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璟周身的疲惫一扫而光,回到东宫竟然可以看到宋清辞,那句“殿下,您回来了”,宛若他们二人已经成了亲,白日她在打理东宫的事宜,等到傍晚时,便准备好膳食,等着他归来。
裴行璟温声道:“公主久等了。”
宋清辞打量着裴行璟眉宇间的疲态,“我没有等多长时间,殿下忙于国事,刚回来,要不我明日再来叨扰殿下?”
裴行璟朝书房走去,“无妨,公主进来吧。”
宋清辞只好跟着他进去书房。
裴行璟仔细看过那十张大字,先是用狼毫圈出不佳的字,然后用朱砂笔圈出写的不错的字。
裴行璟提笔,在白露纸上一一写了一便那些被狼毫圈出来的字,给宋清辞做示范。
宋清辞认真盯着裴行璟————的手,太子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样的手,哪怕什么都不做,静静的看着,就觉得很好看。
宋清辞曾经感受过,这样的手指,温热而有力。
裴行璟顺着宋清辞的视线看过去,最后落到自己的手指上,不由得轻笑一声,“公主在看什么?”
他算是看出来了,别看宋清辞看着规矩淑静,其实她就喜欢那些好看的东西,比如他送给宋清辞的小兔子冰雕,再比如,他。
宋清辞回过神,轻咳一下,掩饰的出声,“我没看什么。殿下,你用狼毫将我写的不好的字圈起来,然后用朱砂笔将我写的好的字圈起来,您这是怕我哭鼻子吗?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再夸赞我几句?”
说着话宋清辞笑起来,“我刚启蒙的时候,给我启蒙的那个老秀才都没有这样做。等您日后有了女儿,殿下您可以教导您的女儿,想必她一定不怕您。”
裴行璟看着宋清辞,意有所指的道:“那谁来当我的太子妃?”
宋清辞道:“上京这么多闺秀,殿下一定可以找一个各方面配得上您的太子妃。我连殿下的成亲礼都准备好了,殿下帮了我这么多,我到时候一定会给殿下备上一份大礼。”
裴行璟放下狼毫,他是该夸赞宋清辞懂事知礼吗?连他的成亲礼都提前准备好了。
说完这话,宋清辞敏锐的感觉到裴行璟脸色好像冷了许多,难道太子看不上她给他备下的成亲礼?
想到这儿,宋清辞赶紧补充,“殿下,您放心,一定是大礼,我可把凤阳阁库房里的好东西都给您留着呢。”
裴行璟注视着她,墨眸深邃,“什么大礼,都比不上平宁公主你。”
宋清辞静默下来,过了会,“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裴行璟很确定,若是他现在对宋清辞表明情意,从明个儿起,宋清辞就会躲着他不见。
裴行璟勾了勾唇,换了个话题,“公主可还记得除夕宴那夜的事情?”
宋清辞有些迷茫,“除夕那晚的事情?”
想了想,她才道:“那夜我醉酒了,荔枝告诉我是殿下送我回来的,难不成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行璟勾着唇,“公主醉酒后,轻薄了我。”
宋清辞小脸儿蓦然通红,水盈盈的眸子看着裴行璟,下意识的辩解,“不可能,荔枝说我喝醉后很安静,才不可能……”
说到这儿,宋清辞没了声音。
裴行璟逗着她,“不可能什么?”
像恼羞成怒的小兔子,宋清辞红着脸,“不可能轻薄殿下。”
小姑娘逗急了可就不好了,裴行璟道:“前年除夕宴那日,公主委屈的躲在假山后面,还向神仙许愿,最后还撞到了一个男子的怀里。”
宋清辞眼睛越睁越圆,呆呆的盯着裴行璟,“殿下,您怎么知道这些事?”
裴行璟反问道:“公主觉得呢?”
宋清辞惊讶极了,“您就是那个男子?”
太子竟然就是那个听到了她向神仙许愿的男子,那太子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应该不知道吧,若是知道她不是庆隆帝的亲生女儿,太子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儿反应,仍将她当成公主对待。
除夕那夜喝醉了酒,她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裴行璟回道:“当日在宫门口救下公主的时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公主。”
宋清辞这下算是明白了,怪不得裴行璟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人与人的之间缘分竟然这么奇妙,她和裴行璟本该没多少交集,却不料裴行璟早就见过她。
宋清辞轻笑了一下,“我向神仙爷爷许愿不去和亲,没想到,最后是殿下攻进上京,推翻前朝,实现了我的愿望。”
裴行璟薄唇勾起,“公主那夜还说,要告诉我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她那夜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怪不得都说醉酒误事。
宋清辞尴尬的笑了笑,“我就是随口一说,我没想过这种事情。”
裴行璟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意味,“我这样的,公主想要吗?”
