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做出透明的空气杯将麦屑奶装进去乘好,一边在空气勺柄上撒上淡粉色的花瓣和嫩绿的枝叶以方便使用。
“快来尝尝,快来尝尝呀,刚做好的云朵糖,十妖币一朵,二十五妖币三朵,多买多得,多买多占呀~”
一只女妖用火系异能将各色素果烧化抽丝,另一只女妖用风系异能将果丝顺时针旋转着缠绕在了精心制作的形状各异的木棍上。
不消片刻的功夫,五颜六色的云朵糖就摆满了整整一排的货架子。
利用异能最基础的属性,妖众们将节日欢乐的氛围调动到了最大。
“爹,我想喝朱果茶,”小男孩抱着男妖的大腿不松手,边哭边嚎地使劲大叫。
“今儿过节,你想喝什么咱就买什么,”男妖爽朗地大笑,伸出手把粘在他腿上跟个挂件似的小男孩扯下来抱在怀里,然后迈开步子向朱果茶的铺子走了过去。
“卖家,来两杯。”
“好嘞,您的朱果茶,拿好。”
那朱果茶分量极足,重量不轻,小男孩的小手没拿住,整杯茶掉下来,连带着杯子和茶撒得满地都是。
“哎,这么不小心呢?”男妖低头想把秽物清理一下,余光却恰巧看到在阴暗处藏着一道影影绰绰的妖影。
男妖下意识地眯着眼睛,前探着身子细瞅了瞅,好奇的视线正好与一对蓝黄异色的眸子撞了个满怀。
异色眸子的妖主正蜷缩着身子蹲在墙角里看向他。
那只妖身上红红白白的颜色斑驳成片,像是血迹,又像是雪渍。
浓重且脏污。
“黎,”男妖刚来得及出口一个字,就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将那抹白色的身影护在了身后。
男妖迟疑道:“颜先生,您身后那是……?”
“是我的一个学生,我刚去买些东西,让他在这里等我,”颜瑄笑得极和蔼可亲,长寿眉呼扇呼扇地随风飘着,眼皮耷拉的细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哦,原来是这样,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黎羽那小子呢,”男妖拍着胸脯,一脸后怕地道。
“唉,看来确实是我太敏感看错了。黎羽那小子滑溜得像条泥鳅,妖界那么多妖想要抓他都抓不住,怎么会躲在那里刚好被我看见呢?”
“总不至于是馋到想喝我买给儿子的朱果茶了吧,哈哈哈哈哈。”
男妖为了缓解尴尬自嘲地笑了好一会儿,然后眼里慢慢涌现出深刻的仇恨和嫌弃,愤愤道:“如果让我碰见那小子的话我可绝对不能放过他,要不是因为他父亲黎骁,我们妖族怎么会陷入被人族大军压境的困局?”
“他们这一家子都万死不足惜!”
在听到万死不足惜这个词的时候,蜷缩在颜瑄身后的那具瘦弱的身体显而易见地抖了抖。
待到男妖带着小男孩走了,颜瑄拉起黎羽的手,将他带到了台阶处坐下。
在他们所坐之处,每一台石阶上摆着一盏黄色的灯。灯与灯之间距离几近相等,乍看之下,就好像一条长不见头的黄色绸带,在如水的夜色里蜿蜒着飘扬。
“小黎羽,把面具摘了吧,”颜瑄轻声道。
“先生,我,”黎羽从面具后面透出来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哭腔:“我不能给您添麻烦,若是让别的妖看见您与我待在一起,保不齐会对您做出什么。”
“我还是走吧,”黎羽说着站起身要走,却被颜瑄一把握住手,向下扯着又坐了回来。
“挺起腰板,孩子,”颜瑄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力地拍在黎羽的后脊上,将黎羽驼垂的脊梁骨一下子按得笔直。
“不是你的错,就不该由你来背,若是有哪个妖因为你的事情前来攻击我,那便让他来!”
