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目光在太后与晗王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自己最为成器的大儿子面上。
宁家的六娘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那姑娘虽受太后的偏爱又家世显赫,性子难得不跋扈娇气,音容德功样样出挑,更难得的是容貌跟她其他的长处一样优秀。
不过宁家的女儿美貌倒是不出奇,不美倒反倒像是件稀奇事。
她心知宁家将这孩子送入宫起怕是就打着这样的主意,宁家有了一位太后,一位贵妃,如今还想要一位太子妃。
若非先帝走的突然,那时晗王还尚且年幼,如今坐在帝位上的可能不会是她的丈夫。
饶是如此,后宫中那位姓宁的贵妃这些年来也一直让她这个皇后之位坐的很是头疼。宁六娘若是不信宁便好了,这太子妃的位置谁都坐的,只有她们宁家不行。
皇后思索着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子年纪还小,倒不必这么着急。”
皇帝将话题岔了过去,他和颜悦色的对晗王与太子挥了挥手,“都回去坐着吧,前些日子昭妃新排了一出舞,你们跟着一起看看。”
宫宴散了,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二人屏退左右在御书房中下了一局棋。
英宗按下一子,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叶裕衣,“你今日心神不宁沉不住气,倒不像是你了。你在熙州遇到了什么事?”
叶裕衣眉眼低垂,长睫掩去眼底的情绪,神色漠然,“没有什么大事,既然平安回来,往事便不必再提了。父皇不必为我担忧。”
“原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英宗失笑,“那便是在挂念一个人。什么样的人?是今日晗王要求娶的左家小姐吗?”
宫中其他皇子都一贯会争宠,哪怕摔一跤都要流着眼泪喊‘父皇好疼’。
只有眼前的长子不同,自小便早慧又懂事,从不会喊疼不会喊累,病的起不来倒会安慰他们‘孩儿不疼,父皇母后不要担心’。
长大后功课学问办事处处都妥帖让人放心,只是性子却越发的内敛。
叶裕衣捏着棋子抿了抿唇,英宗摸了摸胡子,“看来倒是真让我猜对了。你喜欢那左家的小姐吗?”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喜欢。”
英宗不解道:“既然喜欢,为何不直接向我求一道赐婚地圣旨?这有什么可烦忧的,你挂念那左小姐,左小姐又对你有救命之恩。难道你觉得你的父皇会不肯给你这道赐婚的圣旨吗?我不喜欢你八叔轻浮,倒是很喜欢他的果断,我们叶家的男儿本该如此。”
想起那个名字,少年只觉得心口都在隐隐的发痛。
不管不顾的点头去求这赐婚的圣旨,这个选项实在是很有诱惑力。
他闭了闭眼,低声道:“可她无意于我。”
这话说完好似被人重重地扇了两耳光,打得抬不起头来,堂堂大齐太子连自己所喜欢的人的心都得不到。
生平第一次动了心,结果人家却不肯要。
那只他在宫外所遇见的小凤凰不肯为他飞来这深宫,即便他用尽手段将人抢了来又有什么意思,况且,以左云裳的性子,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强逼着她做了还不知道会闹到什么境地去。
英宗满脸诧异,他从未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什么?无意于你?她知道你是太子吗?知道了竟然还能拒绝你,这也太稀奇了。左小姐连你都不愿意,定然也是看不上晗王的做派,倒是幸好我没下这道赐婚的圣旨强人所难了。”
他叹了口气,大概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这样样出色素来高傲的长子自熙州回来后会如此消沉。
以这孩子的高傲,被人拒绝了定然是不肯再做什么强取豪夺勉强那位左小姐的事情。
英宗拍了拍叶裕衣的肩膀,宽慰他道:“男子汉大丈夫,世上女人千千万,你是朕的儿子,更是大齐的太子,不必为这一点小事挂怀。”
左云裳这半年来过的很开心,没事就在家中招猫逗狗到处闹腾,有时还能出府转一转。
月白和丹朱发现景苑空了之后,本以为自家小姐会落寞一阵子,结果没想到仿佛那一日之后左小姐便将黄黄抛到了脑后,浑然忘记了曾见过这个人似的。
左央初时也有这样的担心,后来看着左云裳状态如常才放下心。
在御前当值的左家长子左廷时常送些家信回来,为了让左央放心,信中时常提到太子。
这一日左廷又有一封家书送了回来,左央与左裕在书房读信,书房外恰好趴了两个脑袋。
“父亲,我在京中一切安好。如今宫中传闻圣上有意择宁家六娘为太子妃,太子与往常无异。父亲可以安心为小妹择婿,小妹出阁时,我想送些东西给小妹聊表心意,只是离家日久已不知小妹喜欢什么?父亲回信时一定要替我问好。”
左云裳拉着左粟本是想从书房中偷一块松云砚台来试试自己刚做的猫毛笔好不好用,没想到刚好撞上左央与左裕读信。
左粟不知当初那个黄黄的身份,突然发现景苑没人之后还骂了好一阵子‘这家伙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竟然不告而别,这就是忘恩负义!’之类的话。
此时听到这封家信只觉得莫名其妙,太子太子妃和为云娘择婿有什么关系吗?这都说的是些什么呀!
