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虞梓瑶选的那十个是浑浑噩噩被她挑走的,这十个还有神智的病人是因为信服杜京涛的医术,听了杜京涛开口争着要去的,其余没被选上的还满脸失望。
毕竟杜京涛在费阳城这么多年,积年累月的时光给他积累了不少公信力。
杜京涛在这个场合又得到了自信,满意的看了看那些病人。他吩咐仆从,把他和虞梓瑶各选出来的十个人分别安置在两个屋子。
然后就进了属于他的病人的屋子,开始诊断,药方上的剂量也不是万能的,症状轻的和症状严重的可不能用一样的剂量,需要根据诊断结果选择增减。
虞梓瑶对担忧她的康大夫笑了笑,然后也进了右侧的屋子。
她倒是没有诊断,因为昨天她就给这些人诊断过了,她看似在诊断,其实就是在奶他们一口,避免这些病人突然就蹬腿了。
确定了大致的情况,她招招手,把之前那个大眼睛小男孩找过来。
“我待会需要制药,帮个忙怎么样?”
“诶,你说夏大夫讲的那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一个躺在床上的妇人捅咕了一下身边的丈夫。
男人瞬间回忆起了今天那个让人大白天冒寒气的故事,瞬间就没了睡意,整个人清醒的不行。
他不乐意道。
“大晚上你说这么干嘛?瘆得慌。”
“我不就问问嘛!”
妇人又捅咕了他一下,沉默了一会,她又问。
“如果夏大夫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说咱家的小丫现在怎么样了?
那什么十八层地狱也忒吓人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
小丫才多大点,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做过什么坏事?她一定快快的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去了!”
男人先是生气的反驳,随后想到自己那个才五岁就因为此次疫病去了的女儿,眼眶不知不觉就湿了。
“是这个理。咱们小丫乖巧听话,抓个蝴蝶给她都让放了。她这么好,阎王爷肯定不会罚她的。”
妇人在黑暗中闷闷的说着,慢慢多了些鼻音。
“说不定已经转世投胎了。”
“你说,小丫之后来到这世上,可能认得我们?”
“怕是不认得了,夏大夫不是说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才能投胎吗?”
沉默之中又是抽泣声。
半晌妇人才道。
“夏大夫说的那个火葬。咱们........”
男人抹了把眼泪,沉声道。
“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咱们再看看。”
在这个夜晚。
这样的对话还在费阳城的各个地方进行着。
有些人想到死去的亲人夜不能寐,泪流满面,也有些人被那十八层地狱的描述吓出了噩梦,等到醒了,赶紧开始细数自己做过的坏事。
而还有一些人想着,夏大夫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假的,她口中的故事为什么那么有理有据,详细的好像是真的见过一样。
那些善恶果报,让他们不得不信服。
可是如果是真的,那夏大夫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个夜晚,注定有很多人失眠。
“夏大夫,糯米糊熬好了!”
尤树,也就是之前虞梓瑶请求帮忙的小男孩抱着个陶罐跑过来,陶罐里面满是浓浓的糯米糊糊。散发着一股清香。
虞梓瑶看了看糊糊的粘稠程度,满意的点点头。
“干得不错。”
被这么一夸,哪怕带着口罩看不见嘴,但是从那弯弯的眉眼就知道这个小小少年很高兴。
他放下陶罐,非常积极道。
“夏大夫,还有什么活,尽管交给我吧!”
“帮我把这些团成丸子吧。”
虞梓瑶拿出研磨好的药粉,先给尤树示范了一下。
药粉都是之前尤树去拿来的药材研磨的。
分别是山慈菇三两红大戟一两半千金子霜一两五倍子三两麝香三钱雄黄一两朱砂一两。
其中千金子霜还有红大戟是有毒的,所以一定要根据病人的身体状况精确用量。
这种丹药有个好听的名字玉枢丹。【注1】
当然,效果也非常好。虞梓瑶按动那些病人的穴位,帮助他们吞下小药丸,然后又奶了他们一口。
没过两天,他们就恢复了些许意识,同时上吐下泻也慢慢止住了。
之前虞梓瑶说的那些故事慢慢发酵,不知怎么就传出了把身染疫病的人火葬也是替他积功德的好事。
一时间,选择火葬的人慢慢出现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这是对于虞梓瑶而言,对于杜京涛来说,却并非如此。
他手下的一个病人死了。
杜京涛当时惊怒万分,看着药碗,他甚至生出了一丝念头,难道他的药真的有问题吗?
