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怕什么呢？
她最怕自己死了，父母还在，父母甚至得不到她确切的消息。
怕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怕让他们老年无依，晚景凄凉，怕他们日日夜夜无法入眠，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未知结果。
她还怕牵连别人。
她被绑定到位面店铺之前，通宵加班到凌晨四点，不困吗？不累吗？可也红着眼咬着牙，就为了一口气，不做完工作，绝对不能睡。
因为自己误了时间，就会耽误整个项目组的进度。
她受不
了连累别人。
两者叠加，失去亲人的痛苦与连累他人的内疚，易柏经历的第二重幻境，对钟悠悠而言，就是最最顶级的恶梦，循环式的顶级恶梦。
听到钟悠悠在他怀中，带着哭腔断断续续提起外婆的胸针，和亲人的婚戒，在中心幻境中几乎被叠加的真实与虚幻混淆的易柏才反应过来。
他伸出双臂，将钟悠悠紧紧揽入怀中，轻轻拍她的背，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钟悠悠顺气，低声解释道：“其实，第二重幻境对我来说，没有那么痛苦。”
“我其实……不算被困住了。我知道那是幻境，我一直很清醒，我只是……”
“我只是想再多看他们几次。”
“我家不在东州市，我也没有随身带照片的习惯。结果没了电力，手机废掉以后，我才发现，我连他们一张照片也没有了。”
“能再见到他们，听到他们和我说话，我其实……很高兴。”
“虽然不断重复的都是最难过的那段日子，但我还是高兴。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和他们再待一段时间。”
易柏低头，温声说道：“悠悠你不用内疚。”
“第二重幻境里这八十一次轮回，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愿意重复的。就当是我和他们做个告别。”
他顿了顿，轻轻吻了吻埋在他肩窝中流泪的钟悠悠的额头，告诉她：“我分得清什么是过去，什么是现在。第一重幻境和第三重幻境，才是我永远不愿意见到的。”
第一重幻境里，是末世里春天社区的养老院，是还活着的程医生，周警官，和大家。
但是这些，在最外围就碎掉了。
而第三重幻境里，是钟悠悠。
是个人，就有私心，抽丝剥茧，扒皮去骨，幻境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两个，在易柏心里，什么是重要的，而什么，是更重要的。
幻境里的人，他都很珍惜，但有他更珍惜的。
独属于易柏的，比他因为感恩背负起的大家，更重要些。
现在拥有的，比已经逝去不可追的，更重要些。
易柏说：“虽然我的一辈子不一定很长，可能哪天就意外死掉不告而别了。虽然每天也只有八小时。”
“但是钟悠悠，我喜欢你。”
“能帮你回
家，我很高兴。”
易柏的告白，不太像是询问，反而更像是一句安慰。
不用内疚，我喜欢你，我愿意帮你，我很高兴。
钟悠悠躲在他怀里，把满脸的眼泪，都擦干在他宽阔肩头的衣服上。
她仰起脸，踮起脚，仍旧不足以弥补两人之间的身高差，于是干脆伸手拉下了易柏。
妄图装得理直气壮地，但实际又有些心虚气弱地，回吻了上去。
易柏的唇已经从冰凉恢复成了微凉，但仍旧称不上温暖，尤其比不上钟悠悠这么暖。
不过气息仍旧熟悉又好闻，是清冽的泉水，初冬的新雪，氤氲的冻雾，泛起的白霜。
这奇妙的温差，令人有些沉迷，沉迷于将微凉渐渐涂色，染上温度。
忘了身外的世界，忘了胎心石，忘了石林外等待的小灰烬鸟，忘了通天岛上看家的小树人，忘了任务达成近在眼前，马上就能完成回家的愿望。
此时此刻，好像这秘境里只有两个人似的，互相从对方的唇间，汲取一丝独属于自己的温暖和慰藉。
时间流速都被抛诸脑后，妄图把瞬间吻成永恒。
直到苍穹之上传来巨响，两人一愣，抬头看向这无星无月的天空，星芒大盛，钟悠悠不由得闭眼躲开刺目的亮光。
再睁眼，她几乎没吓出心脏病来。
满手一空，抱着的劲窄腰身、温暖怀抱，已经不翼而飞。
她虚虚搂了一捧幽蓝的星芒。
有那么一时半刻的，钟悠悠心都停跳了，不敢细思，不敢细想，以为是自己犯了傻，也跟着易柏踏入了秘境石林，导致了双重幻境。