宋清辞下意识开口,“不……不……”
裴行璟的眸色很深,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清水,平日里带着清冷和疏离。然而当他注视着宋清辞的时候,清冷和疏离变成了温柔,就像蛰伏的猛兽,暂时收起来锋利的爪,只依偎在宋清辞身边。
再加上他那低沉勾人的嗓音,宋清辞到底是被蛊惑了,不由得改口,“想要。”
等听到裴行璟的轻笑声,宋清辞回过神,耳根连带着脖颈绯红一片,宛若雪中盛开的腊梅般娇妍。
她结结巴巴的赶紧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别误会。”
太丢人了,宋清辞顾不得讲究礼节,利落的起身,跑出去书房。
她竟然在太子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叫她想要太子?
天地可鉴,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她确实想过要找太子这样的郎君当面首,可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她对裴行璟没有非分之想。
她之前可是不打算嫁人的,即便以后皇上要给她指婚,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嫁给太子。她和太子之间的差距,云泥之别,她不会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下子好了,她在太子面前的矜持和端庄全都毁了。
荔枝跟在她后面,奇怪的道:“公主,您脸怎么这么红?”
宋清辞用手背碰了下脸颊,故作镇定,“天太热了。”
荔枝抬头看天,“热吗?现在才是初春,昨夜还下了一场雨呢。”
荔枝这么一说,宋清辞脸上的热意更浓了,太子就爱故意逗她、欺负她。
东宫书房里,裴行璟眉梢眼角带着笑意,宋清辞跑走了,可她说的话,裴行璟记得清清楚楚。
他不需要宋清辞为他准备的成亲礼,也不要宋清辞嫁给其他郎君。
宋清辞的夫君,只能是他。
“盛厉,将这十张大字送到凤阳阁。”
盛厉打量了一下裴行璟,应道:“是,殿下。”
这几日因着废除圈田令的事情,太子忙的焦头烂额,不仅圣人反对,那些圈了不少田地的权贵亦是极力反对,太子暗中筹谋,终是以一己之力迫使皇上答应废除圈田令。
他可好久没在太子脸上看到这么轻松的神情。然而平宁公主一来,平宁公主可比那神丹妙药还管用,陪着太子说几句话,就能让太子整个人放松下来。
荔枝掀开珠帘进来,“公主,您走的太匆忙,忘记拿那十张大字,太子殿下派人送来了。”
看到这十张大字,宋清辞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起了涟漪,今个在太子面前太丢人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太子逼着让她写十张大字,写不好就拿戒尺敲她的手心,好疼好疼的。
后来她不想被打手心,就去委屈巴巴的央求太子。可太子看着她,却是说,若是他成了宋清辞的夫君,就不拿戒尺敲她的手心。
一觉醒来,想起这个梦,宋清辞两颊红扑扑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一定是因为昨个太子故意逗弄她,才害得她做了这个梦。
☆、愿意
许是畏惧沈太傅的严苛,搅事精裴云薇这段时日安分许多,宋清辞在无逸堂的日子倒也平静,沈太傅等人皆是大儒,有他们教导,宋清辞每日都认认真真的听讲。
等宋清辞练完十张大字,荔枝问道:“公主,今个还去东宫吗?”
