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戟,你的腿怎么了?”
他的瞳仁竖成两抹笔直的细痕,脸色煞白,身体如同筛子一样簌簌地抖。
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黎羽蹲坐在榻边,哭问道:“荒戟,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
见荒戟慌张地扭过身子躲他,还将衣裤向下狠扯着试图把伤腿盖住,黎羽只觉得心里气到快要抓狂。
他伸手掰住荒戟的肩膀,强迫他回身跟自己直视,颤着嗓子问道:
“是上次情河水时候留下的的伤对么?”
“你的伤自从那次之后就一直都没好是不是?”
“非墨不是说你很快就可以痊愈的么?怎么过了这么久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而且,”黎羽瘦削的后脊忍不住地战栗,破碎的声音从他的喉腔连绵涌出:“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你是觉得我太幼稚了,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就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是么?”
“可是,荒戟啊。”
黎羽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浑身发着颤,抱着荒戟痛哭道:“我们约好了以后要一直在一起的。”
“我们是伴侣,你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小孩儿?”
荒戟修长的腿上结满了狰狞的血痂,就好像是被阳光暴晒后皱边裂纹的泥巴地,划出一道道曲曲折折的花纹。没结痂的地方正淌着深紫色的血,一串串不断从腐肉里钻挤出来的血珠滴滴答答地往出滚,蠢蠢欲动着试图逃窜流亡。
黑峻峻的眸子深处洇上了一点红。
伸出手把黎羽脸上的泪水拭下去,荒戟垂头吻了吻黎羽的唇,哑声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黎羽的眼睛哭得肿肿的,整张脸被鼻涕眼泪涂抹得一塌糊涂,显得又可爱又好笑。
伸手圈住黎羽的腰把他抱到怀里,荒戟一下又一下地不断亲吻黎羽柔软的发顶,低声道:“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见荒戟愿意跟他说话,黎羽仰起头,泪眼婆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腿这么久了还没好?”
把真相压在心底,荒戟编了一个听起来十分有说服力的理由:“因为我的魔力都用来压制万魔窟里的邪物了。”
***
将荒戟背在身上,黎羽在万魔窟底下挪动着前行。
“你还记不记得在锁妖阵的时候我说过,以后遇到你走不动的时候,就换我背你。”
“荒戟,你看你看,我能背着你走这么远呢!”黎羽眨着眼睛,嘴角挂着藏不住的笑意,语调轻快又调皮。
“等一会遇到了那个什么狗屁邪物,你看猫爷我怎么一拳给他揍飞!”
“荒戟,”黎羽扭过头,“以后换我保护你呀。”
看着黎羽望向他时晶亮亮的眸子,荒戟弯了弯嘴角,低声回道:“好。”
“嘿嘿,荒戟,那个专门压制魔族的邪物在哪呢?”
“在……”
施展诡术让黎羽昏睡过去,荒戟再忍不住地咳出了一大口血。
将黎羽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俯下身,荒戟目不转睛地盯了好半晌。
少年细瘦的身体上散发出淡淡的浅香,使他忍不住着迷地|吮|吸|在白嫩的侧颈,唇舌辗转间留下了一道深紫色的|吻|痕|。
用指尖刮了刮黎羽挺翘的鼻尖,荒戟低声笑道:“黎羽,你知道么,”
“我居然也会开始怕死了。”
第95章第95章
(前世)
浓厚到看不清前路的白雾在眼前不断翻涌,丝丝缕缕的雾气爬进鼻子里,漫进肌肤里,腥腥,痒痒,凉凉的。
“阿嚏!”
黎羽伸手揉了揉鼻子。
荒戟走在他前面,高大的身影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几乎将他整只妖都罩在了里面。
万魔窟下面阴风阵阵,东南西北地一通乱刮,把黎羽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伸出手在胳膊上胡乱猛搓。
抬起头,恰好与荒戟的视线相对。
荒戟的目光幽深得不像话,紧紧地盯住了黎羽裸露在外的一双手。
那双手过于纤瘦,可却十分白皙,手指如同修竹一般莹润笔直,就好像是上天精心雕镌的珠玉宝器。
被目光灼得忍不住轻颤了一下,黎羽将手收回到袖袍里,强行稳定心神,问道:“怎么不走了?”