刚才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她内心深处妄想的投射。
先让她拥有，再让她失去。
惊慌失措，呆立当场。
直到缓过神来，钟悠悠僵硬地环视四周，还是那个烟消云散的石林，万物复苏的山林，面前的胎心石，光秃秃地落在地上，毫无保护。
钟悠悠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系统：“我任务完成了吗？”
店铺管家：【秘境石林已破，但宿主需要带走胎心石，启动位面穿梭，回到修仙位面，将胎心石扔在通天岛上，才算全部完成。】
【领取奖励后，当天午夜时分，破产限制状态即可恢复，位面穿梭
系统送宿主回家，开启总店。】
钟悠悠的心落回来一半，但还是提着一半，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易柏呢？”
店铺管家：【你们在幻境内耗时七天七夜，他的打工时间已经透支，石林幻境已破，位面穿梭可以启动，他被强制送返末世位面了。】
钟悠悠：……
她长舒一口气。
但钟悠悠又有些不舍地问道：“打工时间透支了？那是很长时间过不来了吗？”
可店铺管家却顿了顿，提示道：【宿主完成任务，重返位面店铺，即可知道。】
钟悠悠：？
系统这么说，令她感觉有些不妙，她打起精神，询问道：“刚才天上的巨响是什么？”
店铺管家回道：【石林秘境坍塌，修仙界通天梯失去底座支撑，也随之缓慢坍塌。】
【同时秘境边界以及入口开始封闭，此后原始位面初开神智的原始人，不会再被胎心石吸引，误入石林。灰烬鸟也将不再畏惧此处。】
【秘境入口也无法再被仙界灵力剑气开启，此后秘境只能通过位面穿梭往返，胎心石所在此处，就是位面穿梭的定点位置。】
钟悠悠垂眸，看向这颗婴儿襁褓大小的胎心石，这会儿它除了微弱的心跳胎动，已经不再有那股危险神秘的气息。
但钟悠悠……钟悠悠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问了问系统：“我就这么拿走，直接上手拿走？不会石化我吧？”
店铺管家回道：【不会石化你。可以直接抱着取走，也可以装在异能空间中带走，胎心石目前还不算生灵。】
【胎心石孵化需要灵气引导，宿主作为普通的碳基人类，毫无灵力，不具备孵化胎心石的条件，抱着走就可以。】
钟悠悠：……
她瞥了眼胎心石，这么说，如果是有灵力的人，可能抱着这石头，抱着抱着，就孵出来了？噫……画面有些可怕。
钟悠悠实在是不想上手摸这个胎心石，也不想把它装入异能空间里，怕污染了异能空间里别的东西。
她从异能空间里取出来一件古代位面买的襦袄，卷着长袖，一兜一系，嫌弃地将这颗胎心石裹进了棉袄包裹里，打算到时候连石头带袄子一起丢弃出去。
拎着包裹，钟悠悠启动了位面
穿梭。
她倒是不用步行回去找小灰灰，早就说好了，等她位面穿梭回去，再契约小灰灰，更方便。
星芒起，钟悠悠从秘境石林中消失。
星芒落，钟悠悠从天而降，似颗流星，砸落回通天岛上的钟记食府。
小树人吧嗒吧嗒，甩着树脚下的根根须须们，左绊一下右歪一下，甩着枝条冲了过来。
——“呜呜呜，七天了，我以为你们回不来了，呜呜呜，呜呜呜！”
树冠摇摆，环视一圈，继续激动地摇摆枝条。
——“呜呜呜，易柏呢？小灰灰呢？他们怎么了怎么了？”
钟悠悠赶紧将胎心石放在地上，伸手环住可怜巴巴看家、基本没有战斗力的小树人，摸了摸它翠绿的树身，安慰道：“他们马上来啊，乖，不担心不担心。”
等了七天，连小树人都这么紧张，那在石林外面等待的小灰灰，估计也焦虑得很。
钟悠悠连忙点开契约员工招聘面板，点击【控火专精】，唰唰唰拉到最下面。
她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大片并列倒数第一的推荐指数一颗星灰烬鸟群中，找到了唯一有姓名的备选员工——小灰灰。
宇宙航图墙边，木板上亮起了熟悉的星芒。
星光散去，一只和钟悠悠一般高，但是胖好几圈的火红大鸟出现了。
小树人整个呆愣住，最长的那根枝条，颤颤巍巍地伸了过去，绿叶触了触火红大鸟火红冠羽上那夹杂的一丝灰色呆毛，然后摇了摇。
——“这是小灰灰吗？”
小灰灰刷拉一声，张开双翅，将钟悠悠裹了进去，大鸟抱着她激动地摇了摇，高声鸣叫：“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怎么这么久！我以为你们死在那个可怕的石林里面了！急死宝宝了！”
