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激动,所以路定说话时有些喘。他的身体太虚弱,已经承受不了太激烈的情绪与举止。
路定笑起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好。”
因为身体状况太差,所以没说几句话路定就已经困倦得撑不住,最后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卫珈看着床上男人的病容心里默默平复各种情绪,接着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莫林的目光。
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一前一后的起身,放轻脚步往阳台上走去。
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音。
“你真的解开了密码?”莫林几乎有些急不可耐地问。
密码链有多让人头疼研究所的人都知道——或者说所有关注或者不关注这个项目的人们都很清楚。那条密码链由无规律的各种字符排列而成,每时每刻还在以不同的算法流动运转,就是这样一条动态的密码链,需要的却是一串完全静态的固定的字符。
他不相信卫珈的能力能够超越她的父亲,唯一的可能就是卫城生前就把关键的一环告诉了她。
“你早就知道了?之前故意不说?”
卫珈原本是想问问莫林关于路定病情的事,却冷不防面临着对方咄咄逼人的质问。
莫林此时的脸色称得上阴沉。
“用你的主观臆断来恶意揣测我,是不是不太合适?”卫珈脸色冷了下来,语气里也带了冷意,“况且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有关密码的任何事。”
这句话落在莫林耳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没有权限知道?那如果他取代了路定研究所负责人的位置呢?
那个病怏怏的老骨头已经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还能再活几天很难说。而他是首席助手,不是由他顶替还能是谁?!
仅存的一点怜悯被愤怒冲得烟消云散。
可惜,同时也让他忘记了研究所与议事会如今已经极度式微的事实。
“你以为那个仿……指挥官能够庇护你到什么时候?你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人而已。还是说你以为仿生人会爱上人类?他们可没有这种感情,否则你父亲何必还要苦苦研究类人情感项目?”
卫珈攥紧手。
莫林的每一句话,都狠狠戳在了她的伤口上。
“这一点不劳你费心。”卫珈讥讽地轻笑一声,唇角轻飘飘地翘起又放平,“即便哪一天我失去你口中所谓的‘庇护’,我父亲的所有研究成果也还是在指挥官手中,有心人想要得到或利用还要看看自己是否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
门开了。
赫沉不断轻叩的手指一顿,接着站起身。
卫珈仿佛有所感应,踏出病房门后停住步子抬眼看了过去,四目相对几秒钟后,她忽然笑了笑。
那种略有些沉闷且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松。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她走过去。
赫沉随意“嗯”了一声。
“我……”卫珈在他面前站定,顿了顿才接着说,“我想知道路叔叔具体的身体状况,医生在哪里?”
乔易朝两人看过去,等看见赫沉微微颔首后才转身朝外走,离开前不忘提醒:“卫小姐,稍等,我马上把医生带过来。”
“好的,麻烦你了。”
“不客气。”
“难过?”赫沉忽然问。
卫珈愣了愣,没有隐瞒,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嗯。”除此之外没有再说别的,但是赫沉却看得出她低落的情绪不是一点半点。
“既然说是病危,你恐怕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皱着眉低声道,语气温和。
她半晌才应声,“……我知道。”
表面上这样回答,但是卫珈很清楚,她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只是医生的到来与解答打破了她的幻想。虽然这个仿生人医生看上去有些冷淡,但是却仍然细致明了地告知了路定的病情。
“他剩下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天。”
“两天?!”卫珈怎么也没想到路定的生命会短暂到只剩下不到48小时,“可是,可是他意识还很清楚,还能交谈还能说话——”
“卫小姐,”对方不咸不淡地打断,“你说的这些代表不了任何事。”