他正觉得摸不着头脑,一回头却发现身边趴着的人没了,再一抬头,正对上窗口上方自己老爹的脸,父子二人眼对眼,他在自己老爹的严厉注视下一个慌张爬起来就想跑,却不料脚蹲麻了,刚一起身就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左裕本没有那么生气,但一看他这拔腿就跑的心虚劲头一下便来了气,“你偷偷摸摸蹲在墙根又是冒什么坏水呢?一天天的不学好!你贼眉鼠眼的今天又干了什么好事?”
左裕一凶,左粟就更慌更想跑了,偏偏他脚麻了跑也跑不动。
只能在心中大骂左云裳实在是不够义气,跑路竟然都不带他一起。
左云裳趴在院中的矮树丛中一点点将自己往外挪,死道友不死贫道。
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左粟被左裕提着耳朵给拎进了书房,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蹭到树丛后的狗洞边上,从狗洞中爬出去溜之大吉。
成功卖了一波队友绝地逃生回到自己的小院,左云裳坐下一杯茶都没喝完,左初上门给她送了两本话本。
她软着声音开始跟左初撒娇,“二哥,我呆在家里好无聊,今日你如果没事不如我们一起去江上乘船吧。”
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略带恳求的望着他人时最是让人难以拒绝,左初素来心软,没经得住她几句撒娇便点了头。
兄妹二人带着护卫出了府,左小姐向来最爱热闹,乘船倒是其次,她先忍不住又在沿街的铺子中转了起来,一间间的看了过去,端端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买了一箱书,两套裙子,七八根簪子和饰品,还有一盒糕点。
丹朱月白忽地拉住了她的袖子,面色古怪道:“小姐。”
左云裳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们一眼,脚下继续往前走去。
丹朱拦在她身前,急忙道:“别往前去了,小姐。”
左初也停下了脚步,他牵住左云裳的手便要拉着她往回走。
不远处那人的动作却更快,她牵着裙摆一路跑了过来,口中高声道:“姐姐!二哥!”
左云裳脚步一顿,魏淑柔便已经拦在了她们的面前,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对着左云裳柔柔的一笑,“姐姐与二哥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去坐坐?”
如今魏淑柔已经不是左家的表小姐,两月前她匆匆出嫁,嫁的是一位富商的次子,不是正妻,只是妾室。
旁人不知其中内情,左府中却没人不知道这表小姐还没出阁就先于年长的大小姐出嫁的缘由,这位表小姐不安于室,小小年纪便与男人厮混在一处,让人毁了清白,没得办法只能一顶小轿抬去给人做妾室。
若不是如此,左家的表小姐至少也能嫁个世家公子做正妻。
眼前的魏淑柔与左云裳刚回来见到时的样子又大有不同,她眉目间多出许多怯懦,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是羡慕与小心翼翼地讨好,像是让人磨掉了棱角,身上的衣服首饰不说不及日后入主中宫,便是连在左府都不及。
“姐姐近来可好?”
