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艾艾说:“我和kong去过监狱,我们想去看望他。他拒绝了,不见我们。管家也见不到他,他不要任何人去看他。他有什么需要传达的事情,都通过律师。”
说到这里,叶艾艾深深叹了口气,“他可能恨我。”
“不会的。他不懂恨人。”于休休目光带着笑从叶艾艾的脸上掠过去,最终落在门店玻璃的阳光上,眯起了眼,“他的心最是柔软。”
如非心软善良,又怎会让自己落入这般田地?
叶艾艾并不认同这句话,但她没有争辩,“你可能是对的。”
于休休低头,又看了一眼她的手,“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叶艾艾十指突然揪紧,露出一丝诧异,“你不知道?”
她以为她的事情,霍仲南会告诉于休休,她那些丑陋的过往和经历,于休休也全都知道。可是显然,霍仲南没有说,于休休并不完全知情。
“我没事。”叶艾艾突然就松了口气,又可以平等地去直视于休休漂亮的眼睛了,“就是有点震颤。”
她把手背到身后。
于休休皱了皱眉头,“看医生了吗?”
“看了。”叶艾艾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我不缺钱的。”
于休休怔了怔,笑开,“我知道。”
这个要面子的习惯,还是老样子呢。
kong回来了,除了椰子和冰淇淋,还买了好多吃的东西,可是于休休不想吃。
她坐了会,叶艾艾又要送她一套衣服,于休休推拒不过他们夫妻二人,于是花钱买了一套。
离开服装店的时候,于休休恍惚间,突然想起当年在试衣间里和霍仲南的争执,还有那一套被她丢到了垃圾桶里的衣服——
呵,这恼人的时光。
于休休知道霍仲南被收押在哪个监狱,她包了车,一个人去探监。
汽车停在监狱门口,她没有下车,看着那庄严又冰冷的地方,扶了扶墨镜,告诉司机,“回去吧。”
司机诧异地问:“你不去看你丈夫了?”
“不去了。”
他不会见她的。
骄傲如霍仲南,怎会让她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于七七四岁的时候,于休休第一次带着她去长途旅行。
从申城出发,母女俩带了两个同伴,从南到北,环游山水。从苍山洱海到摩梭古镇,从峨眉青城到亚丁风光,从九寨黄龙到贝加尔湖,从秦始皇陵到长城故宫……远离城市,远离喧嚣,看鸟儿在蓝天欢快地飞翔,看牛羊在草地悠闲自在。她晒黑了,于七七也玩疯了。
于七七不再提起爸爸,也不再追问爸爸的事情。
那个从幼儿园哭着鼻子回来找爸爸的小姑娘,又变成了活泼可爱的小天使。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中,于休休躺在阳台吹着和煦的风,想霍仲南。
谁说时光不能消磨思念呢?她突然想不起来。
霍仲南的面孔在她脑子里,越发模糊。
人们也早已经淡忘了他。没有人还记得当年的那个坐牢的盛天老总也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至于南言这个本就神出鬼没的人,他销声匿迹这么久,甚至都不曾有人提及,就好像这个人曾经没有存在过一样。
于休休有时也会想不起他的脸长什么样子,而那些她为他画的画,梦里的,现实的,就成了一个串起他们故事的线索。
她会把这些画拿出来,一张一张地讲给于七七听。
于七七总是听得很认真。
画里的人,是爸爸。
她是有爸爸的女孩子。
“可是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看七七呢?”这是于七七的日常困惑。
“爸爸去打大怪兽了。你看我们有房子住,有衣服穿,有好多好吃的东西,都是爸爸为我们赚来的呀。”于休休说。
“噢我明白了。我的爸爸是超人,他去拯救世界了。”
看于七七欢快地跳着,仿佛悟到了真相的样子,于休休掀起嘴唇,笑得十分快活。
“于七七,你真聪明。可把你聪明坏了。”
一转眼,于七七满五岁了。
小姑娘年岁越大,越来越不好糊弄。快到五岁生日的时候,于七七又一次和于休休闹起了别扭,她说幼儿园的小朋友过生日,再远的爸爸都会回来,为什么她的爸爸不回来?她还说,小朋友们都笑话她,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大怪兽,她的爸爸也不可能去拯救世界了。
于休休哄了她好久,送了一套漂亮的小裙子才把她哄好。
第二天,于七七穿着漂亮的新裙子去上学,接回来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脸颊淤青,鼻孔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鼻血。
于休休大为震怒,问她怎么回事,小姑娘却怎么都不肯开口。
于休休致电幼儿园老师,了解情况。老师说,于七七打小朋友了,抓伤了小朋友的脖子,幸亏小朋友的家长不计较。
“可是我计较,我女儿的鼻子怎么回事?”