但是他很快就压下了这个念头,对着煎药的小童道。
“把药给我看看。”
确认药材没有什么不对,他反而眉头皱得更深,对小童冷漠道。
“继续煎药,不准偷懒。”
说完他转身离开。
虞梓瑶正在给病人喂食淡盐水,虽然已经不怎么上吐下泻了,但是这个时候多喝些淡盐水,补充水分并且促进生陈代谢总归是有好处的。
“杜大夫,你在这是有事找夏大夫吗?”
突然,墙外出现了尤树的声音。
听到杜大夫三个字,虞梓瑶眉头一挑。
杜大夫自从比试开始,就再也没正眼见过她,因为和大夫所的一众大夫闹太僵了,他回到大夫所吃了饭就在房里,白天一整天都在这里。
而且杜大夫还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他划定的那个病房,至于在防谁,大家都心里清楚。
所以听到这话,虞梓瑶立刻就站了起来,把空碗放在桌上,往外走。
虞梓瑶:这人那么不待见自己竟然会靠近?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杜京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来的。
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冷下脸看过去,发现是个矮小的仆从,而且还是那位夏大夫选定的下手,顿时面色更冷。
“我要做什么需要和你说吗?让开!”
“杜大夫竟然不想和他说,那不如和我说说?”
虞梓瑶从门内出来,眼神也很冷。
毕竟谁也不喜欢一出门就看见有人对自己的小弟呼来喝去。特别是这个人说不定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故意对小弟不友好的时候,那就更讨厌了。
“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路过而已。怎么这宅院我还不能走动了?”
杜京涛没想到这么巧人就出来,心里瞬间有些心虚,但是很快控制住了。
“当然不是,只是毕竟我们在比试,这期间还是不要靠太近比较好,之前杜大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禁止接近你那边的屋子,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虞梓瑶面带微笑。
但是就差指着鼻子骂杜京涛这人说一套做一套,来她这不知道背地里是不是使坏呢!
“你.......哼,我不过是无意路过,倒是你想想输了之后,你这黄口小儿要靠什么门路活下去吧!”
“这个倒是不用杜大夫担心。”
虞梓瑶硬生生用那副笑脸起跑了杜京涛。
她可不会输,就算输了........大不了她就回去享受其他几个身体的财产呗。
虞梓瑶轻笑一声,摸了摸尤树的脑袋。
“以后他要是再出现,别当场叫破他,找我就是。”
杜京涛这人心气不好,尤树得罪他说不定会被穿小鞋。
尤树自小卖身为奴,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见的多了,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但是他依然站了出来叫破了杜大夫,就是因为夏大夫是个真正关心他的人。
而夏大夫的话,再一次让他明白他想的没错。
想到这,尤树的笑容灿烂,虽然瘦巴巴的,但是眼睛却清亮有神。
“嗯!”
夏大夫真好啊,就像他姐姐一样,可惜.......姐姐已经.......
日子一天天过去。
虞梓瑶那边的病人开始慢慢痊愈,甚至都有好几个能下地走动的了。
但是杜京涛那边........