颜瑄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片,苍老而干枯的手紧握成拳,怒道:“我做了大半辈子的先生,教育你们的时候最常说的话就是,我不需要你们当什么顶天立地的大妖或是什么博学多闻的学者。”
“只要你们善良,诚实,勇敢,为妖处事能够不愧于心,这就足够了。”
“你从来没做过任何一件违心的事,更没做过什么见不得妖的丑事,没理由要闪闪躲躲地活着。”
“先生,您……”黎羽的话里传出哽咽。
“好,我摘,”恍若被颜瑄的话激励到了似的,黎羽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到辨不出五官的脸。
“颜先生,您看,”将猩红外翻的皮肉完全暴露在颜瑄的视线内,黎羽突然冷笑出声,戏谑道:“实话告诉您,我身上的王核早就被拿走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长老会的妖追杀过来,到时候,”
他想说到时候您可就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可黎羽的话还没来得说完,一对干枯而瘦弱的臂膀就从黑暗处伸出来,把他的身子牢牢圈在了怀里。
很紧很紧,紧到黎羽几乎不能呼吸。
“孩子,对不起,”颜瑄的语速极慢,苍老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拍过黎羽颤抖的后背:“对不起,是先生没能保护好你。”
“我老了,异能和体力一直都在退化,很多事情有心无力。”
“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黎羽感到肩头有什么不断滴落的东西湿润了衣衫后像火般灼痛了他的|皮|肉|,然后顺着他的胸口滑过一道长长的流线后最终融化在了他的身体里。
那样的真诚而又温暖。
“没事了,没事了孩子,有先生在,以后谁也不能伤你,”这些话就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颜瑄一遍遍地重复着,苍老而伛偻的身躯此刻如暴风中的一座雨亭般,直矗守护着怀里的黎羽。
“先生,原来您能这么快找到我,是因为我父亲临走前托您照顾我了,”将从颜瑄怀里搜到的小铃铛掏出来,黎羽笑眯眯地甩了甩铃铛,胳膊上的臂钏就跟着发出一阵叮铃铃的脆响。
颜瑄见状无奈道:“唉,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鬼机灵?”
将头埋在颜瑄的肩头撒娇似的蹭蹭,在见到铃铛之后,黎羽这才彻底放松了戒备,低声问道:“颜先生,那您知道我父亲到底去哪儿了么?”
颜瑄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长叹一声,回道:“孩子,我也不知道你父亲现在到底在哪。”
“我只能说,你的父亲或许不是一位称职的好王。”
“可你要相信,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
第61章第61章
魔宫内,非墨正跪在地上向荒戟汇报三界近来的动向。
他说的很仔细,可途中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因为非墨知道,王从来都不会管这些事情。
魔界的王,身负超绝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琐事都交给他们这些下属去做就足够了。
非墨垂首道:“王,这就是最近人,妖,魔三界的动向。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他刚打算起身走出去,却听到上方传出了一阵咳嗽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普通魔人着了凉似的,断断续续,深浅交错,即使极力地压制也难掩到被迫一声接着一声。
“咳咳咳咳……”
非墨愣住了,他没办法理解自己到底听见了什么。
魔宫里现在除了自己就只有王,这声音不是自己发出来的,那就只能是……
王在咳嗽?
像个普通的魔人一样咳嗽?
怎!么!可!能!
一定是他听错了!
非墨使劲晃了晃脑袋,打算一会出去后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养养精神,却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非墨。”
那声音又低又哑,就像被砂砾摩挲过的白墙面似的粗糙破败。
“属下在,”他今日里进来汇报的时候直接跪在远处,打算说完就走,完全没注意王座上的动静。
“过来,”荒戟嘶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伴起一阵难掩的咳嗽。
剧烈到像是要把胸腔里心肝脾肺一口气全都咳出来一样。
“王,您到底怎么了?”
“您这是,病了?”
王会生病?
这简直是他有生以来讲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非墨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话音从舌头上坠出去的时候带着些许的质疑和不解,可这一切的情绪却在看到王座上荒戟的身影时,瞬间全部化为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惧。
“王!!!!!!”
非墨发出撕心裂肺地吼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跪得太猛太快,膝盖磕在坚硬的石面上的时候甚至发出了轻微骨裂的声音。
“王,您怎么了?”