默了片刻,宋清辞道:“我不去了,你将这几个锦囊还有这十张大字给太子送去。”
宋清辞昨天离开的匆忙,竟然忘记将绣好的锦囊交给太子。
至于每日的十张大字,她答应裴行璟,要将当日练习的大字送到东宫。可是昨日在太子面前丢了丑,宋清辞实在是无颜面对裴行璟,干脆让荔枝送过去吧。
盛厉拿着东西进去书房,“殿下,平宁公主身边的荔枝将锦囊还有大字送来了。”
裴行璟拿起锦囊,轻轻勾唇,小姑娘这是羞上了,依照宋清辞的性子,一时半会不会再来东宫找他。
沈太傅专门负责讲解四书五经,此外礼乐、骑射等都要学习。
负责教导礼乐的是隶属太常寺教坊里的一位女乐师,名陈香君。
陈香君乃大家闺秀,痴爱乐理,家道中落后,进入教坊,如今刚过桃李之年,琴艺精湛,又善礼仪,由她教导宋清辞她们最是合适。
陈香君留在教坊,但并无官职,“奴今日得以指点几位公主与闺秀,宫廷礼仪典雅而繁琐,更是一个人教养和身份的体现,奴自当尽心尽力。若有得罪之处,望几位公主与闺秀谅解。”
宋清辞认真的听着陈香君关于宫廷礼仪的讲解,陈香君是一个很韵雅的女子,虽然长相不见得出类拔萃,但是周身的气质完美的给她增添了光彩。
礼乐,先礼,后乐。
陈香君道:“头正,肩平,胸展,腹收,臂垂,躯挺,腿闭,趾抓,心稳,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别有洞天。想必几位公主与闺秀对这些礼仪并不陌生,按照奴刚才所说的,所有人分成两列,你们先做一下。”
简简单单的一个站姿,很寻常的一个动作,听起来好像每个人都知道有什么要求,但真正能做到极致、时刻注意着行为举止的,还是少数。
宋清辞、裴云蓁等人离开座椅,按照要求,分成两列。
裴云薇自然站在第一列第一个,颇有种领头羊倨傲的气势,宋清辞的座位在第二排靠窗,出来时不太方便,便站在后面。
陈香君走到裴云薇身边,“形体挺拔,但不要僵硬。”
裴云薇呼出一口气,尽力舒缓着身姿,不料那口气还没有完全呼出去,只听陈香君又道:“成安公主记得收腹,勿要挺腹,下颌往回收,面带微笑,自然一点。”
裴云薇一张脸唰的一下通红,又羞又恼,在无逸堂读书的女子,要么是公主,要么是高门贵女,她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教坊的女乐师指指点点,挑出这么多毛病,多丢人啊。
不过一想到宋清辞,裴云薇心里的恼怒消散不少,收回的下巴不自禁抬高,有些得意。
宋清辞回宫才两年时间,在宫外长了十几年,连启蒙都只能跟着一个老秀才启蒙,八成小时候都没听说过“礼仪规矩”四个字。
虽然宋清辞平常看着装模作样挺端庄的,但到了动真.枪的时候,贫穷人家出身,身上的粗鄙之态肯定会显露出来,待会有宋清辞出丑的时候。
陈香君走到裴云蓁身边,也指出了她几处不足之处。
裴云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大大方方的按照陈香君的要求调整姿势。
裴家之前长年待在晋阳,晋阳风气要开放许多,不似上京那样讲究诸多繁文缛节。再者,虽然裴云蓁和裴云薇自小习规矩,但请的教养嬷嬷并不是宫廷出身,自然教导礼仪不如宫廷里严苛。
况且,时移世易,在裴云蓁还有裴云薇是晋阳留守的女儿时,她们无需过度讲究这些礼仪。如今成了公主,要求跟着变化,原本只需掌握七成的规矩,现在标准就要提高到九成。
所以裴云蓁礼仪有不足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改了就好。
陈香君又走到傅令容身边,倒没说什么,“傅小姐站姿很标准。”
傅令容高门贵女,又是上京有名的才女,从小跟着宫廷嬷嬷习规矩,经过多年的熏陶,这些礼仪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陈香君走到最后,看到宋清辞的时候,眼睛一亮。
她自然知道这位平宁公主的身世,从小长于宫外,家境贫寒,勉强顾着温饱,至于请教养嬷嬷习规矩,听起来像天方夜谭。没有习过规矩的人,在细节上很难做到自然而不出错。
可面前的宋清辞,仪静体闲,柔情绰态,骨像应图,风姿绰约。
站姿、肩膀摆平、面上的笑容等,挑不出一点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不仅没有不足之处,反而看着赏心悦目,仿佛礼仪已经刻进她的骨子里,不带一丝僵硬和刻意,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陈香君笑着道:“平宁公主礼仪很完美。”
听到这话,裴云薇、裴云蓁、傅令容等人都转过身子去瞧宋清辞。
盯着宋清辞,裴云薇脸色带着刻薄和不屑,没想到宋清辞还有两把刷子。
而裴云蓁冲她笑了笑,朝她竖起大拇指。
傅令容面上带着浅笑,心里却不那么平静。
在今天之前,傅令容并没怎么将宋清辞放在心里,诚然,宋清辞瑰姿艳逸,润秀貌美,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宋清辞从来不是她的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