老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是于七七先动的手。
于休休不想做那种不讲道理的家长,把于七七叫过来,又讲道理又讲故事又是哄又是吓,小女孩哇一声大哭,总算开了尊口。
“小明说他的爸爸是警察,是抓坏人的英雄,说我的爸爸是坏人,是杀人犯。他还说,我爸爸不回来是因为我爸爸在坐牢。”
于休休哑然,震惊地看着痛哭的孩子。
“妈妈。你去告诉他们。”于七七攥住于休休的衣服,一边哭一边吼:“你去告诉他们,我的爸爸是去打怪兽了,我的爸爸不是坏人,是拯救世界的超人。”
于休休沉默了许久,“我们转学。”
于七七还在哭,“我不要,我要和小朋友一起玩。”
小姑娘今天很激动,哭得小身子都抖了起来,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当妈的心都碎了。于休休咬咬牙,安慰她,“别哭了,于七七,咱们自己建一所幼儿园,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好不好?”
“不好。那我就没有小伙伴了。”小姑娘抽泣着越哭越狠,嗓子都哭哑了。
“不会。你可以邀请你喜欢的小伙伴,跟你一起玩。不喜欢的小伙伴,咱们就不用理他。”
“妈妈……”于七七抽泣着,突然嘶心说:“我是不是除了钱,一无所有了?”
“噗!”于休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谁说的?我们于七七什么都有。”
下午于大壮回来,听说宝贝在幼儿园被欺负了,非要去找小明的家长讨个说法,那臭脾气发作起来,一炸一炸的,仿佛怀里揣了个火药桶。苗芮好说歹说劝住他,劝他别去丢人。于大壮重重叹了口气,总算听了媳妇儿的话,结果,苗芮晚上捂在被窝里,又抱着于大壮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
小孩子的事,一般会被大人当成是小事。
可是,于七七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这件事传到了钟霖的耳朵里,他气得暴跳如雷,还真的把那个幼儿园收购了。
于七七五岁生日那天,钟霖还特地送来了霍仲南托他带来的礼物。如于七七每年的生辰一样,堆积如山的礼物羡煞了旁人,于七七在万众瞩目中,是全场最漂亮的小公主。可是,今天的小公主并不开心,她在等爸爸,在人群里来来去去找了很久,最后失望地坐在地上拆礼物,但她很乖,再没有像那天一样哭闹。
钟霖看得心里难受。
老板家的孩子被欺负了,就像谁剜了他的心一样。
一周后,于休休收到一封由a国辗转而来的信件。
手写的信件,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一张洁白的信纸上,男人字迹遒劲有力,凌厉如刀,一看就是有书法功底的人。
休休:
分别五年又五个月了,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在我想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想我。我也知道本不该写信影响你的心情。但我最近,时常做梦。梦里的你,面孔渐渐模糊,我越来越看不清楚。每当我想伸手拥抱你,你就会消失不见。就像多年前那个雨夜的噩梦一样,我看不清你,也抓不住你。很奇妙对不对?我一直在想,这个梦预示着什么?
休休,我们都必须承认,隔着的我们的不是监狱,而是时光。在这漫长的光阴里,我不知道我的女人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生病,我不知道我的女儿长得像不像我,爱不爱哭,爱不爱笑,我无法陪伴女儿长大,无法实现我与你相守的承诺。
我是个失败的男人。
当我的女儿受人欺负而我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恨不得……恨不得你从未遇见过我。那样你还是快乐自在的于休休,不用背负这么多的艰难与苦处。
我有时候会欺骗自己,对自己说,这全是上天为我们安排的缘分,是我和你的缘分,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这般相遇,相爱,相离,相聚。可是近来我愈发说不服自己了。因为你的苦,是我带给你的,女儿的委屈,也是她无能的父亲带给她的。而你们母女,本不该受这些。
休休,五年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为此痛苦难当。
所以,五年后的今天,我又要遭你厌弃一回了。
如果有遇到合适的男人,你一定要考虑。女人最好的年纪,不要委屈自己。
休休,对不起。我一直自私地想要珍藏你,哪怕是在梦里,我也想要握住你的手不放开。可是,每次我都握不住,握不住。
我想,是我太贪婪。我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你。
十年太漫长,你的五年枯守已让我心疼至此,还有五年,你如何坚持?