“手,”荒戟目不转睛地盯着黎羽,语气淡淡地道。
“手怎么了?”黎羽明知故问地回道,同时手掌下意识地在袖袍里紧紧攥住,
“别让本王再说第二遍,”荒戟的声音变得有些发沉,语调里带上了一丝不耐。
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黎羽的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然后把手缓缓抬起来送到了荒戟的掌心里。
纤细的手紧张地蜷缩着,使得指骨和手背拢起的筋络变得愈加分明。
虽然不想承认,可黎羽心里实在是有点害怕荒戟,生怕荒戟一个不顺心又开始暴打折磨他。
“跟紧本王,”将黎羽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攥好,荒戟转身向前继续走去。
他之前在万魔窟里吃过一次亏,觉得这里面很有些古怪。所以在入窟之前做了一些准备,现在勉强可以使出五成左右的实力。
听到荒戟说的话,黎羽顿时浑身一阵恶寒。
他眉头紧锁地望向荒戟的背影,却发现男魔的步履稳健,毫无异常,忍不住内心喃喃自语道:荒戟刚才这是在说什么屁话?他这是打算护着我?
被蛮横的力道扯在荒戟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黎羽只觉得被握住的那只手不舒服到了极点,连带着身体的感觉都变得异常煎熬。
黎羽:“荒戟。”
荒戟:“嗯?”
黎羽:“魔界的王核是怎么继承的?”
黎羽想在万魔窟底找机会杀了荒戟,可现在楚昭意图不明,魔界若是贸然无主,恐怕会使局势变的更为复杂。
王核的继承是每个种族的最高机密,黎羽没想过荒戟会告诉他答案,只是无意识地顺嘴问了一句。
没有任何犹豫,荒戟回道:“王核是直接流窜入本王体内的,并没有什么继承。”
“什么?”黎羽闻言大惊失色,连声问道:“你没有从前任魔王那里得到控制王核的力量继承么?”
荒戟:“不曾。”
“那你岂不是……”后面的话黎羽没说,可是眼神里的震惊却连藏都藏不住地咕咚咕咚冒了出来。
荒戟上万年来居然一直在靠着自身的意志在压制王核的力量。
那他如此嗜杀暴戾,究竟是他的本性如此还是受到了王核里怨力的影响?
跟荒戟之间的距离因为步伐的间距而时远时近,再加上脑子里正在不断思考有关王核的问题一时之间走了神,黎羽走着走着竟然一头撞在了荒戟的后背上。
“唔!!!”
额头处传来的坚硬触感吓得黎羽一下子浑身都凉透了。
他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却听到耳畔响起一道好像笑声一样的短促低音:“别怕。”
“跟紧本王。”
将黎羽的手在掌心握紧,荒戟肃着一张脸不断前行。
他们已经走得足够|深|入|,如果当真是有什么东西存在,那应该离得不会太远了。
“哇呜,哇呜,哇呜,”荒戟正警觉着,便听到有啼哭声从万魔窟的深处隐隐传来,且愈来愈强。
反手搂住黎羽的腰肢,荒戟双足猛地踏地。随着一声巨响,黑硬的窟底竟在荒戟的一震之下凹出了一个丈深的大坑。
而荒戟也借着这一踏之力,飞身纵起,身形飘然地落在了横伸而出的石壁上。
把黎羽搂在怀里并迅速跳跃着向更高处攀爬,荒戟回头望向下面出现的邪物,眼神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凝重。
只一眼,荒戟便立刻断明,窟底出现的是一个以秘法炼制而成的专门克制魔族的死婴。
【雷罚】
荒戟甫一出手便直接用了杀招,黑色的闪电凝聚在天边并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狠刺着劈下,“轰隆隆”的巨响一声连着一声,沉重而不间断地砸在了死婴的身体上。
雾气和石沙逐渐飞散,空旷的窟底徒留下数不清且深不见底的圆坑。
“哇呜,哇呜,哇呜,”脸上挂着狰狞而诡异的笑,死婴手脚并用地向荒戟和黎羽所在之处迅速地爬过去。
他的胳膊腿又细又瘦,快速移动间间好像风间飘动的四根干枯稻草
微蹙了一下眉,荒戟嗅了嗅迎面扑来的恶臭腥风,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为冷肃。
好强烈的怨念!
把黎羽从身边推开,荒戟将双手手掌高抬。掌风呼啸间,身形也由静至动,直比半空中的闪电还要再快上几分,裹挟着刚猛无匹的气势向死婴俯冲而去。
交手间,震耳欲聋的声响在万魔窟底回荡不息。
看着正在跟死婴对战的荒戟,黎羽原本低垂的眼中骤然亮起灿光。
他的拳心火光闪烁,一股细弱游丝的火焰便顺着手心慢慢攀爬,火丝冲天而起,刺目的白火绞灭了荒戟施展的【雷罚】
“黎羽!”