卫珈没说完的话就这么沉进肚子里,她觉得心脏和四肢百骸都沉甸甸的,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更换器官就是最后的办法,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延长一段日子而已。他的身体已经衰竭,很快就会停止运转。”
……
那位医生已经离开了。
此时一只手忽然无声地托住她的脸颊,卫珈抬眸,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目光平静且透着隐隐的关切。
卫珈勉强笑了笑,找回自己原本的表情,“我想留下来多待一会,至少多陪陪他或者给他一些照顾。”
两天……路定随时有可能在一个呼吸或闭眼间离开人世。不管怎么说,他是父亲生前旧友,而且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对她友善且多有照拂,作为晚辈,她理应做些什么。
“你可以先回基地总部。”她提议。
赫沉不为所动,“我会留下。”
把她一个人扔在七区?想想都不可能。
卫珈又动容又难过,最终只能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腰,闭着眼将额头抵在他胸口,一句谢谢轻得像在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正式踏入完结前的最后高潮剧情啦,把这个高潮走完就差不多尾声了~
第84章威胁
于是指挥官的一切军政要务的处理地点暂时改在七区的指挥基地,也就是卫珈从前待过的地方。赫沉不允许她夜晚留宿在医疗中心,所以她每天必须回指挥基地休息,医疗中心也增加了警卫人手。
卫珈知道他这么做都是出于对一切隐患的防备,但是自从议事会彻底退出权力中心,研究所也早已成为赫沉的势力范围管辖之内,因此她觉得赫沉也许有些过于紧张了。
但是这些过度的紧张都是因为她。卫珈动容的同时又觉得充满了负罪感。
原本她不应该受到与其他人类不同的“优待”,只是因为一个狡猾的、小小的程序就改变了这一切。
等过了这一阵她就告诉他实情。想到这里卫珈心里才轻松了些。
“来,喝点热水。”她扶起病床上的路定,然后小心地将杯子递过去,男人只喝了两口就摆摆手示意不喝了,她没有勉强,把杯子放回一旁的矮几上。
路定如释重负地靠回床头,怔怔地看着头顶柔和的灯光,半晌长叹一声,“珈珈,谢谢你照顾我,临走之前能再见到你,我也能安心去见你父亲了。”
卫珈手一顿,抬起头,“路叔叔,我希望你能好起来。”
“人都有离开的那一天,只是早晚而已。”路定侧过头看着坐在床边的晚辈,“如果阿城他知道你解开了密码,能将他的研究成果延续下去,一定会很欣慰的。”
“但是我并没有父亲那样的魄力和能力,路叔叔,这些项目需要你。”这些年路定并没有成家,卫珈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激励他求生的决心。她隐隐能感觉到路定其实已经放弃了。
医生也说他的身体状况没救了,但是出于挽留将逝者的本能她还是竭力劝说。
路定没再说什么,而是笑了笑,“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
卫珈强打起精神笑着应声,然后调试床头的起伏,让他能平躺下去。等病床上的人闭上眼睛,她默不作声地环顾四周检查了周围静音运转的各项仪器,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
关上门转身看见那个白色身影的一瞬间卫珈吓了一跳。
莫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有什么事?”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什么,本来想进去看看。”
“他睡了,过一会儿吧。”
莫林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唇角,从她脸上移开目光,转身走了。
“等等,”卫珈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出声把人叫住,“怎么没看见叶图?”
这两天她在这里看见了除莫林以外的其他人来照顾和探望路定,这几人都是路定的助手,但是同为助手之一的叶图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她?”莫林停住步子,忽然意味不明地哼笑,“她死了。”
卫珈一愣,“死了?”
“她喜欢上了一个仿生人——啊,就是教授的那个主治医生,但是一个仿生人怎么能回应她的感情?求而不得精神出了问题,最后坠楼自杀身亡。”莫林挑眉看着她,“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它是真的,然后也会成为你的。”他微微一笑,“你说呢?”
