的不公让你迷失在权利和欲望里,但那不是你可以随意草菅人命的借口。”
“呵。”斯木里的脸上淌着血泪,他瘫倒在地,声音诡异而嘶哑,不知是哭还是笑,“在我见到哈斯乌拉之前,我能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吗,林大夫?”
即使刚才有关斯木里的身世林诗懿是第一次听说,但她也认同齐钺的话。这世间有太多的可怜人,但却不能成为恶人行凶的借口。
斯木里不值得同情,她不愿与这样的疯子交谈更多,只冷漠道:“聪明一世的人到底百密一疏,还是要谢谢你把我关进了那个偏厢。”
起先偏厢密道出现在林诗懿面前的时候她难以置信,因为她是真的把偏厢的里里外外观察了个透彻。
布吉娜作为贫瘠草原上的一种野草,具备着顽强的生命力;而斯木里作为北夷人并不在意丹城太守府邸除了防御措施以外的东西。
北境常年的风沙在偏厢窗外的宽沿上积下了厚厚的尘土,给了布吉娜扎根的土壤,林诗懿就在窗边找到了那小小的一株。
她将那小小的一株制成药水,涂抹在了木簪上。
“起初,我担心那点药量不够,因为你那段时间一直都在饮茶。”林诗懿的话语里没有太多的语气,“你迟迟没有毒发,但我也没有别的机会了,只能和你拖延时间,孤注一掷。可能是天可怜见,直接混入血液中的布吉娜远比混在饭食里服用的效果更佳,还好一切来得及。”
“斯木里。”林诗懿目光如炬,“你坏事做尽,是天不容你。”
“我坏事做尽?”斯木里冷笑一声,“战场上走过的人,又有谁的手能干净?”
斯木里言语间眉目里射出最后一丝狠戾,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掷出了手中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