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前后脚赶到了绮兰院,时下男女之间虽不大防,但薛湛碍于身份不便,还是选择避讳一些,连门都不曾进,站在院中,直接让院里的下人去敲门送话。
荆氏未被扶正,到底只是个妾室,身份卑微,按照礼制尊卑,真追论起来,也是要忌惮薛湛这个二当家的几分的。所以当下不敢怠慢,听到声音,赶紧开门出来笑面相迎:“不知二叔深夜到访,是为何事?”
声音落地,她抬眼只见面前之人凛若冰霜的站在门口,冰寒面容上散发着怒气,登时心尖一颤。
“她人呢?”
薛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发问道。声语如冰,寒意彻骨。
此话一出,荆氏当即就猜出来这是为谁而来的了。一瞬间,心思百转。
少顷,她假装豁然明白过来道:“您指的是三姑娘啊。”说着目露无奈,轻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这孩子一向乖张听话,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动手打了玉芳一巴掌。贱妾寻思着如今侯爷不在了,婆母那边也不管事,总得有人出面管管才是,否则放任着不管的话,这府里的规矩岂不都坏了?于是便罚她去祠堂跪着了。”说话时,被他一双凌锐的凤目盯得浑身发毛,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听到这里,薛湛眸色深深,眼底仿佛瞬间染上了一层寒霜,侧过脸,沉声问:“那二叔问你一句,你罚她跪多久。”
“十,十二个时辰。”
被他周身的气场震得,说话间,荆氏连舌头都不利索了。
他继续咄咄逼问道:“那么,你可有仔细查清楚她动手的前因后果,以及来龙去脉?”
荆氏被问得一愣,摇摇头,旋即又赶紧点头,急声解释道:“玉芳院子里的好几个下人都亲眼看见了,她们都可以作证,贱妾不敢随便冤枉她。”
此时,谨娘刚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过来。薛湛命人将薛玉芳院里的几个下人传唤过来,等人齐了,适才道:“现在人都齐了。谨娘,你说,期间都发生了什么。”
谨娘定了定心,接着,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薛湛问了当时在场的这几个人有没有不同的声音,结果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于是他沉思了片刻,凝色道:“大家都听到了,是二姑娘欺人打人在先,三姑娘一时情急才失了手。只是,三姑娘到底是嫡女,罚跪十二个时辰未免太过分,我作为这府里的二当家,公平一点,改定为两个时辰,此事就此作罢。”
荆氏刚要说话,被他立时打断,“如有异议,私下找我谈。”
到了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荆氏也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这办事向来雷厉风行的小叔子,是打算要为薛玉娇那死丫头强出头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一次,她只得悻悻作罢。
即便是两个时辰,但对于薛湛而言,还是为她担心。不加多想,转眼便又起步前往祠堂。
彼时薛玉娇正身姿端正的跪在冰凉的地上,突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渐近,接着是和守门的家仆对话声。来人进屋的一刹那,回头看去,只见门口帘子一挑,一个修长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叔父,您怎么来了?”