卫珈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不知道是因为莫林那种冷血与幸灾乐祸的模样,还是为叶图的死。
又或者是说,她因此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莫林心满意足地离开,步子看上去甚至有些轻快。
卫珈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转过身在沙发上坐下,垂着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
“珈珈,你扶我一下。”
卫珈闻言忙起身伸出手,原本平躺着的路定吃力地伸手搭在她手臂上,因为几乎已经不能自主发力,所以需要依靠她的力气坐起身来。然而就在她扶着路定坐好后松开手的一瞬间,左臂上忽然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就像是被什么蚊虫叮了一下,卫珈下意识就转头去看,可是现在的季节气温并不高,即便在温暖的室内她也穿着长袖……
她垂眸打量片刻,听见路定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抬眼答道。然而眨眼间却突然觉得涌上些困意。
“在找什么?”路定蓦地笑了笑举起手,指间赫然夹着一支极细的针管,尖端的针头泛着冷光,“这个?”
卫珈愣在原地,大脑中困倦的意识仿佛也同时拖慢了她思考与反应的速度,“路叔叔,你——”
“好好睡一觉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卫珈猛然跌入一片黑沉与无意识的深渊之中。
再次醒来时,卫珈只觉得眼皮重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仿佛睡了很久。意识回笼的一霎那她忙睁开眼,撑着身子坐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因为酸软的躯干皱了皱眉。
陌生的房间,完全陌生的环境。
她下床快步走到门边,识别器毫无反应,在她手动触碰的时候甚至发出刺耳的一声响动,光屏上随之浮现一个简明扼要的红叉。
没有进出的权限,她被困在这里了。
卫珈想也没想就抬手拍门,“有人吗?有没有人在外面?”
只有识别器因为她粗鲁的动作又发出了几声警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门还是关得牢牢的,没人从外面打开它。
掌心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卫珈退后几步,再次环顾四周。
导致她昏迷的那一针很显然是路定做的,可是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有什么动机?而且又是怎么做到在那么多警卫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带走的?
疑问一个接一个挤入脑海,然而却统统没有答案。但只有一点卫珈能够确定,路定肯定有帮手。
就算她从前对路定设防,但是这种戒备也随着后者病弱且将不久于人世的身体状况而大打折扣——人在面对弱者时总会产生怜悯,所以就是这样一位她几乎完全信任且对其感到愧疚的长辈,不择手段弄晕带走了她?
卫珈后悔自己的大意。
她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只是赫沉大概很快会发现她不见了,所以她不能心急,只能找机会先弄清楚对方的目的。既然她现在好好地被关在房间里,就证明对方应该并不想伤害她。
正想着,门忽然打开了。
卫珈本能后退半步,警惕地看向来人的身影。
身形不算多么高大,看上去甚至有些瘦弱,但是面孔却无比熟悉。
——是原本应该卧床养病的路定。
他坐在轮椅上,虽然并不是处于健康的状态,但是显然比她之前看到的样子好了太多,整个人不再被病容与死气缠绕着。
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却让卫珈觉得有些陌生。
“醒了?”路定语气稀松平常,就像在随口问吃饭喝水这样的小事。
“这是哪里?”卫珈开门见山,“你想做什么?”
“你太心急了。这么多问题,你总得让我一个一个回答吧?”
她看着对方带着笑意的脸一言不发。
“这是哪里……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这是一个适合我们谈话的地方,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包括赫沉。”
路定不紧不慢地说完,房间里便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所以你说病情垂危也是假的?”对卫珈而言这并不仅仅意味着欺骗,因此她心里那种被愚弄后的愤怒、还有错信别人的懊丧就格外折磨她。
然而路定却摇头,“不完全是。我现在的确性命堪忧,没到马上咽气的地步,但也撑不了太久了。万幸——”说到这他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长舒一口气看向卫珈,“万幸你给我带来了好消息,我就知道,不是万不得已,你肯定不会告诉我密码已经解开的事实。或许我也应该感到欣慰,你居然愿意为了我说出藏了这么久的秘密。”
“——当然,大概你也觉得我不久于人世,所以告诉我也无所谓?”
卫珈一时间难以接受路定说的这些话,或者说难以接受他撕下伪善面孔后的反差。
事到如今澄清她真正解开密码的时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迫使自己保持冷静甚至漠然,“文件里的东西我根本没打算隐瞒,毕竟以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使这些成果发挥最大效用,最后还是需要你和其他人的协助,所以你没必要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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