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雀举着半边翅膀呆住了,张嘴无声悲鸣,本来是想偷偷去看老婆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盯住了。
黄雀突然立直了,翅膀背在身后,圆眼盯了霍震烨一下,仿佛在说:捏死就捏死。
霍震烨隔着纸鸟的眼睛,仿佛在看着白准,他刚要叫出白准的名字时,黄雀蹿入云中飞走了。
黄雀飞回城外竹屋,刚扭着屁股从竹帘缝里钻进来,眼前就放着只纸笼子。
白准瞥它一眼,黄雀迈着小细爪子进笼,平躺倒地,整个鸟异常悲愤。
白准拘住黄雀,又不许阿秀迈出门边。
可他想吃的东西全在城里,本想竹屋茅舍清净度日的,这才刚一天,就犯了馋病,想吃国际饭店的奶油西点。
他已经连着两顿吃清汤寡水的阳春面了,连个荷包蛋都没有。
他想吃蟹黄面,满满一碗蟹黄拌面,还有那纨绔剔好的整根蟹脚,佐一点香醋,鲜得不行。
又是三天过去,白准还没吃上蟹黄面,不仅没有蟹黄面奶油点心,连饼干桶都快空了。
心中无比烦闷,想看看风景散散心的,竹轮椅刚滚到院中,就见竹篱边杂草丛生,四周没山没水,除了青竹,根本就无风景可看。
白准握着竹条的手一紧,他这隐居生活,过的也太憋屈了!
竹林中飒飒有脚步声传来,白准眉头一挑,他在这里,谁会知道?这可是师父的旧居所。
茂密竹叶被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拨开,来人一身青色长衫,缓步走到竹篱前:白七爷。
声音中未见尊敬,倒听出一丝稔熟。
白准不认识这人,但在这人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
纸竹和泥土混和的味道,只有常年替人送葬的人,手上才会沾上这种味道。
你是谁?
白阳。来人已经有了年纪,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你应当不陌生我这名字。
白准手中竹杖虚握,这间屋子被竹林包围在中间,白阳一踏进圈来,便竹叶翕动,竹枝震颤,要是他敢对白准不利,万杆细竹就如利箭,把他当场扎成竹刺猬。
白阳只听竹音就识得其中肃杀之意,他轻笑一声:惜点力气罢,城隍庙都烧了,你这能耐能用到几时啊?
他突然用长辈的口吻说话,白准觉得奇怪,并没放下防备,白阳既然知道城隍庙的事,那也没什么再掩饰的。
白准上下扫了他一眼:要收拾你,倒也不用费多少力气。
白阳半点不怒,他反而笑得更畅快了:你师父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脾气?你师兄倒比你像你师父。
听见这人提起白黎的名字,白准握着竹杖的手一紧:你认识我师父师兄?
早年间认识的,那会儿你师父还没起意要再收个小徒弟呢,还是我说像他这么个软脾气,得找个骨头硬的,替他撑门户。
白准依旧冷眼看他。
白阳不以为忤,还用长辈的目光看着白准:我没有你师父这么好的徒弟运,收了两个徒弟都不听话。
他说到此处,目光一沉,红阳竟敢火烧城隍庙,堵上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来截断七门的气运。
有话快说。白准看了眼白阳手里拎的点心包,你总不会是来给我送桃酥的吧。
你师父在我这儿留下一本书。白阳拿出那本旧册子,将隔着竹篱笆递进来。
白准匆匆一瞥,封皮上果然是师父的字迹:留在你这儿?七门的东西岂会留在别人那儿,他冷笑一声,就算是真,也是你偷的。
白阳半点尴尬也无,他还是那张笑眯眯面孔:不错,是我偷的,我想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
白准指尖一动,阿秀从屋内出来,白阳目光落在阿秀的身上,难掩赞叹之意:好手艺,比你师父当年也不差了。
阿秀接过书,白准并没立时拿过来,他看着白阳: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
年轻人,别这么不客气。白阳终于收起笑脸,你就不想知道续命的办法吗?
白准倏地瞳仁一缩,他凝视白阳,这人是敌非友,教出来的青阳拘无辜幼儿,吸阳间财气福禄,教出来的红阳连是人是尸都不分不清。
不想。不论什么办法,付出的东西绝对比寿命更多。
可惜了,白阳背身转身,只要你至爱之人,原意共享寿数,白骨也能生肌。他知道白准听见了,大步迈入竹林深处。
白准轮椅骤然一转,滚进屋内,滚到师父的牌位前,今天的香还没烧完,白准盯着牌位,老头子还有这么个旧友?
竟然连城隍座下活无常的秘密都告诉白阳了。
阿秀捧着书和桃酥进来,她把书往白准面前一放,白准翻开第一页,上面字迹凌乱,除了师父的,还有前任门主写下的心得。
跟师父留给他的前半本,字迹行文格式都相同。
但还有一些新墨色,看样子是白阳留下的,白准把这书锁在匣中,竹条挑起那包桃酥,想扔进火盆里。
目光扫过,就见包着桃酥的报纸,露出一行大字《通灵神探陷入》。
后面的字包在红绳中,看不见这报道究竟写了什么。
白准心头一紧,他还防着白阳,这桃酥是他送来,包着桃酥的报纸不写别的,偏偏写霍震烨,由不得他不起疑心。
他用绸帕捂住口鼻,让纸仆把红绳解开,把那张沾满了油的报纸举到他面前。
这张报纸就是白准常看的那张,连载《通灵神探》的小报,前几天还报道了通灵神探大破拐卖案。
霍震烨可不是抓了人就算完的,他联系了多家报社,花钱请他们写新闻,说一关道是害人邪教。
把一关道拐卖幼儿,教导三才的事大书特书。
要不是五门六门已经依附了一关道,他还想花钱让他们在茶馆里把这故事说上一个月,要街头巷尾,士农工商,全都知道一关道是邪教。
那纨绔还感慨过:你说一关道给五门六门这么大的好处,是不是为了堵他们的嘴。
毕竟码头茶馆才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要是人人都传一关道是害人邪教,那还有谁肯信奉。
油报纸铺展开,白准盯着上面浸着油渍的字《通灵神探陷入昏迷》。
报道写得很详细,说霍家正在延请名医,治疗霍七少爷昏睡不醒的病症。
红阳已死,但他既然是白阳的徒弟,那白阳肯定也会这招,难道是他故意报复霍震烨?
白准既怀疑是白阳故意示威,这才把印着新闻的报纸带给他看。
又怀疑是霍震烨搞鬼,他想逼他现身。
白准放出黄雀,又对坛中的禇芸道:去看看他。
禇芸依旧是那一身戏妆,半边掩着宝钿,半边血肉模糊,她从坛子里钻出来,看了一眼白准:且为你走一遭。
戏腔未尽,身影便不见了。
白准的竹轮椅在屋里滚来滚去,碾得地板吱呀声响,他大半觉得这是霍震烨的诡计,肯定是用这招骗他出去的。
可那一小半的可能,让他心浮气燥,低头猛然咳嗽起来。
禇芸和黄雀飞到白家小楼,并没找到霍震烨的身影,接着又去了医院,在圣心医院的豪华病房中找到霍震烨。
霍震烨躺在病床上,许彦文站在他身边,他呼吸安谧,盖着白被单,好像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