休休,多少相爱的男女,都已散落天涯,我们或许也不该例外。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没有做过那个梦,也没有去大禹,没有遇见你,我和你的命运,是不是都会不同?
于休休看着这封信,眼中洪水滔天。
一个人坐了许久,于七七的叫声唤醒了她。
“宝贝,妈妈在这里。”于休休把信纸收起来,锁入抽屉。
孩子已经识字,不能让她看见。
于休休淡定地陪于七七玩,直到把她哄睡,她才直起身给钟霖打了一个电话。
“告诉他,如他所愿。”
五个月后。
申城机场高速上,一辆车疾驰而去。
后座上的男人戴着帽子和墨镜,面色苍白,双唇紧抿,看不清眉目,仍能从轮廓上看出这是一个俊美的男人。
钟霖坐在副驾,一直在和他说话。
说近六年来申城的变化,哪里又建了高速,哪里又开通了高铁,地铁延伸到了哪里,哪里又新建了大厦,还说到浮城国际社区高昂的房价——
男人一直沉默。
钟霖看着前方的道路,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说到浮城,就提到和小鱼一起为浮城做整体装修设计的霍戈。
他说,霍戈娶了丁曲枫,可是两人一直没有孩子,听说是要丁克,钟霖笑着说,他俩无论走到哪里,简直就像是两兄弟,亲的。情侣装也能穿出兄弟装的样子,霍戈常在外面说,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座森林,太亏了。好笑的是,丁曲枫从不生气,甚至觉得他所得极对,毕竟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一片蓝天,也很亏。
大家都打趣他们,合同婚姻。
可是爱与不爱,除了他们自己,谁又知道呢?
他又说,于休休的那个大师兄也结婚了,找了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他去参加了婚礼,在婚礼上,魏骁龙喝了很多酒,抱着于大壮哭得很伤心。有人说,新娘子的眉眼和于休休有几分相像,倒不是长得像,而是像于休休一样爱笑,漂亮,有一双单纯的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他偷偷看了一眼,还真有几分那味道。
他还说,卫思良母女俩过得很惨,她那个嗜赌的父亲被人打伤住院了,母亲整天以泪洗面,卫思良不得不出去找工作,在一个酒吧里做女招待,听说唐绪宁偷偷接济过她几次,但是次数多了,看她并不想跳出火坑,后来他也就淡了……
钟霖谈兴正浓,后座的男人不耐烦了。
“还要多久?”
钟霖愣了愣,赔笑说,“快了快了。”
男人不停看腕表,“再开快一点。”
钟霖迟疑一下,看了看汽车表盘,“老板,就算再快……于休休该结婚,还是要结婚的啊?”
车厢突然就安静了。
后座上的男人,正是减刑归来的霍仲南。
这句话如一记狠狠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瞬间失神。
钟霖知道自己的话捅马蜂窝了,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老板的脸色,叹了口气,“当初你就不该写那封信,你不写,她哪里会嫁给别人呢?男人啦,有时候不能假装大度。明明不愿意那样,何苦为难自己?这不,闹大发了。”
“我让你开快点。”
冷冰冰的语气,像来自西伯利亚的飓风,刮得钟霖耳膜生痛。
“是。”
他不再多话,吩咐司机加快速度赶去酒店,又回头,关切地看着老板冷鸷的脸。
“霍先生,你也别太难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是会变了。至少,于休休把孩子养得很好。就说这个,她也很了不起了,等了你五年,这……”
霍仲南蹙了蹙眉:“我让你讲话了?”
钟霖拉上嘴:……
酒店。
于休休昨晚睡不着,早上四点半就起床了。
苗芮说那个时辰是吉时,她必须在那个时候起来梳洗,做妆发。
因为时间比较仓促,婚礼流程他们已经尽量简化了,可是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于大壮和苗芮很看重,毕竟是于家第一次办喜事,怎么也不能寒酸,招人笑话。所以,暴发户家的“一切从简”,也是艳羡旁人。
谢米乐、韩惠、肖乐、丁曲枫几个朋友早早就过来了,在于休休旁边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帮忙。赵澈和于七七则在她们中间跑来跑去,玩得极好。赵澈比较斯文,于七七很勇猛,两个孩子组成了一个神奇的组合,于休休笑称“七澈组合”。
丁曲枫眼热这两个小孩儿
“能不能把孩子借我玩几天?”
