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的是。”
“你心里该有数,娘不再多说,今日叫你来是有另一桩事。”唐母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声音和缓,“你自归家以来,久在病中,也未曾与京城中其他世家大族的姑娘公子们说过话,现今你身子好了些,也该出去走动走动,多认识几个说得上话的同龄人才是。”
唐时语冷静地点头应下,美目低垂,另一只手抓紧了帕子。
“过些日子便是清明了,昨儿宫里头来人传话,四公主要举办一场诗会,到时候你跟你大哥一起去。”唐母顿了顿,叹了口气,“原本时琬也是要去的,现下怕是去不成了,她不去,时瑾那个胆小的性子,约莫也不愿意去了。”
唐府人丁单薄,大房只有唐时语和她的大哥唐祈沅,二房只有两个嫡子和两个庶女。
唐时语淡淡笑了,反手握住母亲的手,“您放心,时瑾那里我去说,她若实在不愿,那便算了。”
唐母满意地笑了笑,余光瞥到映在窗上的黑影,笑容淡去,她也知道少年为何不进门,略作思忖,叮嘱道:“进宫的时候带上阿渊吧,让他跟着你兄长。”
虽是来历不明,但一日入了她唐家,便是昌宁侯府的一份子,说不准往后还会成为一家人,带他去见见世面也好。
思及此,唐母又不免有些忧心。女儿体弱、性格又太过淡然,真担心她出去一趟会受人排挤。
母女俩又说了会话,不多时唐母倦了,要休息,唐时语便退了出来。
芸香在门口为她披上披风,主仆二人出了门,院中却不见少年身影。
“阿渊呢?”
芸香垂首道:“大公子把渊公子叫出去了。”
唐时语目光微凝,刚刚她进屋时,正好遇上大哥出来。
她没再多想,提步便往外走,步子比平时走路还要快上几分。
主院外,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各自静立在院门两旁,鸦雀无声。
许久过后,一道温润的男声打破了宁静。
“过几日清明,宫中会有诗会宴饮,届时你随我同去。”
“阿语去吗?”
“去。到时候你要跟紧我,不可四处乱看,不可不打招呼就四处走动,不可……”唐祈沅像和尚念经一样,絮絮叨叨地讲着注意事项。
顾辞渊懒洋洋地靠着墙,长腿微屈,随意地交叠,面上情绪寡淡,眼睛半阖着,左手摸出匕首,心不在焉地挽着漂亮的刀花。
青年一袭白衣,负手而立在庭院前,气质温和,儒雅敦厚,他神色平静,心态极好,面前的少年再顽劣他也可以无动于衷地进行规劝。
突然,顾辞渊的那双彷佛困极睡不醒的眸子陡然睁开,他将匕首插回腰间,后背离开墙壁,身体站直,面朝着唐祈沅恭敬地垂着头,一副老实听训的模样。
大哥:???
唐祈沅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两道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杏黄色的身影从院内晃了出来。
“大哥,你们在做什么?”
噢,难怪。
唐祈沅艰难地扯了个笑,勉强维持着温和,“在给阿渊说一些入宫需要注意的事情。”
唐时语美目流转,视线落在少年身上,少年立刻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人也忙不迭地蹭了过来。
她看了他一会,又转回头对着大哥道:“嗯,多谢大哥。”
顾辞渊立刻紧跟其后,朗声道:“多谢大哥!”
唐祈沅:……
他从小就只有一个听话省事又乖巧的妹妹,这一年以来,又多了半个弟弟,这个弟弟总给他一种很矛盾的感觉,明明看上去阳光又坦荡,但有时又让人本能畏惧。
唐时语不在的时候,顾辞渊总是懒散疏离的,但只要她在,少年便时时刻刻都是笑着的。
那笑也很真诚,但他瞧着,总让人心底发毛,许是他太敏感了。
“对了,宴会上若是遇到心仪的男子,莫要害羞,你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大胆告诉兄长……”
唐祈沅突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一股冷意爬上脊背,颈间仿佛架上了一把冰凉锋利的匕首,他面上的温和再也挂不住,话音渐渐隐去。
四处张往着,弟弟妹妹都很正常,周围也并无可疑人员。
顾辞渊眨了眨眼睛,“大哥,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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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哥,你怎么了?”
