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含慈快速爬起来,像猴一样最先蹿到桌子后面。
之前护卫们为了护好她,不免有些束手束脚,都不好离开那方寸之地,此时见她找到了个更好的藏身之处,旋即灵活了起来,挡箭的同时脚一蹬,踢翻了一个又一个的饭桌,匍匐到桌子后面。
有些直接将桌子扛到头顶,用桌身扫剑,夏朗眼疾手快,也拽着赵存风躲到一张桌子后面,只要手握住桌子腿,将桌面倾斜,也能挡住不少高射程的箭。
也好在这些“土匪”看起来阔绰,其实也没阔绰到哪里去,射来之箭皆是木箭,箭头的材质也是木头,远距离无法射穿厚厚的桌面版护身盾。
当然,还得夸一下这个小破店的桌子,质量杠杠的。
但,如果对方千方百计想置你于死地……
“噗!”帮楚含慈撑桌子腿的护卫突然吐出一口黑血,他虽并未中过箭,但左肩被箭头擦破了皮。
倾斜的桌面嘭地一声砸到地上,密密麻麻的箭没有停歇,楚含慈忙自己掰住桌子腿,自己把桌面撑起来。
“你怎么了?”楚含慈头皮一麻。
她左右看去,发现凡是中过箭,或者被箭头蹭破皮的护卫都吐了血,像是中毒了。
“夏朗!”赵存风扶住要倒下去的少年。
“公子,他、他们在、在、在……噗!”夏朗又吐出一口黑血,才把话说完:“箭上……抹了毒。”
彻底晕了过去。
赵存风目光略过一个个倒下去的护卫,投到躲在另一张桌子后面的少女。
如今要逃过此劫,唯有一计……
想法落定,他便要实施,只是刚准备站起来去找楚含慈,竟见这小姑娘快速抓了些黑血抹到自己嘴角,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像是也中箭晕倒了那般。
果然,没过多久箭就停了,一伙人冲了进来,如蝗虫入境,把能抢的都抢了,护卫身上的包袱和剑,没有放过一样,不少人还跑去了二楼。
这个破店除了他们应该没有多少住客,就算有,就方才那波箭雨,楼上的人肯定能钻床下的钻床下,能躲衣柜的躲衣柜,不多时赵存风听见几声尖叫声。
他没想到这伙人做戏还做全套,眼疾手快地将怀里的包袱压到身后。
好在他们也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很足,没有那么细致入微,“抢”得差不多了就跑了。
霍三扭头发现楚含慈也倒了下去,神经一提:“三小姐!!”
失神之际,有人一脚踹到他后背上。
踹完,那几个壮汉也跑了,跑的时候不忘拖走某两个被霍三刺伤了腰腹的。
方才以一敌七,伤了不少内力,霍三倒地的时候用剑插在地上才堪堪撑住自己,他忙站起来,朝楚含慈跑去。
旅店外面,那些“山匪”没有立即撤退,有两个看起来像山匪头子的人躲到暗处,细细观察旅店内的情况。
“别看了,走吧!不然露馅了!就算她现在没死透,也撑不了多久了。”其中一个看霍三露出哀痛和自责的神色,虚了虚目,对另一个说道。
另一个点了点头:“嗯,上面交代过,不能露出马脚,撤!”
“三小姐,我对不起你!”霍三额角青筋突突地跳,脸色发青。
他查了一下箭头,上面抹的是断肠草,中了这种毒,最多只能撑两个时辰。
“放心,有我在,她死不了。”身后响起一道清冽的男音,像活佛降临一样,霍三喜出望外地抬起头。
他认得这个公子,就是方才与他家三小姐在饭桌上交谈的那位!
“你能救她吗?”霍三目光发深。
赵存风嗯了一声,“你跟我来。”
虽然之前跟赵存风并不了解,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眼下霍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救人,只能病疾乱投医,下意识选择相信这个看起来应该会靠谱的男子,警惕着依了他的言,跟着他往厨房去。
“厨房能有解药?”霍三狐疑道。
“你若信我就听我的,你若不信我,就去给你家小姐买棺材。”赵存风说着,在厨房里找出一个火盆。
把火盆撂到霍三面前,赵存风捡了几根木柴和几把干草进去。
“你说,该怎么做!”霍三不敢耽搁,选择相信赵存风,不管能不能救,得抓紧时间试一试才是要紧的。
赵存风气定神闲,从他脸上半点看不出这人方才也经历了一场大劫,男人慢悠悠道:“点火,燃烧,成灰。”
他轻抬长睫:“懂没?”
