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不,是反过来被一只鹤遛着走。
···
丹顶·晴容·鹤饿得肚子咕咕叫,然则她既不乐意吃活鱼虾和昆虫,又没兴趣啃花草。
如若闯进厨房,身为太子的鹤,应不会被抓去炖了吧?
察觉夏暄假意观赏风景,实则一直朝她挨近,她心里愈发烦躁:本公主陪殿下讨论,梦中陪游园,吃的讨不着,还不容许歇息?
趁那人被玉兰树吸附视线,晴容蹦入灌木丛内,悄悄转移至太湖石假山后矮身躲藏。
夏暄回神,不见丹顶鹤踪影,忙不迭追出。
目送他背影消失在亭台密集处,隐约听他逢人便问“可有见独自蹓跶的丹顶鹤”,晴容洋洋自得以长喙理了理羽毛,慢条斯理折向另一方向。
然而没走两步,一道黑影掠近,严严实实挡在她跟前。
晴容抬头,只见此人高大健硕,一身玄色武服,头戴银盔,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凌厉双目。
哎呀,居然把无声无息守在暗处的甘棠给忘了!
晴容曾遭他揪着后领提下楼,如今好不容易避开太子,竟被拦住去路,心中火气直冒,未及细想,挥动翅膀扫去。
甘棠显然没打算伤她,连退两步,嘴里一声清亮口哨,远远传开。
夏暄闻声赶回:“欸?这家伙还在这儿?害我好找!”
甘棠不言不语,用手比划两下,大意为“这鹤在和殿下玩捉迷藏”之类,令夏暄笑容舒展。
晴容耍小机灵失败,还被抖了出来,气得毛茸茸的,又不好“犯上作乱”攻击太子,只好恨恨踹了甘棠一脚。
“这孩子往日不曾这般闹腾,今儿怎么有闲心转悠,还主动攻击人?”
夏暄啼笑皆非,把手伸向纤长鹤颈,却在两寸之遥时凝住,复唤内侍,淡声传令,任凭这只丹顶鹤自主活动,并在戌正时分引回栖鹤园。
晴容觉察一事——太子对兄弟妹和动物,往往温柔到宠溺的程度,偏爱在外人前摆出孤傲嘴脸,似是唯恐折损君王威仪。
眼下未到酉正,她估算至少有一个时辰可玩耍,正寻思去何处觅食,忽听夏暄道了句“今日霞光满天,传膳挟绣阁”,顿时眼睛发亮。
眼看甘棠闪身回避,太子微笑离开,晴容扇动翅膀,巴巴跟上。
腹中空空如也,骨气只会荡气回肠。
太子信步而行,悠然相随,人鹤偶尔对望,情态滑稽。
沿途途内侍、侍卫无不啧啧称奇。
···
迎着斜阳金光,夏暄带领丹顶鹤穿过佳树怪竹环绕的蜿蜒石径,抵达三层高阁外。
其时西边天际霞彩恰似胭脂融泻,金色、橘色、深红、火红、金红……层层变幻,美不胜收。
因飞羽被修剪过一小部分,外加鲜少活动,丹顶鹤努力展翅,只能从地面扑腾至墙头,再辗转飞向屋檐。
夏暄立于修竹下,昂首笑望那略显笨拙的姿态,眼里隐隐泛起渺茫期许。
太子居所,有“鹤禁”之称;太子车驾,亦称作“鹤驾”,鹤与东宫素有渊源。
他素爱丹顶鹤,不仅源于象征长寿、吉祥、高雅,更因困于奢华府邸的鹤,宛若囿于金匮玉殿的他,生长富贵,既做不到达人情、通物理,也无法放眼山河,踏遍疆土。
因此,目睹鹤振翅欲飞,他心底涌起近乎于鼓舞的暖流。
当晴容壮着胆子,连扑带爬窜上顶层的西南檐角时,夏暄恰好从三楼围栏攀至西面。
一人一鹤相隔数尺,眺望天边夕阳西沉,烟霞万丈,如锦绣断裂,如轻绡飘飞,交织流泻;感受风从脚下掠过,胸怀陡然宽广,如拥有无垠自由。
“殿下!使不得……”
进膳的内侍们惊觉太子人在瓦面,连声呼叫。
“嘘……放下,速去,别吵。”
夏暄冷声制止,见丹顶鹤未受惊扰,稍感安心。
这些年,除了守孝时日,他没少独自攀至最高处,观霞、品星、赏月……却不曾与任何人作伴,同赏天地间的绚烂。
此际,光芒入目透心,驱散近日烦扰。
哪怕明知晚霞不似朝霞充满希望,他仍可展望熠熠天光褪去后,城中万家次第亮起点点灯火,恰如星辰坠地。
多了一只怪鹤在旁,美好与孤单像被分担了。
余晖掩映下,一群鸽子划破长空,远去成点点灰影。
夏暄转目笑睨身畔鹤:“羡慕吗?本……我也羡慕。”
从他朗目柔光中寻获淡淡寥落,丹顶·晴容·鹤谨慎挪步靠近,又止步于两尺外。
