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对我说——他很可能只是骗我,但我不能不防——他说东都空虚,宁抱关没准会带人偷袭。”
“宁王带兵东去已有时日,他若带兵返回东都附近,吴王没有一点察觉吗?”
“东边是无上园,园内园外人烟稀少,斥候很少去那边查看,这是我的失误。”
“我可以带兵回去,可我觉得,吴王似乎有些小题大做,这对你没有好处。”
“会让我显得犹豫不决?”
田匠点点头,“大将军被杀,洛州兵走投无路才接受吴王的招降,心中颇为勉强。吴王倾全城之军是对的,至少能让洛州兵相信吴王没有布置陷阱……”
“嘿,这就是我的名声吧?”
“诡计多端、神机妙算,原本就是同一个名声,看它在谁嘴里说出来,吴王总不能只有一个,不要另一个。”
“请接着说。”
“吴王本来已经做对了,突然派一千人回东都,又让一个刚刚获得赦免的囚徒带兵,外人必生疑惑。疑惑什么不重要,单单只是猜疑就会引来数不尽的传言,这些传言未必对吴王有利。”
“这些我都考虑到了。”
田匠沉默片刻,“既然如此——我愿意领命,不用一千兵卒,只需五百,人太多我带不了,但这五百人由我自己挑选。”
徐础略感意外,“田壮士与洛州兵很熟?还是说你要从那八百多囚徒里选人?”
东都八百多人与田匠一同坐牢,一同被赦,至少有些交情。
田匠摇头,“那些人一个不带,我只挑投降的洛州兵。名声多少有点好处,吴王当初还是大将军之子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名字,洛州将士里也有几个人听说过‘死不休’三个字,我找他们,凑齐五百人应该不难。”
“宁抱关如果真的藏在东都附近,未与淮州人交战,则他至少有六千人。”徐础提醒道。
“我这一去,不为击败宁王,只为守城,兵多无益,五百足够。”田匠有自知之名,他不是将军,带兵五百已然勉强,越多越乱。
“好。”徐础亲笔写下命令,加盖王印。
田匠上前领取,粗看一遍,“我若晚了一步,没什么说的,带走多少兵,带回多少兵,我若赶到及时,东都又真的遭遇偷袭,我尽全力守城。一切无恙,我每隔半天派一人来给吴王送信,若有意外,可能没办法派人出城,吴王见不到信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田壮士想得周全。”
田匠转身离去,再不多说一句。
田匠刚走,唐为天立刻探头进来,见吴王无事,又缩回去,向其他卫兵道:“大都督要独处一会,肯定又能想出破敌妙计,每次都这样。”
卫兵们纷纷点头。
徐础的独处没享受太久,天色将暗,谭无谓又来了,入帐不拜,扶剑而立,盯着吴王不说话。
徐础也不说话。
两人互视多时,谭无谓叹息道:“我还以为吴王已经想明白,原来更糊涂了,是我看错人,居然改换主公。唉,今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晋王?”
“你在我军中尚无职位,晋王不会知道……”
“晋王不知,但我心中有愧。”
“晋王若在意这点小事,不配做你的主公,更不配争夺天下。”
谭无谓想了一会,点点头,“也对。可是吴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何突然生出异心?”
“我不过是派五百人回东都,以防万一。”
“防谁?”
“宁抱关。”
“有斥候看到宁军了?”
“没有,我只是猜测。”
“先不论宁抱关是否真的有意偷袭东都,即便他真回来也不重要,就将东都暂时让给他好了,击败荆州军以后,夺回东都轻而易举。”
“宁抱关自知守不住东都,必然大肆杀掠。”
谭无谓以为吴王还有话说,等了一会,困惑地说:“宁抱关杀人越多,吴王夺回东都越容易,为何在意这样的小事?”
“这不是小事。”
谭无谓跺了几下脚,“天地不仁,帝王德配天地,也当以‘不仁之心’看待苍生,吴王怎可一时心软?”
“将士们有想法?”
“现在还没有,很快就会有。倾城而出乃是取‘置于死地后而生’之意,吴王突然派五百人回东都——多少人不重要,哪怕只派回去一个人,也会令洛州将士心生顾虑,何况降世军家眷也都在城中,一旦有了顾恋之心,谁肯力战?若是都想回去,谁能阻拦?”
徐础不语,辩才如他,此时无言以对。
“只是伤亡一些东都百姓,吴王就受不得了?前方的降世军至少要损失一半,此前更有数千吴兵因吴王失误而被烧死,吴王甚至逼死两名吴将,那时怎么能够狠下心来?”
“其实……我一直受不得。”徐础淡淡地说,心中的一块重物突然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