薛玉娇微微惊讶,但又似乎有所料到的问道。再看他身后,一路跟来的谨娘和孟霖帆被他留在外面等候,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不由感到一丝局促和紧张。
薛湛站在她身后,凝望着她她纤弱的身影,目中满是心疼。少顷,定了定神,方才气息沉稳的缓缓说道:“我刚从荆氏那里过来,改了罚跪的时长,你跪完两个时辰后就可以走了。”
在军中一向军纪严明的他,对待下边犯了错的士兵从来不见手软,甚至是从重惩罚,可此时,他竟然为了她公然驳回荆氏的命令,为她减轻责罚。薛玉娇诧异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
他对自己这般好,反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似是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她转过头去,手捏着身前的衣角,语气略显迟疑道:“其实,您没必要为我这样做。”
薛湛眸色微动。略显紧张的看着她,好似担心内心深处的秘密被她窥到。
接着,听她幽幽叹道,“我打了她,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受罚也是理所当然的,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听到这里,薛湛面上的那丝紧色渐渐舒缓开来,旋即长眉轻舒,移步到她的正前方,低着头,目色深深地望着她,一脸认真地道:“或许对于你来说,叔父这么做多此一举,但是对于叔父而言……”说到这里嘎然而停,后面那句“不想看到你受一丝委屈”最终没有说出来。
即便没有说完整,但薛玉娇基本也猜的八九不离十。每一个字落在她的心上,都令她感动不已。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此刻,薛湛就站在她面前,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然而他心里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刚刚却只说了不到万分之一。
被他目光盯得面热,薛玉娇假装若无其事的移开眼睛。
同一时间,薛湛也意识到此时自己有些逾越了,于是转移视线,略一沉吟,又道:“我留下来陪你。”
薛玉娇刚想要开口说不用,不知怎么的,说出口的前一刻,突然心里默默接受了下来。于是,没有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里不像自己的卧房暖和,一室冰冷,寒风肆无忌惮透过门缝钻进来。薛湛不假思索,脱下外面的黑色大氅,将其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感觉到后背一热,薛玉娇浑身一僵,紧接惊了一跳,忙要脱下来还给他:“叔父使不得,您的风寒刚刚才好,快穿上。”
薛湛一把按住她的手,倏然,又触电般一把松开。为她仔细裹好道:“叔父没事。你是女子,身娇体弱,比不得叔父身体结实。”
作者有话要说:湛爷:敢欺负我的女人,统统拉去杖毙!
第18章他心悦她
她了解他的性格,一旦认定了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必然会去义无反顾的坚持到底。
就像前世一样,直到自己与人成完亲一年了,他也迟迟不娶,任身边环肥燕瘦,追求爱慕着他的女人一大把,他看都不看一眼。
说他偏执,又何尝不是专一?
而但凡她有事,他知道的话,必然第一时间赶到为她解围。薛玉娇只觉自己亏欠他太多。
可自己呢?
……
回忆前世,她出嫁的前一个月,去了母家太傅府小住了几日,记得他接自己回来的那天是个阴雨天。他送自己回房的路上,借口有东西落在了车上,于是让谨娘去取,之后又故意找了个理由支走了孟霖帆。
起初薛玉娇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殊不知,这都是他提前计划好的。
他故意挑了一个没有人的地儿,然后等谨娘和孟霖帆两人被他支走以后,再没旁人在场,适才拉她到一棵树下。
接着,这一刻似乎已经准备了很久,迟疑之后,终于听他鼓起勇气对她深情的告白。
细雨如丝,吻在两人的脸上,身上,她仰头看着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他说,他心悦她,只要她愿意接受他,他即刻便自薛家族谱里面退出去,另立门户,然后向祖母提亲。
她当时被这番话吓得不轻。
要知道,眼前之人可是她的叔父,怎么会对她有这种不该有的想法?
而她,一直来对他只有敬仰之情,受人伦常理根深蒂固的思想影响,根本从未想过要去喜欢他,所以,自然不可能答应他。
于是,几乎没有任何过多的考虑,果断的拒绝了他。
他不甘心,试图用自己的真心打动她,但两人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加上一个月之后她就要嫁到谢国公府,显然,一切动情的情话落在她耳边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后,担心耽搁久了被人看到,逼得薛玉娇只好说出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爱慕之心,以前没有,今后也不可能会有,让他尽早断了念想的狠话。
直到现在,她也忘不掉当时他听完自己的话后,那双深褐色眸子里流露出来的黯然失落和伤心。
雨势渐长,打湿了她们的衣衫,头发,脸颊。最后,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慢慢离开。以往高大威猛的那束挺拔背影,在这一刻突然看起来变得摇摇欲坠,脆不可堪。