“想要啊,自己生去呗。”
“生个屁,男人不中用,我一个人怎么生?”
“噗!”于休休婚前的紧张,被丁曲枫一句话化解了,她好奇地问,“不是吧,霍戈看着不像是不中用的人呀?”
丁曲枫眉眼松开,戳她脑袋,“逗你玩的,真信了?”
“哎呀,我的妆花了。别闹别闹。”于休休摁了摁头发,嗔怪地瞪她一眼,又打听,“那你们咋不要小孩儿?真想丁克呀?”
丁曲枫皱了皱眉头,摸肚子,沉默片刻,笑叹着说:“是我的问题,排卵功能障碍,不容易受孕。老霍怕我招人家冷眼和闲话,就对外说我们丁克了。”
这个倒是没有想到,霍戈居然是这么疼媳妇儿的男人?
于休休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有个熟悉的医生,听说看这个很不错,要不要介绍给你?”
“行啊。”丁曲枫笑了笑,态度随意,看得出来她已经看过很多医生,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抱太大的信心,“这事你们别往外说啊,回头老霍又要怪我大嘴巴。”
“这种事,我们往哪儿说去。”谢米乐搂了搂她的胳膊,安慰说:“孩子的事是急不来的。你要放宽心,配合治疗,早晚会有的。”
“嗯。”丁曲枫点点头,看了谢米乐一眼,眼底浮上了笑,“我虽然没有孩子,至少锁定了老公。你呢?什么时候才肯原谅钟总?”
谢米乐轻咳一下,“今天是休休大喜的日子,咱们不提我的事儿。”
“啐。又来了。谢米乐就数你最滑头,怪不得滑头的钟霖都吃不住你。”
几个姐妹一打趣,于休休的紧张和不安都没了,不停地笑。
汽车停在酒店门口,霍仲南却没有了下车的勇气。
大门口妆点一新,如同一个粉色的海洋,散发着鲜花的香味儿,梦幻般美好,令人心碎。
“霍先生……”钟霖看着他,示意到了。
霍仲南许久未动,一直凝视着那门。
“我们走吧。”他突然闭上眼睛,声音里夹杂着难以形容的痛苦,“我穿成这样,像是来砸人场子的。”
“这……难道你不是来砸场子的?”钟霖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霍仲南皱起眉,苦笑说:“你看我,敢吗?”
“这也没什么敢不敢的……既然回来了,跟于休休说清楚也是好的。走吧走吧,下车。霍先生,我跟你说,这事我最有经验了,有时候啊,咱们就得主动一点……”
霍仲南捏着手机,不言不语,脑门上青筋都憋出来了,看得钟霖十分着急,“霍先生,再晚,就来不及了。你要考虑清楚啊?走,还是留?”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错过了那么多年,怎么能再错过?
霍仲南突然睁开眼,冷沉的黑眸里划过一抹坚决的光芒,像是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他推开车门,理了理衣服,挺直脊背走向那道彩虹般的鲜花扛门,速度快得钟霖都紧张了一下,心里直喊“要出事”,赶紧跟了上去。
两个小孩子从里面笑闹着冲出来,差点撞到霍仲南身上。
小男孩穿着小西服,英挺帅气。
小女孩穿着洁白的公主裙,美丽乖巧。
他俩都配着礼花,看得出来是今天婚礼的花童。
霍仲南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于七七。
他的双腿迈不动了,站在那里看着于七七徜徉在阳光里的笑容,就像入了魔一样,傻了,呆了。
“叔叔。”于七七发现了这个“形迹可疑”的男子。不过,看到他旁边笑呵呵的钟霖,又放松了警惕,“你也是来参加我妈妈婚礼的吗?”
霍仲南沉默,眼睛赤热。
久久,他“嗯”一声,蹲下来与女儿平视。
“妈妈结婚,你开心吗?”