“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非墨慌张地维持着跪下的姿态,用膝盖一路蹭着过去,在离荒戟还有三尺左右距离的时候就地停下,再不敢靠近半步。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震颤着,额角的青筋拢起一片后蹦蹦直跳,整具身体绷紧成一片,看起来就好像随时都要绷紧到坏掉似的。
非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该摆出什么样的动作,该说出什么样的话。
所以他只能无意识地维持着下跪的姿势,像个被凿得稀碎了的雕像似的支离破碎地跪在那里看。
看着他们骄傲,强大,目空一切的王,将身子蜷缩在王座上伛偻成一团,不断地咳。
咳到高大健壮的身子渺小脆弱到恍若不堪一击。
听到非墨与他说话,荒戟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狼狈不堪的脸。
他狭长如刃的眼角周遭通红一片,下颌和两颊的鬓边满是显眼的胡茬,薄唇被牙齿咬得鲜血淋漓。
“王~”
不知不觉间,眼泪顺着非墨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在他眼前的是他们魔界的支柱,是他们永远都不会倒下不会败北的王。
可那样至高无上,代表着魔界绝对权利的王,居然会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
“非墨,”从荒戟的胸膛里,震荡出极轻极细的一抹声音。
“帮我。”
***
黎羽将下巴压在膝盖上,两只手抱着腿,像个蚕茧一样在地上来回地滚。
“呵呵,再不用每天被管着不让干这个,不让干那个了,我可真是快活。”
“哈哈,我就是脏成一坨屎都不会再被逼着洗澡了,我可真是开心。”
“吼吼,我想光着膀子就光着膀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可真是自由。”
……
“我一点都不想荒戟,”黎羽咬牙切齿地道。
“我最讨厌他了,”黎羽挥拳打碎了一块石头。
“我问了他理由,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黎羽跺塌了一块石地。
妖族的妖识是辨别身份的唯一凭证,因此,在大拍卖场的时候,护卫才会让荒戟在契纸上印上妖识。
妖族的异能千奇百怪,借用神通行轮回转世之事的妖族不在少数。
但是转世就是转世,轮回就是轮回,就算是同一张脸同一具身体同一个灵魂,只要不是真正当下的自己,妖识就绝对不会完全相同。
所以出现在荒戟记忆里的黎羽,黎羽可以肯定,确实就是他本尊。
黎羽搞不懂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他看到自己在一座宫殿里被荒戟压在身下强迫,宁死不从。他也看到荒戟被自己的反应所激怒,愤而暴起,挥手间毁坏了整座宫殿。
那场景太真实了,真实到与当时荒戟试图强迫自己的身影完全重合,使黎羽的脑子一下子就被点炸后彻底失去了所有理智。
他用仅存的那点自制力强忍着开口去问,可却万万没想到,荒戟居然保持了沉默。
荒戟不肯说,他能怎么办?
扯着袖子求荒戟告诉他真相?
他是疯了么?
黎羽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被欺骗是一件这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所以他之前总是开玩笑似的欺骗荒戟的时候,荒戟是不是其实心里也很不好过啊?
他想着想着突然又泛起哭意,气得一脚踢碎了身边的一块大石头。
却不想石块下面居然藏着一只兔子妖。
“对不起!”
黎羽大吼一声,藏在白发里的两只猫耳向后飞折过去,龇着尖牙呵气道。
那凶唧唧,哭巴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跟兔子妖道歉,还是跟其他的什么想见又见不到的存在隔空对喊。
“没关系,没关系,”那兔子妖被黎羽吓得本就通红的眼睛变得更红,蹭的一下子就跳走了。
瘪瘪嘴,黎羽从自己的灵嚢里掏出来一个莹草编的脖圈。
他的母亲云璃是大家族出身,每过十年,家族成员都会聚在一起吃团圆宴。
而在宴会的那天,每只前来赴宴的猫妖都会戴上这种脖圈来表明身份。
这脖圈就是黎羽偷偷按照荒戟的尺寸做的。
“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扔了得了,眼不见心不烦,”黎羽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在意地把脖圈扔了出去。
脖圈在半空中滑过一道弧线后掉落在草丛里,传出绝情而又闷重的“啪叽”一声。
听到那一声轻响,黎羽握了握拳,咬了咬下唇,“嗖”的窜出去,又把脖圈给捡了回来。
“猫爷我费心费力做的,他荒戟不要总会有其他妖愿意要的。以后送给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妹子指不定有多喜欢呢。”
“哪像他,屁都蹦不出来一个。”
发泄似的狠狠搓了一把脖圈后放回灵嚢里,黎羽伸手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嘟囔道:“猫爷我要先去找王核,正事要紧。”
gu903();他刚打算向前走,却听到身下传来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