最初相遇,有过耽于美色的困惑;其后得悉他是太子,因其傲慢无礼而愤怒;再到画院详谈,共览瑰丽光景……她的心逐渐沉静。
这个人,她不能碰,碰了等于昭告天下,赤月国怀藏异心。
理应趁心未动、意未定,彻底涤清杂念。
来日,她与太子终成家人,无论以九公主的身份,或是他所呵护的动物,理应注意分寸,绝不能越雷池半步。
静谧中,夏暄喃喃自语:“偌大世间,就算如我,也有上不可告天地父母、下不能语兄弟姐妹的苦衷。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等着废储,藏身边远之地的,蛰伏在身边的,幽居深宫的……我一清二楚。”
晴容细想他的处境,心头豁然开朗之余,漫过阵阵酸涩。
皇帝七子,嫡长子毋庸置疑,早早立为太子,被寄予厚望,万众瞩目。
二皇子乃昔日的齐贵妃、现今的继后齐氏所出,一度为继任储君人选,据说其人聪慧孝顺,言语贴心,深得圣眷。
三皇子兴许心直口快,不讨人喜欢,但无所拘束,勇猛刚健,走遍四方。
四皇子因母妃失宠,自幼在先皇后膝下承欢,想必学会左右逢源,处事松弛有度,良师益友众多。
小七年幼活泼,为众人心尖宠;夏皙为皇帝嫡女,掌上明珠……
独独夏暄这老五夹在中间,纵然样貌出众,颇具学识,终究因“醉心书画,不务正业,定难成大器”的严重偏见而被忽略。
直到皇长兄身亡,二皇兄被贬,他才渐露锋芒,立为皇太子,正式侍奉天子,学习政事,短短半年后承监国之责。
种种风光背后,必有外界意想不到的秘辛和隐衷。
晴容想起自己同样情迫无奈,忍不住舒张羽翼,轻轻拍了拍夏暄的肩。
如有安慰,如带鼓励。
“你……”夏暄错愕转头,随后扬起浅笑,“我明白,你是……”
晴容暗自惶惑:难不成看出鹤的身体里住了个有趣的灵魂?
夏暄认真补充:“你,一定是我娘派来的。”
晴容只想翻白眼。
俗话说“长嫂如母”,她充其量只能当三嫂或四嫂,或许勉强可予他一丢丢关爱?
她再一次用翅膀轻碰他手臂:乖啊……未来小叔子。
夏暄被超乎寻常的举动逗乐:“你呀,大概也是只‘憨憨’。”
晴容:够了!
她忿然转身,试着从檐顶滑下,奈何上楼容易下楼难,几经踌躇,迟迟迈不开那一步。
“果然和‘憨憨’如出一撤,”夏暄探手轻抚鹤脑门,温声道,“听话,别乱动。”
晴容尚未反应过来,忽遭他凌空扛起。
他于电光火石间倾身而跃,旋腰落进下一层檐顶,双足轻点,窜入阁内,才徐徐将她放下。
晴容全然没料他身手灵敏到此地步,呆若木鹤,久久没能缓过神。
耻辱啊!三次成鸟,却不会飞……
夏暄行至食案前,见菜肴尚温,随意夹了两箸,对上她满是怨念的乌眸,举杯相邀。
晴容对边上鎏金果盘抖动长喙:要吃橘子。
——反正她是禽鸟,可以不知羞耻,可以没皮没脸。
夏暄一笑,剥开橘皮,逐瓣掰好,丢进她嘴里。
晴容疯狂甩头:酸死了!太子府上的东西这么难吃?
夏暄一怔,随即领会:“我……常吃酸,以便消食和提神,给你换别的?”
他耐着性子,接连剥好几个,逐一尝过才投喂。
丹顶·晴容·鹤享受太子的专属侍候,津津有味,吧唧有声,直至发现他所喂的,都被事先咬掉一半……
整个鹤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雄鹤:请叫我“绿顶鹤”。
太子:木有,我们是纯洁的主仆关系,她是主子。
晴容:把啃过的水果喂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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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色深浓,晴容反复确认玉笺上墨迹已干透,才谨慎折入信封内,以火漆封缄。
“菀柳,我原想拜访乐云公主,又恐冒昧登门,过于失礼。你先将这信连先前备的礼一道送去,最好求得面呈机会,转达我拜会的诚意,记住,礼貌客气些。”
菀柳搁下汤药,接转信件,面有惶色:“您不是和嘉月公主……?”