荒戟的怒吼声在|肉|体|碰撞声中夹杂而起。
哈哈大笑着后退,黎羽将身形紧贴着石壁,以极快的速度暴掠而起,向万魔窟的窟顶疾冲跃去。
失去了【雷罚】的压制,死婴立刻实力大涨,使得荒戟一时之间竟难以分神前去抓回黎羽。
“荒戟,你就留在这,”话刚说了一半,腥臭的气息蓦的从黎羽脑后袭来。
事出突然之下他躲闪不及,只能用力扭转腰身试图改变少许的前行方向,可却感觉后颈被喷洒上一大滩温热的水液。
回头望去,竟然是荒戟伸手帮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死婴尖长的獠牙刺透深蜜色的大掌带起大片的血雾,黑色的齿尖距离黎羽的脸几乎只有半根手指长短的距离,闪着黑乎乎的暗光。
荒戟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狰狞,漆黑的瞳眸里盈满了猩红的杀气。只是扭头向黎羽的方向淡淡一扫,便让黎羽觉得如冷刃般寒彻心扉。
他好像恨极了黎羽刚才的举动,五指大张着试图捏爆黎羽的头颅,可血淋淋的大掌却在黎羽眼前猛然停下。
掌心贴在鼻尖上,压出一片带着血腥气的温热。
“咕咚,
黎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失去诡术压制的死婴将身体分裂出上万个相同个体,正桀桀怪笑着从窟底向上攀爬。细小的四肢和硕大的脑袋齐动,密密麻麻的数量远远瞧去竟犹如蚁蝗一般。
“趁着本王还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之前。”
“走”
荒戟转过身,语气冷冽。
看着满脸爬满乌色恶咒,并激发出全身的魔力用诡术狠狠压制死婴的荒戟,黎羽怔愣在原地,嘴唇蠕动着竟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他刚刚不仅故意打散了荒戟的诡术,还害得荒戟受了重伤。
结果荒戟居然没有杀他,还让他快走?
“荒戟,你的雷罚呢?”黎羽站在原地没动,开口问道。
“这个邪物是专门被炼制用来克制魔族的,本王事先备好的魔力只够施展一次大规模诡术,”荒戟的语调平静无波。
闻言,再没有半分犹豫,黎羽转身便走,徒留下与死婴奋力纠缠的荒戟。
没有雷罚,荒戟根本就不可能对付得了数以万计的死婴,必死无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从身后接连不断地传来,爱凑热闹的本性使黎羽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发现荒戟几乎就贴在他身后寸许的地方。
近到鼻尖几乎能够贴到宽厚的后背
飞起右腿,荒戟挡下了一个从地下冒出来向黎羽攻击的死婴。
不过停下转瞬的功夫,荒戟高大的身子上就爬满了数不清的婴儿尸体,裸露在外的身体上更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走!”
荒戟一边说着,一边跺脚踏碎了正试图吞噬黎羽的一只邪物。腥臭的血肉飞溅满了他的身体,也顺带着溅到了黎羽的脸上。
那个男魔明明洁癖严重到即使身上沾上一点灰都会忍不住去水池沐浴,可现在却被血雾和泥沙脏染到整具身体都再无一处整洁。
耳朵里嗡嗡作响到根本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黎羽感受到自己的嘴唇好像在蠕动:“荒戟,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明明是想要杀你的啊!
你不可能看不出来的吧!
荒戟没回话。
一掌拍在黎羽胸口,将他送出了包围圈。
眼前像是被迷上雾气,大脑里一片空白,黎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外推的力量下不受控制地向外飞速|激|射|。
直到重新缓过神来,看着那抹被死婴彻底包围的高大身影,黎羽这才惊觉胸口处传来的闷涩感就像是退潮后回涨的浪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他觉得心脏疼得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拧着,拧到全身的血液都被毫无保留地淋干流尽。
窒息和疼痛作用在身体的每一寸角落,使得他整具身体都无法控制的颤抖和痉挛。
他本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被苦难打倒。
他不在乎被折磨,不在乎被误解,更不在乎被孤立,可是他唯独无法忍受自尊被踩在脚下狠狠地践踏。
所有的骄傲都在一声声压抑的|呻|吟|中被碾碎成泥,拾不回来,拼不回去。
心底里弥漫的只有恨
痛入骨髓的恨
可偏偏那个亲手毁了他全部骄傲的男魔居然可能并不是出于本性在做这些事情,很有可能他自己也不过就是王核力量下的无辜牺牲品。
猩红的血丝密布双眸,黎羽怒吼一声,将一把火焰化形的长矛投掷出去。成片的魔婴被融火烧为飞灰,怪叫嚎啕。
【万火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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