“无事……”唐祈沅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勉强笑了笑,“罢了,到时再说吧。”
直到唐祈沅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顾辞渊还看着那个方向,眸色晦暗不明。
突然一记轻打落在顾辞渊的脑后,他转回身,对着面无表情的唐时语,又挂上了灿烂的笑容。
“笑什么。”
“阿语,你生气了?”
一阵风吹过,一旁的桃花树枝随风摇摆,几片桃花瓣扑簌簌落了下来,落到了她的肩上。
顾辞渊唇角挂着笑,手指轻轻将她身上的花瓣捻下,少年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泛着光,唐时语不知怎得,心突突跳了两下。
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轻咳了声,“回去吧。”
一高一矮并肩走在长廊下,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暖风拂过脸颊,桃花香气萦绕在鼻尖,花香杂糅着春意,搅得人心神不宁。
“阿语,你不舒服吗?”
“并未。”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嘟囔着,“那为何心跳得这么快?”
“……我没有。”
他坚持道:“你有,我听到了,我耳力很好的,回去让我诊脉看看,不舒服怎么不告诉……”
她终于忍无可忍,“闭嘴!”
“……噢。”顾辞渊乖乖闭了嘴。
啧,真凶。
转眼到了清明这日。
卯时刚过,天光微亮。
薄雾笼罩着大地,晨间的一切温柔静谧,氤氲的雾气袅袅升起,天地间洒下层薄纱,朦朦胧胧的。
唐时语坐在妆奁前,任由芸香为自己上装打扮。
今日大概会见到许多故人,她要绷起神经,不可被人看出端倪才行。
平心而论,她对那些人已经没有特别强烈的恨与怨了,那些恨与怨,皆在日复一日的黑暗与痛苦中消磨殆尽。
前世被剜去双眼截取四肢后的每时每刻,她都在恨中度过,但渐渐的,她恨不动了,只祈求上苍让她快点死去。
在她心如死灰时,是恩人救了她。
她也怨过恩人,为何要救她?为何不让她快点结束痛苦?为何要让她每日苟延残喘?依旧存在的呼吸时刻都在提醒着她,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也不在了,侯府没了,连她自己将来也会死无全尸。
不想活。
但她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啊……
每日绝望地躺在床上,她抗拒好心人的救治。但他的力气很大,她没法反抗。
好心人或许看出了她的不愿,察觉到了她一心求死的渴望,也沉默了。
那一日他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当夜,她听到了门外一声压抑又绝望的低泣声,只有一声。
她当时问:“您是故人吗?”