晴容迟疑少顷,无法坦言自身梦中见过魏王,且从太子口中获悉传言,只好含糊其辞:“嘉月公主待人热忱,盛情难却,可我不能因此疏远乐云公主。圣意未定,两方皆不可得罪。”
菀柳侍奉她不到两载,但聪慧尤甚,只需半句提点,便领会其深意,应声退下。
晴容叼了颗甜香药丸,唇齿间苦涩淡去,心绪浮沉于此前东府那一幕。
彼时,夏暄用膳完毕,亲自引她回栖鹤园,态度彬彬有礼,如像对待老朋友。
踏着稀疏月影,丹顶·晴容·鹤随他行至院门,犹豫是否要来段“鹤舞”作别,人却被行馆侍女唤醒。
鸟语花香消失无形,微妙落空感持续至此时此刻。
她趁四下无人,铺开崭新宣纸,细细研墨,提笔作画。
写意笔法下,大片淡墨流云,残阳如血;左下方为楼台之巅,檐角如鸟斯革,立着相望的丹顶鹤与白衣男子,寥寥几笔,只占画面一角。
她不作题跋,未落款印,连同往日所绘的花林画师、炸毛大猫存放在带锁密匣内。
有些人,有些事,不可望,不可及。
···
上半夜,晴容睡得颇沉。
可到了寅时,缓解数日的咳喘去而复返,折磨得她痛苦不堪。
好不容易熬到清晨入眠,她迷迷糊糊成了小奶猫,半睁眼瞥见一素白寝衣的青年慢吞吞掀帘而出。
乌发披散,宽肩窄腰,边伸懒腰边哈欠连连,正是刚起床的夏暄。
唔……惺忪迷离,神态倦憨,太子殿下大梦初醒的样子,跟懒猫没差别嘛!
当夏暄解下寝衣带子,露出一截光滑的浅铜色肩膀,她猫脸发热,小心脏乱跳,赶忙用小爪爪捂住脸。
但众仆侍为他栉发戴冠、更换公服、加配玉带的声音,则尽收耳内。
等他洗漱完入宫临朝,晴容乖乖补眠,直到午后,才苏醒在卧房的雕花榻上。
梳妆更衣,自觉气息不畅,她正欲让桑柔到隔壁通知余叔,改日再约,不料余叔已推来一把木轮椅。
“小晴容,叔带你去长庆楼吃套四宝、鲤鱼龙须面,脆炸玉兰球、肉泥豆腐球、海鲜兜子……好不好呀?”
晴容目视他灿烂如孩童的笑容,心意动摇;再听那串听起来很美味的菜名,只觉腹中馋虫蠕动,悄然吞了口唾沫。
细观那简洁且巧妙的榆木轮椅,她语带惴意:“叔把余大哥的轮椅借来了?”
“是啊,”余叔满脸骄傲,“他日日黏在床上,轮椅怕是要长蘑菇啰!”
“明知他病了还丢下他,不大好吧?”
“他还嫌我吵……吵他睡觉呢!还凶我!”余叔憋嘴,如像受了极大委屈。
晴容赶紧劝道:“生病的人心情不好,在所难免。”
“平时也凶我!还抢我的糖!”
晴容一筹莫展,唯有改口:“好好好,咱们拿走轮椅,不跟他玩儿。.”
“嗯,”余叔点头赞同,重展笑颜,“反正他有妙妙!”
晴容想起爱猫,檀唇噙笑,传令让大夫和老妈子到隔壁打点,便在余叔、鱼丽、桑柔等人的簇拥下出门登车,前往长兴楼用膳。
···
黄昏,茶足饭饱的众人步行向东。
长街花香混着美食香气,远飘十里;沿路摊档接连不断,贩卖各色稀奇古怪的事物;更兼有各类杂耍、说书、讲史、算卦、纸画等娱乐,教晴容目不暇接。
诚然,大宣的繁华鼎盛已逾数百年,四方来朝,且文艺蓬勃发展,无论士庶,品味不俗。
难怪当初颜风荷会以睥睨之态看待她这小国公主。
由于咳喘复发,晴容气虚力弱,越走越慢,终归没再勉强,坐上轮椅。
比大伙儿矮了一截,只能瞧见攒动人头、摩肩接踵,还招致多方窥探议论,免不了意兴阑珊。
余叔自始至终处于亢奋状态,一张嘴从未停下,若非滔滔不绝谈天说地,便是在啃爊肉、干脯、鳝鱼包子、鸡碎串儿……
大抵觉察晴容话少了,他猫着腰矮凑到她身旁,双眼溜溜环视,嘀咕道:“小晴容,觉得无聊吗?要不……咱们直接去篱溪,溪边好多野桃树,每年花朝庆典,天上、树下、水里全是星星!”
晴容不禁诧异:余家叔侄在京无亲眷,终日藏身小宅院,以编织谋生,从无访客,为何对长兴楼名菜如数家珍,还熟知京中各处地貌风俗?
她总觉自己病得晕头转向,又被梦里怪事闹得手足无措,以致忽略了某些重要细节。
似触手可及,呼之欲出,却被时浓时淡的薄雾缭绕,难窥全貌。
花市大街灯火渐亮,晴容戴上覆有薄纱的帏帽,以遮挡路人目光,随轮椅缓慢穿行于城东人潮。
小城门外,连片竹丛浸润暮色,风竹混杂年轻男女的欢声笑语,交织成仲春天籁;踏出竹林,无数花灯与明霞、野桃相交辉映,更增妍丽。
外加清溪上游飘荡点点莲花灯、小船灯、橘皮灯,最初零星七八盏,继而数十盏,成百上千盏……形态各异,疏疏密密,顺水而下,宛若流淌的熠熠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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