“好!”霍三也不问为什么,赶忙捡了两颗打火石来敲击,将盆中的木柴和干草都点燃。
“能多烧就多烧点,你们人多。”赵存风补充完这句,朝外面走。
霍三重重应了一声“嗯!”,专心致志烧眼前的东西。
赵存风准备四处转转去找到别的药材,路过还躺在地上的楚含慈时,他开口道:“别装了,等会没毒死给憋死了。”
“……”
女孩还是一动不动。
男人轻笑了一声,便只能又道:“那些’山匪‘应该都走了,就算没走,也不会再来杀你。”
话落,那躺着的小姑娘也无任何反应,十分谨慎,赵存风懒得再管她,朝旅店外走,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兴许是小姑娘自己想通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追到他后面。
“你可以救他们吗?”女孩的声音沙哑。
☆、邀请
庆宁侯府,午憩的楚娴被噩梦惊醒,分明是初秋,她的后背却湿了一半。
“小姐,又做噩梦了?”翠枝将手里的果盘放下,走到床边。
楚娴按了按太阳穴,气息不匀,她问:“楚含慈还没接回来吗?”
翠枝一愣,这问题分明楚娴几个时辰前才问过,她用手帕给楚娴擦了擦鼻翼的细汗,回道:“小姐,楚含慈她远在扬州,到长安来再快也起码要一个多月,霍护卫才去了半个月左右呢,怎的能接的回来。”
翠枝又道:“小姐,这几月来你总是失眠,这样长久下去怎的是个办法,你得放宽心啊,即便你不是侯爷和夫人的亲生骨肉,可侯爷和夫人不也还是像以前那般疼你吗,你大可不必太过担心,侯爷和夫人明确说了,你现在,今后,都还是侯府的小姐,不会把你送出去的,一个从扬州来的乡下丫头也没法跟你比啊。”
采荷将绣花鞋给楚娴套上,见楚娴脸色还是那么差,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你说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小姐身上呢!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和小姐一样,到现在都无法接受。”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翠枝瞪她。
采荷打住了嘴,不过她又说:“哼,小姐,你别太担心,那扬州山高水远,这来的路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楚含慈能不能活着回……”
“啪!”楚娴一巴掌打在了采荷脸上,截断了她后面的话。
采荷傻在那。
楚娴阴沉着脸,“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是……”采荷眼圈发红。
约莫未时,庆宁侯府后院一扇侧门外,出现一道痩高的身影。
此人一身蓝衣,小厮模样,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楚娴今日可好?”
翠枝苦着脸摇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自从出了那事,她几乎每晚都睡不好,怎么劝都没有用,不仅睡不好,也吃不好,人都痩了一大圈,今天还打了下面的丫鬟。”
“打人?”蓝衣人道。
“嗯,她以前不会这样,怕是被这件事给折磨的。”
蓝衣人取出一包药,递给翠枝:“这是殿下叫一个天竺的医僧调制的安神消梦散,你且在楚娴的饭菜里放一些。”
翠枝接过:“好。”
楚含慈跟在赵存风屁股后面,学着他把土里的金银花挖出来,又下意识看了四周一眼,对赵存风道:“你是个大夫?”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视线碰巧触及男人挽开袖子的手臂,那双手臂白皙光滑,保养得极好,与他略显粗糙的脸极不相称,跟她在村里见到的男人们都不同,他身上也有一份贵气,那种贵气是普通的衣着和打扮也无法掩盖的。
赵存风把手里的金银花丢篓子里,用帕子擦擦手,没回答楚含慈的问题,盯了眼她沾了泥巴的小手,说道:“可以了,这么多够了。”
楚含慈没再挖,起身将先前挖好的金银花也放进篓子里。
突然一阵风吹来,赵存风竟没站稳,身子往后倒,楚含慈伸手扶了他一把。
赵存风回头看她一眼,才晓得穿成一个病壳子还能有这种福利。
“谢谢。”他牵唇一笑。
楚含慈松开他,蹲下.身将篓子背起来。
“我来吧。”男人道。
“你弱不经风,还是算了。”楚含慈背着篓子往前走。
“……”赵存风愣了一下,被气乐了,不过这丫头说的好像也没错,他追过去,“你这是在怜香惜玉?啧,哥哥谢谢你了,不过刚才,我只是在走神。”
楚含慈回头看他:“是因为心有余悸吗?”