那人没答,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坐在榻前,手掌覆在她脸侧,动作小心翼翼,随后一串串热泪掉落在她满是伤痕的脸上。
在她昏昏沉沉即将睡去时,隐约有个滚烫干燥的吻印在她的额间。
那时她觉得,这大概是世间最后一个真心爱她的人了,却不知是何人啊。
那之后,她便调整好了心态,决定勇敢地面对人生。起码要对得起多活的每一刻,更要对得起上天恩赐给她的重新来过的机会。
重生以后,她依旧惧怕黑暗,在黑夜里,总忍不住摸向眼睛,可即便如此,她睡觉也不愿燃着烛灯。
终于,她渐渐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慢慢的从那段回忆中走了出来。
走出来,世界依旧是光明的,太阳会照常升起,她爱的人也都会长命百岁。
若是可以,她希望可以带着自己的家人一辈子远离纷争。但,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祸要躲开,仇要报,只是她势微力薄,昌宁侯府也是空有荣耀、并无实权。
不太好办。
前世因为那些烂桃花,最好的朋友与她交恶,即便她再三解释,她无意任何一家公子,可京城中关于她的流言和误会还是愈演愈烈,她成了全京城世家姑娘口中的轻浮女子。
想想也是蛮可笑的,那些男子在她眼中一文不值,她根本都瞧不上,可总有人说她朝秦暮楚,在几个男人中间周旋,说她抢了她们的姻缘。
天地良心,她并未与那些公子单独说过话,那都是他们自己谣传的。
唐时语后来才知谣言便是她最好的朋友传出去的,只因为嫉妒,所以便要让她身败名裂。
唐时语抬手摸了摸眼睛,那里的器官是真实存在的,眼球左右转动,手指能感受到它在滑动。
真好啊……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泪水,她顺手就抹掉了。
芸香笑了,“咱们姑娘哪日不是日上三竿了才起床,何时起过这么早啊。”
唐时语皱了皱眉,闭着眼睛,小声嘟囔,“嘲笑我是不是……”
“奴婢哪敢啊。”说完又嘿嘿笑了起来。
“……”
是她的错,宠得这些下人们一个个都敢取笑她。
房中又安静了半晌。
“芸香,把我的泪痣遮一下。”
芸香一愣,看着姑娘右眼尾处浅褐色的泪痣,迟疑道:“姑娘,这泪痣美极了,奴婢将您化得漂亮些,宴会上定能好好出一出风头。”
也让大家都瞧瞧,昌宁侯府的大姑娘瑰姿艳逸、端丽冠绝。
唐时语微微摇头,坚持道:“遮。”
她不需要艳压群芳,也不需要文采卓然,今日只需安静地当个看客便好。
芸香见主子坚持,只得遵从。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妆容上好。
唐时语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被人搀到了桌前用膳。
“喂我……”她闭着眼,懒洋洋地发号施令。
很快,一勺被吹温的药粥递到她嘴边。
她像个没有灵魂的吃饭机器,嘴巴一张一合,咀嚼,吞咽。
再张再合,咀嚼,吞咽。
动作重复着,就这么闭着眼睛,慢悠悠地将早膳用了个七七八八,肚子饱了,困意也消得差不多了。
慢慢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随后朝着身侧看去,熟悉的面孔正对着她笑得明媚灿烂。
“你何时进来的?”
顾辞渊拿着手帕,单膝跪在她面前,细细为她擦着嘴角,神情专注,双目炯炯有神,“你要用膳时我便在门口了。”
唐时语第一万零一次叮嘱:“不要随便进女孩子的闺房。”
少年不在意地点点头,为自己辩解,“我问过连翘,她说你衣着整齐,我便进来了。”
“衣着整齐,只是没有妆容而已,与平日里也并无分别,我为何不能进?”
“阿语即便不上妆,也是最美的。”
唐时语猝不及防地迎上一记直球,不由得有些赧然,一时间竟忘记与他说教。
“……可我上了妆,你瞧不出吗?”
顾辞渊有一瞬间的怔忡,他的手顿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仔细左看看、右看看,突然目光冷凝,很快眸中的冷光又被藏好。
她眼尾的泪痣不见了。
手无力垂下,帕子紧紧攥在手心,心中掀起滔天海浪,面上却十分平静,古井无波。
他慢慢笑了,眼中闪着动人的光芒,漆黑的眸子闪闪发光,像是藏着星星,小虎牙露在外面,叫人一看他的笑容心情便会瞬间转好。
他的视线温柔地拂过她的眼睛、鼻子、红唇,缓缓吐字,柔声道:“一样美,我竟瞧不出分毫,阿语美极了。”
少年郑重地说着每一个字,每一个字仿佛都是出自真心,绝无半分掺假。
唐时语受不住少年如此热烈的目光和直白的夸奖,她不自在地偏过头,耳根慢慢变红,心跳也渐渐加速。
今日这是怎么了,脸皮突然变薄了。
她手伸向桌上的茶杯,慌忙地敷衍着,“你别在我这耗着了,赶快去找我大哥吧。”
顾辞渊皱着眉,按在她的手背上,语气不悦,“凉了,别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