“开心呀!”于七七笑得露出了牙,“我妈妈要嫁给我爸爸了,我当然很开心。”
爸爸?霍仲南心脏抽痛,如同千刀万剐。
原来——她已经让七七叫那个男人爸爸了吗?
“叔叔,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于七七是个调皮的女孩子,但与她妈妈一样也是个颜控,仔细看着面前的叔叔,她咧嘴一笑,“叔叔,你长得真好看,你真的好好看呀。”
小孩子的话,最是实诚。
霍仲南哑然。突然想到若干年前,大禹门口缠着他照相的女孩儿。
再出口,他声音沙哑:“是吗?”
“嗯。”于七七说完想了想,又摇头,“不过你没有我爸爸好看,我爸爸才叫好看呢,我爸爸天下第一最最好看。我妈妈爱他,我也爱他。”
一刀。
两刀。
刀刀见血。
霍仲南被女儿扎了一刀又一刀,只觉心窝躁闷难当。
他强忍心疼,用最软最轻柔的声音问:“你妈妈在哪里?我想和你妈妈说几句话,可以吗?”
于七七皱起小眉头,“怕是不方便。”
“嗯?”
“虽然你是长得很帅的叔叔,可是我妈妈要嫁给更帅的爸爸呀。”
更帅的爸爸……
霍仲南又被扎了一刀。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和她说几句话就……就走。”
“这样啊。”于七七状若思考般,歪着小脑袋看他片刻,突然转身戳了戳赵澈,“你去叫我妈妈吧。”
赵澈摇头,“新娘子不可以出来,要新郎倌背才可以。”
“你又知道了?”于七七不满地撅起红彤彤的小嘴,又看了看霍仲南:“那我带你去见我妈妈吧,叔叔?我妈妈今天是新娘子,不可以出来……噫!妈妈?”
于七七话没有说完,就看到了穿着婚纱的母亲。
于休休站在酒店门口的鲜花拱门下,婚纱、红毯、气球、鲜花,将她的脸衬得精致美好,艳丽得如同一个刚下凡尘的仙女。
霍仲南呆住,蹲在那里,腿软。
“于七七。”于休休沉着脸,“你又出来野?赶紧给我回来。”
“妈妈。”于七七笑嘻嘻地扑向母亲,又不停回头看霍仲南,“这个长得可好看的叔叔,他说,他是你的好朋友,他要和你说几句话。”
自做主张在朋友面前加了一个“好”字,她是为了给霍仲南加分。
可是,于休休听完,却是冷笑一声。
“妈妈没有这样的好朋友。”
“啊?”于七七困惑了。
长得这么好看的叔叔,怎么会骗小孩儿呢?
“休休。”霍仲南终于站起来,朝于休休走过去。
久违的声音像一记踏破时光的重锤,重重落在于休休的耳朵里。她站在红毯上,看他朝自己走过来的样子,心脏猛烈狂跳。她拉着女儿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表情。
“你是哪位?”
“我……”霍仲南迟疑,取下墨镜,“是我。”
于休休沉默一下,不能再装不认识了,“哦。是你呀。”
她说得轻描淡写,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冷漠得让霍仲南透心的凉。
“你想说什么?”于休休抬高眉头。
她的话太冷了。空气仿佛都被她冻住。
在分别的漫长岁月里,霍仲南想过无数种与她重逢的画面,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在她的婚礼上。而新郎不是他。
“我没什么可说的。”他叹气。
于休休冷笑,一下就炸了,“没什么说的,那你来干什么?喝喜酒啊?行,里面请。米乐,帮我招呼客人。”
霍仲南喉头发硬,“我想……看看你。”
“看完了吗?”于休休理了理婚纱,眉梢一扬,“看完了可以走了。我急着办喜事呢,麻烦你不要搅和了。”
霍仲南痛得麻木的心脏,又被狠狠捅了一刀。
“明白了。”
霍仲南深深看她一眼,慢镜头一般转身。
他记得,那一年在观音庙的菩萨面前,于休休曾经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他说,他没有什么愿望。
在过去那些年,他真的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非得说心愿,大概就是没有痛苦地死去,彻底脱离这个腌脏的人间。
要是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要在观音菩萨面前许愿。许他即便走了数万里路,仍有归巢。许她即便奔波了数万个日夜星辰,仍不舍离去。许这世间无论春夏秋冬如何变幻,他们永不分离。直到人生落幕,两个人的名字,刻上同一个墓碑。
他脚步缓慢,颓然,一双瞳孔早已涣散,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到汽车驶来的方向——
“霍仲南!”