左云裳有些事情仍想不明白,明明上一世晗王几次三番与她们姐妹二人相遇,魏淑柔与晗王在熙州时便见过面。
这一世她在路上遇着晗王那么一次之后便再没有听到过那个人的半点音信,他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魏淑柔竟也没了与他相见的缘分。
似乎从凌江祭之后,很多事就发生了改变。
不过魏淑柔的出嫁倒在她意料之中,后宅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她娘容不下魏淑柔,她爹也不打算再护着她。
魏淑柔年纪尚小,手中更是一无所有,纵使心思聪慧,没了那根青云梯,身在后院又怎么可能逃得掉左夫人的手段。
如今这个去处,倒已经算是左夫人手下留情了。
人都拦在了面前,自然不好当街撕破脸,左初不咸不淡道:“听说妹夫家大业大,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二哥说笑了,”魏淑柔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夫君在这个秦江楼做掌柜,刚好今日在。都是自家人,阿姐与二哥便去坐坐吧。”
她那公公是有名的富商不假,只是可惜儿子太多,嫡子庶子加起来几十个。
她嫁的这位次子是个妾生子,家中大老婆不怎么管事,所以后院便养了数房美妾,年纪更是大了她不少。
做个妾室,魏淑柔觉得不太甘心,闲时总忍不住去想一想那正妻的位置。
若是能将这左家的小姐公子拉去秦江楼介绍给她的夫君认识,一定能让夫君更加重视她。
有这么一门贵亲,便是她在后院中最大的倚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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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左云裳嫌弃的瞥了一眼魏淑柔,牵着左初转身往江边走去,“不必了,我们要去坐船游江。你也别叫我姐姐,这年头怎么什么野猫野狗都敢跑来跟我攀亲戚了。”
当着街上来来往往多少双眼睛,左大小姐半点面子都没给魏淑柔留,嫌弃冷漠的态度溢于言表。
魏淑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周围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与那些邻里街坊嘴中的窃窃私语都令她气得发狂。
她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肩头颤抖,却一步都不敢上前再纠缠。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任何招惹左云裳的底气了,分明她们半年前还是如亲姐妹一般看不出什么分别,怎么会短短几个月就变成这样了?
左云裳现在竟已经是她招惹不得的人。
这时那秦江楼的掌柜刘创才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他看着左家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气恼的问道:“柔娘,你不是说你素日与左家的大小姐感情最好吗?”
魏淑柔眼眶一红,慢慢垂下眼,白皙的面颊上顷刻间便挂了一串泪珠。
刘创的火气随着那一颗颗泪珠消了去,他放低声音哄她,“我方才说错话了,都是为夫的不对。”
“出嫁前阿姐与我最是要好,”魏淑柔哽咽着靠在刘创的肩膀上,“她可能是嫌我丢人生我的气吧。这都怨我不成器,因着嫁了你阿姐现在都不愿意见我了。”
刘创听着她娇娇柔柔的声音,一时心都酥了,他也算久经风月的老手,但的确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可怜可爱的姑娘。
魏淑柔的婚后生活过得如何,左云裳没有半点兴趣去了解,她这一日痛痛快快的买了一堆的东西又在江上包了一艘画舫,就着歌女的歌声与左初尽情大吃了一顿好的,晚上又好好的在城中逛了一通。
待她回到左府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她精疲力竭的躺在榻上任由丹朱月白摆弄,“好累啊。”
丹朱给她捏着肩膀,“我还以为小姐是不知道累的。”
月白问她,“小姐今日开心吗?”
左云裳望着床顶不知道在想什么,“自然是开心的。”
父亲怕她不开心,左初也怕她不开心,所以他们放了她出门玩,她想干什么都由着她。
平常父亲兄长是绝对不会放她出门放肆的玩到这么晚,今日左初待她简直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她知道他们的担心,连身边的丫鬟好像都在担心她。
可她觉得自己还是挺开心的,这一世东宫中的叶裕衣与她没有关系,他娶宁韶也是合情合理。
上一世她在宫中见过那位宁六娘很多次,太子有时气急了说过也要她看看宁韶,那才是大家千金的气度做派。
宁韶与她不同,那是个生来便适合宫闱的女子,宫中没人不念着她的好。待人接物都温和有礼挑不出半点错处,宫中从上到下,太后皇后乃至于宫人都喜欢她,京中的贵女们以她为表率。那才是朝臣与太子所期待的需要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左云裳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尘归尘土归土,上一世她做错了,这一世就改。
她不入宫就不会害死太子,不会连累家人。
宁韶能得到本该得到的太子妃之位,太子能得到一位贤良淑德的贤内助,大家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样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