她当时有过一瞬间的不忍心,以及犹豫,可最后,还是遵从了内心“从一而终”的信念,不想因为自己的不坚定,离经叛道,破坏了将来与指腹为婚的夫君的感情,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悔婚,影响到薛谢两家的世代交情。
她认为自己做的没有错。
至此,她努力让自己忘掉他对自己说过的这些话。忘掉一切,安心待嫁。
可是,次日她却无意听下人们说起昨夜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喝了一夜的酒。而他从来不是酗酒的人。
没出两天,又听到他自己去向陛下请缨平云南之乱。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他这些种种不寻常举动的原因。
薛玉娇未曾痴恋过任何一个人,切身体会不到那种被拒绝的心情,不晓得那段日子里,他心里究竟有多么难受。
直到她风风光光嫁到了谢国公府,两人从此几乎再无交集,有关他的消息也仅仅是从谨娘或者旁人口中得知一些。听他一个月内就平定了云南之乱立了功,被陛下嘉赏。再后来,真实身份被朝廷公布于世,陛下钦盖宝印,封他为宁王。
如今重生一世,想起前尘种种,再面对他时,难免心存愧疚和心虚。
……
知道推拒无用,她也不再坚持,任由他为自己裹好。
两人咫尺的距离,动作间,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以及男性特有的气息。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额头,她睫毛轻颤,小心翼翼的悄悄抬眼看他。
眼前的男人五官深刻,两颊削瘦,整张脸放大在眼前,甚至还能看清光洁干净的皮肤。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长得极俊,尤其神情认真起来,竟有些许迷人。
而素日眼里含着刀子的男人,此时宠溺地看向自己的这一刻,满是晶莹剔透的星辰。
薛湛单膝跪在地上,两人便这样面对面的跪着。直到将她捂得严严实实,这竖高大挺拔的身影方才直起身来,想起什么,说了声“我出去一下”,旋即大步向外面走去。
出于好奇,薛玉娇微微侧了侧身。很快,竖着耳朵听见他和谨娘孟霖帆两人交代了一声,似乎是说外面冷,让两人回去等着,声音刚落,转眼又见他返了回来,不由赶紧跪正回去。
他站在薛玉娇的身边,似乎感到有些局促,坐着不是,站着也不是,于是没事找事,动身找来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表情专注地擦起每日都会被下人们擦的一尘不染的牌位。
一室静谧。祠堂外是个梅园,偶尔可以听到风动梅枝,雪落簌簌的声音。
时值年末,春天也不远了。
……
这次事件之后,荆氏和薛玉芳总算消停了一段时间,年末一过,薛义遗留下的一些身后之事也处理的七七八八,如今只差薛家当家做主这个问题。忠武侯府里的众人各怀心思的盼着,盼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年后的二月中旬,盼来了一道自朝廷送过来的圣旨。
按照大魏律法,长子袭官,所以顺其自然,薛啸云继承为忠武侯。可是,薛啸云的官职虽然和他父亲薛义的品级相等,但因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在朝廷没有任何建树的原故,固也就没有什么实权。
魏帝,实则幕后指使者是薛太后,念在薛家世代忠良,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额外开恩,赐了薛啸云一个主事之衔,令他入部习学的同时,还要在薛湛这个叔父手底下接受严苛的军事训练。
用魏帝的原话说,来日薛啸云立下战功,依然可以和他父亲薛义一样光宗耀祖,还有机会可能比薛义功高一头。
而这句话里隐藏的另一层意思无非是,趁着年轻多努努力,不要成日里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薛啸云自宫人手中接过圣旨,叩谢过隆恩后,待宫人一走,站在原地出神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末了,垂头丧气的收了圣旨,心想着他的温柔乡,他的酒楼和赌坊,这下怕是都要与他无缘了。
尤其最糟心的是,想想接下来每日都要面对他叔父那张冷若冰霜喜怒无常的脸,就感到一阵脑瓜子疼。
得知薛啸云顺袭候爵,作为其生母的荆氏自然是十分欢喜,若非薛义刚刚过世办完丧事,险些还要大肆庆祝一番。
爵位稳了,眼下就差揽过家中大权了,只要大权在手,荆氏这心里才算真的安稳踏实下来。于是,圣旨下来的第二天,她就亲自动身和管家曹顺乘车出门,四处收管薛义在世时手底下的所有铺子和田产。
这一举动,很快惊动了北院闭世多年的沈老夫人。
当听到这些消息时,沈老夫人气的脸都歪了,就恨不能跑到荆氏面前狠狠戳她一龙杖了。
而沈老夫人这些年来在外人眼中看似不问世事,心静如水,实则,一直默许服侍在自己身边的下人们传送消息进来。
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的高绾绾见状,连忙帮她抚背心顺气,安抚道:“祖母莫气坏了身子,当务之急,还是抓紧时间阻止这刁妇的好。这些家业都是大表叔辛苦打拼经营下来的,若全部落到她手里,今后薛家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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