洁白的婚纱蝴蝶儿般朝他飞奔过来。
像一朵白白的云朵,将他卷入了她的怀抱,双双倒在地上。
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霍仲南睁开眼,看到于休休如雨的泪水,在风中滚落。
“混蛋。我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久的婚礼,你却想带走我的新郎。霍仲南,我和你拼了。”
于休休不顾形象,酒店门口就对他又捶又打。
霍仲南震惊了至少三秒才反应过来。
他喉咙像利器戳中,说不出话,只是侧过去寻找人群里的钟霖。
钟霖看着他眸底阴影浓重,紧张得冷汗都下来了。
“霍先生,我,我也是没办法。”他低着头,瞄了人群里的谢米乐一眼,“我要是不肯配合,我就,就没媳妇儿了。你心疼心疼我,可怜我单身这么多年,黄瓜菜都快等凉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霍仲南听着于休休的抽泣,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于大壮,苗芮、魏骁龙、于大顺,老村长、霍戈、丁曲枫、谢米乐、南院的老管家、司机小程,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霍仲南有点眼晕,看于休休捶打着自己,勾唇一笑。
“打得好。打重一点。”
于休休呜咽般,又哭又笑:“你刚才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看不到汽车过来了吗?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搅和我婚礼的。”
“我错了,休休,我错了。”
霍仲南慌不迭地解释,像是从一个遥远又可怕的梦魇里突然惊醒,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却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谁敢相信?
这是她的婚礼,但新郎是他?
“对不起,休休。我来晚了。”霍仲南抱紧于休休,闭上眼睛,低头埋在她的肩窝,喉头突然哽咽,“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走了。”
于休休侧头看去。
有生之年,她看到了霍仲南的眼泪。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妈妈,妈妈。”于七七的声音,打破了他们叙旧。
小姑娘见到爸爸,刚才还开心得又蹦又跳,这时却突然皱起了小眉头。
“妈妈……你看那个叔叔?他好奇怪。”
于七七手指的方向,是一缕刚刚升起的朝阳,在朝阳的灿烂的光晕里,一个男人慢慢地转身离去,等大家看过去时,只能看到他蹒跚的脚步,还有因为个子高而略显佝偻的后背,以及花白的头发。
他看上去好像一个老人。
可他不老,甚至比霍仲南要年轻。
那是唐绪宁。
他来送上了贺礼,但没有勇气参加婚礼。
昨夜,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将他零碎的梦境全部串起。梦醒后,他满头青丝掺杂了白发。
在那个梦里,于休休是她结发妻子,她也像今天这样穿着洁白的婚纱走过红毯,朝他飞奔过来,脸上露出甜甜的笑。
只是后来……
盛天集团年轻的霍总跳楼自杀了。
卫思良母女俩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盛天集团成了卫思良的囊中之物。
他屈从了命运,在婚后发现爱上于休休的时候,背叛她。
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于休休如约来找他,在那幢高耸入云的大厦里,他和卫思良在一起,有意与于休休摊牌,逼她离婚。
他的心很疼,但是他别无选择,还要强颜欢笑。
梦里的他,站在窗口看着于休休淌雨而来,汽车溅起的雨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她打着一把伞,走得很快,那脚步声仿佛要踏碎他的梦境——
卫思良说:“看,这女人就是下贱。”
那一刻,唐绪宁觉得她骂的不是于休休,而是他,他像是脸上被人刮了两个大耳光,痛。
那是他的妻啊,是他注册登录举行过婚礼的妻啊。
卫思良的肚子里也怀上了他的孩子。他知道,他必须放弃一个。
在盛天集团做后盾,于休休必然成为牺牲品。她同意了离婚,但卫思良并没有放过她,以及她的于家。卫思良动用盛天庞大的势力,彻底吃掉了大禹公司,让于家破产,于大壮残疾了,苗芮疯了,于休休也跳楼自杀了,就在大禹那幢办公楼,自上往下,当场坠亡。
唐绪宁听到有人在哭。
是梦里的于休休,是现实里的他。
他越走越远,耳朵里传来于七七清脆的声音。
“妈妈,你快看,那个叔叔好可怜啊。”
好可怜啊!
他失去了父母,弄丢了他的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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