“你看我样子像吗?”赵存风失笑,不过方才那般惊险,他不是唯一的经历者,楚含慈也是,现在这人却没有一点“心有余悸”之感,所以之前在旅店里,她不是因为惊吓过度才抱着他的包袱不放?
男人颇有探究意味地盯了盯女孩的背影,那背影瘦得不像话,显得背上的背篓可能会把她压坏,赵存风突然道:“你可是有仇家?先是把你卖了,又费尽心思想要了你的小命。”
两次遇见,都不省事,上次这人拐了他的马车,这次这人又差点让他陪葬,赵存风勉强推断了一下女孩的处境。
楚含慈一顿,停下脚步,转过头。
赵存风挑眉:“嗯?”
楚含慈的裙摆挂到一根树枝,她提起来抖了抖,回道:“我一开始以为那些人是想杀你的。”
赵存风炫耀似地说:“我这样的君子,从不与人交恶,可不会有人恨我恨到想要了我的命。”
“……”
楚含慈想翻白眼。
赵存风等了一会,也没等着小姑娘再理会他,便又开口道:“而且你这个仇家啊,为了杀你还用心良苦,想让你死,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被他所杀,还得借’山匪‘的名义。”
有块绿里带翠的枫叶掉到楚含慈头上,赵存风正好走到她身侧,抬手帮她捡掉,说:“你那唯一没中毒的护卫,就是证人。”
楚含慈微微蹙了蹙眉,这些她有想到一二,她就知道那庆宁侯府的真千金不是这么好当的,但没想到赵存风一个旁观者,竟能比她看得还要通透。
他这么说了,她也才明白为何那些山匪“抢”完了就不会再回来,也不会看她没被毒死,专程再给她补上一箭。
想一箭就把她解决,那是何等容易的事情,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只不过是想让她的死,看起来是意外,而不是蓄意罢了。
她在姜村待了这么多年,记事起来就待在那,从未去过别的地方,倒是和村里的人有过口角,也打过架,但是这些人再恨她,也绝对请不起那些“山匪”来杀她。
想杀她之人,只能跟她的“新身份”有关。
“你可是庆宁侯府的三小姐?”赵存风问。
“……”楚含慈又顿住,转头看他。
“你别惊讶,庆宁侯府的家徽,我还是认得的。”赵存风说:“都是长安人士嘛。”
“你一个庆宁侯府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被卖到扬州来?”赵存风问。
楚含慈抓了抓肩上的背篓,没回答他。
“被奸人所害?那等你回去,定要让你爹爹好好查查。”赵存风说。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刺痛楚含慈了,她加快脚步往前走,不大高兴:“关你什么事?”
“诶,小妹妹,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不是为了你的小命安全在给你分析吗?而且你那群护卫还等着哥哥我去救呢。”赵存风扯了一下楚含慈长到腰际的一绺头发。
他前面两句女孩都没什么反应,说到最后一句时,女孩才勉强稍稍慢下脚步,也没计较他扯了她头发这事儿。
他们运气不错,解毒的药材这小破店的茅厕周围和墙根下面就有,收集齐了后,回到店里,此时霍三还窝在伙房里专心致志地烧木柴和干草。
楚含慈跟着赵存风进了厨房。
赵存风对她道:“刚才说的法子记清楚了吧?看到那边那个罐子没?就用那个罐子。”
楚含慈:“嗯。”
“……”霍三猛地抬头,嘴巴张大,“三、三小姐?”
惊讶得袖子差点擦到火。
赵存风笑道:“你家小姐,是本公子救的。”
没脸没皮的话,被赵存风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霍三激动地站起来,立马对赵存风深深一鞠躬,“谢过公子!”
“你别听他胡说,我根本没中毒。”楚含慈已经将罐子捧过来,把金银花和绿豆都倒进去,用小锤子开始锤。
霍三愣了一下。
赵存风拍拍他:“行了,反正等会救了外面那些人,你也得谢我,快把这些灰充水,给他们都喝了。”
楚含慈还活生生的这事儿,足矣让霍三不去介意赵存风那点玩笑话,他忙应了声,按照赵存风的话去打水。
箭雨下来之时,店内一楼的客人不算多,又因为对方的目标对象是楚含慈,他们无一人中箭生亡,此时不少还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来,楚含慈那群护卫倒是除了霍三,几乎都倒了。
洗胃的炭灰水调好后,霍三一一给他们灌进嘴里。
赵存风也盛了一碗,去灌夏朗。
一群人生生被味道一言难尽的炭灰水灌醒过来,紧接着对着地面一阵呕吐,吐出恶心的绿色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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