尤树到虞梓瑶身边悄悄道。
“那边,又抬走一个。听闻家里人找到杜大夫了。就在前面街上,我趴墙头听得那边又哭又喊的。”
杜大夫和夏大夫的比试,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尤树自然讨厌排挤夏大夫的杜京涛。发现了这事,他第一时间就是幸灾乐祸。
结果抬头却发现夏大夫似乎蹙眉有些不开心。
“夏大夫........我可是说错话了。”
“杜大夫怎么样,都是他咎由自取。我只是可惜死在他手上的病人罢了。”
但是也只是可惜。
毕竟那些病人是自己选择的杜大夫,当时在场的清风道长等人还提醒了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既然选择了,就要承担后果。
虞梓瑶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后开始继续制作药丸。
虽然病人还没有彻底痊愈,但是显然,到底是谁的药方更为有效,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
本来应该等到病人痊愈在宣布比试结果,但是汪县令亲自传令,既然已经有了治疗的良方,就赶紧用起来,让他们费阳百姓更快的好起来。
同时还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菏泽、河驰等地同样出现了瘟疫。一瞬间,好几个城池都爆出来有人染上了瘟疫,甚至还不少。
这些城池大部分都是当初糟了水灾的城池,换个说法,就是潞河经过的城池。
虞梓瑶不知道这和当初费阳百姓扔进去的尸体有没有关系,想来是有关系的,但是又没有太大的关系。
因为连日暴雨,潞河水位高涨,又加上河堤偷工减料,这才导致的洪水泛滥。当时城池内的百姓好歹还有城墙和城门的保护,死伤对比那些城外农村十不存一的难民来说算不得多。
那些死亡的尸体,有不少都被洪水带着冲入潞河中,其中不只是人的,还有各类牲畜,老鼠,野生动物的。
很可能正因为它们尸体的腐烂,细菌增生,才导致喝了潞河水的人染上了瘟疫。
所以费阳百姓加把火,下游的人只要喝了水,也很可能出现症状。
虞梓瑶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主薄,希望见汪县令一面。
还是当初的那间屋子,不过帘子没有拉上,虞梓瑶和汪县令的距离终于不像是隔了银河系一样。
“县令大人,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关于如何防疫的方法,还有玉枢丹的药方。我在此献给大人,希望能帮助泽州其余染疾百姓一二。”
虞梓瑶带来的是书简。
上面的一字一句都是她找专人刻上的。
上好的纸她买不起,这费阳城也没有卖的,用草纸些炭笔字就直接交上去,那就有点掉份了,所以为了稳妥,她选择了竹简。
边上伺候的仆从接了过去,然后交给了汪县令。
汪县令只是随意翻了翻,他对于医术自然是不懂的,但是他有眼睛看,有耳朵听,这些日子费阳城的情况因为这些方法在不断变好,他是知道的。
本来他还思索着,和费阳城共存亡这步棋走的对不对,无论他这府邸防护的多么严密,面对瘟疫这种一死就是一城的可怕天灾来说,他和那些百姓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他知道他赌对了,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其他城池蔓延起瘟疫的时候,这位夏大夫交上来的东西就是他的政绩。
不过相比这一卷书简,他其实更好奇的是这夏大夫。
汪县令头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很是清秀的长相,要说特别漂亮算不上,就是让人看着舒服,眉眼含笑,衣服温柔娴静的模样。
也不过是刚及笄的年纪,他的嫡女也是这么大,已经嫁人了。
而这个姑娘还梳着未婚的发饰,不知道怎么一个人在这个世道还能安然无恙,并且顺利跑到了这瘟疫弥漫的费阳城。
然后凭一己之力,让费阳城重新活了过来。
“你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这个世道,好的方子都是各家压箱底的宝贝,便是个食谱,高门大户都喜欢独一无二的,平日里宴请宾客格外有面子。
当然这是对于有权有势的人,无权无势的人有好方子,也不过是自愿或者被迫交上去罢了。
汪县令得了方子,自然愿意给些好处。
虞梓瑶想了想道。
“当初募捐的钱还剩不少,倘若可以,我希望汪县令能修缮一下那些因为水灾而损坏的房屋以及给那些田地被淹、货物损毁的百姓一个活路。”
虽然疫病可以治好,但是洪水中死去的人,以及洪水中活下来却要为了生计挣扎的百姓却并不会变好。
虞梓瑶曾在街角看见过饿死的人,逃过了洪水逃过了瘟疫,却依然逃不过死亡。这就是这个世道。
“你就要这个?”
“是。”
虞梓瑶垂眸。
她真正想要的是帮这个世界整个容,越是在这里待久了,她越是想念曾经的世界,这样的愿望,可不是你能给得了的。
“夏大夫,我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你这样........医者仁心之人。”
汪县令有些感慨,在这位和他女儿同样岁数的夏大夫身上,他仿佛看见了一种纯粹的善意,那是医者对于生命的善意。
大概是他本身永远不会成为这样的人,所以看见这样的人忍不住好奇,更何况,还有那个故事.......
虞梓瑶楞了一下,没想到汪县令会突然说这个。
不过她很快就开口道。
“我无父无母,自小在师门长大的。”
至于为什么无父无母........嗯........她怕说出来吓死你。
“哦?”这下子汪县令更好奇了。
“什么师门。”
“一个隐世的小门小派而已,华门只有十余人,我自小生活在那。至于县令大人的赞誉,着实不敢当,都是师傅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