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珍的脸色却更白了。
正四品,听着是很诱人,可却不是京城的官员,而是湘州老家卫所的官儿。她若嫁过去了,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回京?且那家的主君是三叔的旧部,恭敬到连独子的亲事都想让三叔掌眼,她若成了这家的儿媳,岂不是更是矮了晏安宁一头?
最要紧的是,三叔可不是喜欢以德报怨的人,她刚开罪了他,这若真是什么好亲事,他岂会愿意将机会给她?那李家公子若是个品貌俱佳的,又岂会弱冠年龄婚事还没着没落?她一点都不喜欢湘州老家,她不要在那里守一辈子!
顾明珍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当下便不顾体面地膝行到顾文堂眼前,声泪俱下地哀求:“三叔,三叔我知错了,您能不能不要将我赶到湘州去?我……我方才是随意说说,并不是真心想害晏表姐的……”
顾文堂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含笑道:“我也只是个提议,也只是随意说说。”
他的态度是那样的温和,可眼神却那般冰冷,顾明珍登时如坠冰窟,知晓这位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长辈是动了真怒了——这样的人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岂有随意说说的道理?
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看向自己的祖母,却见太夫人也笑眯眯地道:“好了,吓成这样做什么?是顶好的亲事,何必这般惊惧?湘州又怎么了,你姨娘犯了错,不也在湘州么?你若嫁过去,多少还能和你姨娘作伴。”
姨娘……
顾明珍听到谢氏被提起,心间更加抵触了。
早在谢氏拿了她压箱底的金银首饰出去变卖,用来买通冯婆子陷害江姨娘的时候,她的心就凉透了。
在姨娘心里,哥哥排第一,娘家排第二,她自己排第三,父亲排第四……至于她顾明珍,也不知是在她心里的哪个角落窝着呢。
这样浅薄的母女缘分,她半点也不稀罕,更遑论要被家族发配到湘州与她做什么伴了!
可太夫人却没心思再同她说话了,笑眯眯地让婢女送她回去,口气丝毫不容置疑。见状,顾明珍只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人走了,太夫人才斜睨了顾文堂一眼,问:“不过是小姑娘家的嫉妒心,到底是你亲侄女,哪里就至于在亲事上作弄她一辈子?”
顾文堂无奈地笑笑:“您想到哪里去了,那李家少爷也不是什么不着调的人,只不过先前有个早早定了亲的,得了天花没了,落了个克妻的名声,所以在湘州才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他们家也是宁缺毋滥,就硬生生地等到现在,见没法子了,才写了信来求我。”
闻言,太夫人才稍稍放下了心来。她虽然也不喜欢顾明珍这种见不得人好,一心将眼睛长在别人身上的性子,但毕竟是亲孙女,且一笔写不出个顾字,若是为她一时失言便在亲事上推她入火坑,也着实残忍不像话了一些。
不过,若说幼子是这种身为长辈便能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人,太夫人也是不信的,她挑眉看他:“真没做什么手脚?”
“只是有一桩不大妥帖。”顾文堂喝了口茶,才道:“那李夫人的性子有些专横,连李大人都是听她的,先头的那位还没嫁进去,听说就已经折腾出了许多事,是以,李少爷的婚事才艰难了些。”
他见太夫人的神情闻声有些犹疑起来,道:“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三丫头性子如此,什么样的人都敢编排,若是嫁去了高门大户或是靠近中枢的人家,万一在圣前胡言乱语,岂不是给咱们家带来灭顶之灾?李家家底虽然薄了些,李家少爷到底人出息,湘州也是个闹不出什么大风浪的地方,让她收收性子,将来,说不定也有随夫回京的时候。”
太夫人一听,便知他心意已决了,这桩婚事到底也不算辱没了顾明珍,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毕竟,她对顾明珍也没什么感情,远嫁到湘州,她也并不觉得有多伤心。
顾文堂眉宇间就微微松展了些。
今日是第一回,日后就说不准有第二回。顾明珍这般畏惧他,却还敢在太夫人面前编排他与安宁,若是日后在京城高门面前胡言乱语,安宁的名声就毁了。他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燃着的火药桶时刻活跃在眼前。既然不懂事,便该让旁人教教她如何低头。
顾家的女儿,也不该是只享受恩荫不懂得体谅家族的。
太夫人余光瞥着儿子的神色,忽然轻哼了一声:“你这消息倒是灵通,人前脚过来,你后脚便来了。”
顾文堂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母亲不也派了眼线盯着我么?”
太夫人扁了扁嘴,便不说什么了。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能让她知道的,也都是他想让她知道的。从前他们二人之间的往来,她可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过有对比就有欣慰,想想他从前也没这么着急忙慌地护着姜氏,便知他待安宁丫头应是更上心的。
之所以翻来覆去地将二人比较,其实也不光是太夫人对姜氏泰国不满,而是她多少对外头的传言也有些疑虑——总担心幼子是因为丧妻之痛,才多年不让人近身,如今有了晏安宁这一活生生的人立在她跟前,一切的一切她都瞧得分明,自然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行了,来瞧瞧,让这些人家来赴宴,有没有不妥?”太夫人拿出了方才藏起来的帖子,又嘀嘀咕咕道:“……只是若是王婆卖瓜似的,不免让人起疑,唉,偏偏这唯一近的,还在侯府里当姨娘……这名目真是难想……”
顾文堂接过帖子看了一眼,耳边是母亲的絮絮叨叨,心间倒是微微一动。
他好像有些明白安宁方才的意思了。
只是杜家的人,这么多年都不曾登顾家的门来瞧江氏,能靠得住吗?
翌日,杜府。
一大早,便有门人将帖子递到了杜郎中的夫人江氏面前,却是顾家的一位姓晏的姑娘。
杜夫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只还在暗暗奇怪,既然是顾家的姑娘,又怎么会姓晏?
适逢杜浔杜郎中今日休沐,见夫人翻来覆去地看那烫金的帖子,不免也好奇地走了过来。
“什么人给咱们家下拜帖?”
他在工部已经坐了许久的冷板凳了,家里也是门可罗雀,鲜少会有人求到他头上来,更遑论用这种烫金帖子了。
杜夫人也是一头雾水,只道:“大概是谷秋认识的小姑娘吧?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家。”
杜谷秋是杜浔与杜夫人得独女,素来也很得父母宠爱,经常出门和门第相近得姑娘们往来,杜夫人也不怎么拘束她的性子,所以这杜家若有人上门,杜夫人头一个念头便觉得是自家闺女的朋友。
杜浔便接过去看,可这一看,立刻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字迹,怎么会瞧着那般像内阁的那位大人的字?
顾家……
该不会,真是顾相爷的顾吧?
杜夫人见他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帖子,也将心提了起来:“老爷,您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帖子接得有什么不妥?
杜浔咽了咽口水,便将自己的猜测同夫人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