钟悠悠伸手狂撸一阵毛绒绒暖呼呼的鸟毛，好一番哄劝，才安抚住了变大好多圈的小鸟宝宝。
她还想着给小灰灰安排每天和易柏相同的八小时打工时间，这样一起过来，火锅店里能热闹些呢。
结果——
店铺管家：【新的终身契约员工寿命与宿主寿命进行适配中，控火专精员工种族寿命：平均三千年，宿主种族寿命：平均七十年。】
【结果：宿主活着时，控火专
精员工“小灰灰”，全天候工作制度，宿主死亡后，结束契约，恢复自由。】
小灰灰：“啾啾啾啾！”——可以！我的花椒小山包一天都被大家吃光了！还是店里好！
“啾啾啾啾！”——怎么才七十年呢！太短了啦！
在人类社会足足活了七十八年的小树人哥哥，枝条伸过来，拨了拨小灰灰的冠羽，指正道：“悠悠已经二十二岁了，可能也就五十来年了啦……”
小灰灰：“啾！”
数学不好的火红大鸟震惊地望过来，翅膀伸过来撒娇，觉得碳基人类的寿命，真是太短太短了啦！
钟悠悠靠在暖暖的鸟翅膀上，好奇地问系统道：“所以易柏的终身契约，却是八小时打工制度，是因为他也是碳基人类，所以进行过寿命适配的结果？”
店铺管家回道：【以前是。】
钟悠悠：“以前是？”
店铺管家为钟悠悠弹出了新的面板。
【任务名称：契约员工的变异。】
【任务类别：可选任务。】
【任务描述：您的洗碗专精终身契约员工“易柏”，在石林幻境中，由于胎心石的存在，和通天岛秘境的影响，吸收仙界灵气，凝聚怨魂骨血，力量体系发生变异，自行筑基，才能一刀破幻。】
【他目前的力量体系，已经不再适合归属于末世位面，将破坏末世位面的平衡。】
【建议与其解除位面店铺终身契约，将其放逐至更加适配其现在力量体系的修仙位面。】
【注意：被解除契约的员工，不可再次契约。】
【如果选择不放逐，则易柏将失去筑基期三百年寿命加成，其归属将从异兽异能末世位面，改为归属于本位面店铺。】
【除非宿主在末世位面开启分店，否则他将无法重回末世位面。提供最后一次位面穿梭，供其处理各项事宜。】
【任务奖励：您失去了一名契约员工，将获得新的契约名额，并有补偿奖励如下……】
好长一串补偿奖励，但钟悠悠看都不想看。
她简直想要直接点击拒绝，可最后却忍住了，甚至她看了眼胎心石，也没有第一时间甩出钟记食府。
钟悠悠小声问系统道：“他什么时候过来啊？”
店铺管家回道：【宿
主阅读完任务指引之后，立刻。】
可钟悠悠又追问道：“不可以让他在末世多待一阵子吗？”
店铺管家回道：【他继续待在末世位面，会对末世位面的力量体系造成重创。】
……
易柏再次眼前一黑时，预料到自己要回到钟悠悠身边，其实失去意识失去得满是欣喜。
因为这七天时间属于位面店铺目前所在的位面，末世里的时间还是静止的，并没有人为他超出预期的停留而担心。
但易柏没料到，睁眼却看到了一个忧心忡忡的钟悠悠。
他意外地从木板上坐起，顶着宇宙航图墙上洒落的星光，问道：“怎么了？”
钟悠悠……
钟悠悠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但这是放逐易柏的任务，她可以共享任务面板，她直接将任务描述，共享给了她的终身契约洗碗工。
但却选择隐去了完成任务的诸多奖励和补偿。
易柏凝神，抬起视线，看向了浮现在他面前的任务面板。
他读完了，目光望向钟悠悠，问她：“就因为这个？”
钟悠悠小声答道：“你以后就回不去末世了啊……”
易柏微微弯起眼睛，回答道：“你不是说了，以后回末世去开分店吗？还是可以回去的。”
“这段时间，你给我们带了这么多药膏丹药灵果，还有食物药品物资，养老院旁边开挖的新的小基地已经初具雏形了。”
“程医生他们夫妻俩，有不少旧识前来投奔，现在夜里防线，都不需要他们两个天天上了，还培养了几个新护士出来，有足够的人手照顾。”
“之前物资也没有滥用，都是按照你做的计划表安排的，足够他们撑很久了。”
“不是还给了告别时间让我回去交待安排么？我和程医生他俩说一声，未来再回去开分店，让他们暂时先省着点用物资。”
易柏抬手摸了下钟悠悠的脸颊，半开玩笑地问她：“还是你就这么想放逐我啊？”
“才没有呢。”钟悠悠嘀咕着，“可是……可是系统说，你留在修仙位面，至少是三百年寿命起跳，修炼或许还能更久……”
这世上，绝对的力量和无限的生命，能蛊惑多少人？
短短几十年，有多少人类不甘心寿命终结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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